56 青銅鈴

瓊華追擊許久，迦南葉始終避退，從未出手過。

時間愈久，瓊華的面色愈是凝重。

眼前這個容貌頗有些風華絕代之意的鬼族男子，就只憑着他能輕松躲開她所有的招式，修為便絕不止他展現出來的樣子。這樣的一個人，身為鬼族右護法，鬼族大軍主帥，更看似知道她的事……這個人，在這重重的陰詭暗湧之中，究竟充當了怎樣的一個角色……

不知過了多久，瓊華再此一劍朝着迦南葉的面門刺過去之時，迦南葉終于有了旁的動作。他擡起右手，僅有兩根手指，輕易夾住了瓊華刺過來的母劍劍尖！

瓊華壓下眼中的驚駭，猛地回力，将劍從迦南葉指尖拔出收了回來。

她立在他面前，雙臂低垂，劍尖斜指地面，而對面的陰柔男子收起右手重新背向身後。

“……你到底是什麽人？”

迦南葉輕輕一笑：“早說了，現下還不是我們該交手的時候。”

“……憑你的能耐，這場仗，何至于此？”

迦南葉嘗嘗呼出一口氣：“打仗嘛……總該有些打仗的樣子……”

瓊華緊鎖眉頭：“……是嗎？”

迦南葉道：“今日……便到這裏吧。”說完，身周暴起風潮，短暫的風雪揚塵過後，瓊華面前已經再沒了迦南葉的身影。

瓊華趕過去，只觸到了從空中落下的冰雪殘渣。她閉了閉眼，回身遠眺，不出所料，先前發現戴面具的鬼族副将之處，已經空無一人。

戰事激烈，入夜方歇。雪域的地面數次被鮮血浸透，猩紅的顏色未來得及褪去，便被凍上，一直保持着這鮮豔的慘烈之色。

黃昏過後，鬼族鳴金收兵，不論是前鋒白豈，還是主帥淩烨，都松了一口氣。

這一戰，仙族傷亡近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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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帥帳出來，淩烨在收治傷員營帳旁前幾日才新辟出來的煉藥房外，找到了瓊華。她的神色間有幾分疲憊，臉色也算不上好，出煉藥房內撩開帳簾出來，恰好看到正立在外的淩烨：

“已經無事了？”

淩烨點頭，身上沾着血跡的铠甲尚未來得及換下：“你找我？”

除了第一日，身為主帥的淩烨與差不多充任醫官的瓊華，并沒有多少碰面的機會。今日戰後，瓊華特地拉了個小将替她向淩烨傳訊，讓他議事過後來尋她一趟。對此，淩烨也多少有些詫異。

瓊華上前一步拉過淩烨手，将他就勢拉入煉藥房中，揮手布下一個靜音結界。

淩烨見她如此動作，臉色也肅了幾分。

煉藥房內地火未熄，溫度比帳外寒風冷冽，滿目冰雪的雪域高了數倍。灼熱的空氣中充滿的藥草的香氣，地火之上的玄鐵丹爐此刻卻是空着的。

瓊華拉着淩烨随意選了一處坐下，自己也坐在他對面。她想了想，對他開口問道：“你……可還能記得，八萬年前，在妖族協助妖王平叛時……叛軍以血祭之法召喚出兇獸窮奇之事？”

淩烨目光一凝，有些不解地看向瓊華。

瓊華眉頭輕蹙：“可還記得他們的血祭之法？”

淩烨細思片刻，點頭道：“記得。至少千人成陣，每人手中都有同樣的法器，當時場面混亂，一時未能看清，只是那些法器上，有極重的血腥戾氣。陣成之後，持着法器的上百人，瞬間被手中的法器吸去骨血……而後，陣中央現地面現出一個暗紅色的漩渦，窮奇便是從漩渦中躍出的。”

瓊華喃喃：“血煞之氣……”

淩烨繼續道：“窮奇出現後，妖族叛軍那邊的動靜……我便無暇再看，不甚清楚了。”

瓊華低下頭，掩去眼中的複雜之色。

對于此後發生之事的說法，便是淩烨與窮奇大戰，同歸于盡，魂魄散去，仙身被帶回封神嶺。衆仙都以為淩烨已魂飛魄散而死，不曾想到他會在八萬年之後重新蘇醒。

這八萬年來，前三萬年的事，其實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包括淩烨本人在內。

重新魂歸蘇醒後，他便把一切都忘了，仍舊記得的，唯有她一人罷了……

“你問這個……”

瓊華被淩烨的聲音從恍惚之間驚醒，擡頭看向淩烨：

“若我說，我今日在戰場上，似乎瞧見了同樣血煞之氣甚重的東西……”

淩烨猛地站了起來：“什麽？！”

瓊華微微仰起頭看他：“還記得我之前同你說過的，第一日戰場之上，有個行動詭異，氣息可疑的副将麽？”

淩烨定了定神，重新在瓊華對面坐下，只是手卻暗暗地攥緊成拳：“記得，你後來說，之後幾日不曾再在戰場上發現他們的行蹤。”

瓊華點頭：“今日我又察覺到他們，追過去時他身邊百人的護衛結了防禦結界。我快要破開結界之時，結界裏的那幾個護着副将的小将，每人取出了一只血氣極重的青銅鈴。”

淩烨眉頭緊鎖，默了片刻方道：“你懷疑……這青銅鈴，與八萬年前在妖界，妖族叛軍所用的血祭之陣有關？”

瓊華沒有回答，看向淩烨：“你……當真不記得當日他們結陣之時的所用的法器憑借了？”

淩烨擰眉又細細回想了一番，嘆了口氣：“自幾年前重新在封神嶺蘇醒，過去的許多記憶都有些模糊了，眼下，确實想不起來。”

瓊華想了想，問道：“據說當年赴妖界平叛，你大師兄二師兄，還有淩霄他們都是一同去了的。”

淩烨自然也明白瓊華的意思，只是他仍是搖了搖頭：“最後追擊那群叛軍之時，二師兄在後方鎮守，淩霄他們也未曾跟上，血祭之時，大師兄相距甚遠，血祭從結陣到啓動不過幾息之間，他也未能看清。”淩烨面色凝重地看着瓊華：“你覺得，今日你所見的青銅鈴，與妖族叛軍曾用的血祭之陣起陣法器相同？”

瓊華道：“……至少……我覺得，有些關聯。”

淩烨眯了眯眼：“妖族……那個副将和那幾個小将……可是妖族人？”

瓊華有些洩氣地道：“說不準。我只能辨出，他們氣息有異，再多的……若真是妖族，想必是用了什麽秘法，遮住，甚至改換了身上的氣息，表面上看來，與普通鬼族無異。”

淩烨閉了閉眼：“……不知……是今日之事與妖族有關……或是……八萬年前……鬼族便有動作……”

“不論是哪種可能，那個副将都是極重要的，我今日發現他之後，便又一次想要捉他，卻……”

“怎麽？”

“……迦南葉。”

聽到瓊華提到幾日未曾如何在仙鬼二族的雪域戰場之上現身的鬼軍主帥，淩烨的目光閃了閃：“他今日現身戰場了？”

瓊華點頭：“恰在我将要破掉那百人結成的結界之前，擋在前面。”

淩烨聽了，上上下下将瓊華打量了一番急道：“你與他交手了？”

瓊華頓住，過了片刻才在淩烨焦急的目光中緩緩搖頭：“……我倒是想……”

淩烨皺眉：“怎麽？”

瓊華笑了一聲：“他不願意與我動手。”

淩烨看了看瓊華，頓住沒有多問。

雪域之上鬼族與仙族第一日的交鋒時，身為主帥的鬼族右護法，便沒有與擋在他眼前的瓊華交手。今日，又一次……

瓊華心中也并不平靜。

迦南葉，僅憑着他對她說要等她取回她的力量這一句話，他便絕不僅僅是一個鬼族右護法。

更何況……這個陰柔絕美的男子有着一張一見難忘的面容，明明是她從未見過的……這個人，卻又令她偶爾恍惚間覺得，無比熟悉……

瓊華回過神，繼續道：“不論如何，迦南葉是刻意攔着我，護着那個副将沒錯的。不論哪個副将是何身份情形，迦南葉都應當是心知肚明的。還有……”瓊華臉色沉了一沉，直視淩烨的眼睛：“雖然他未曾真的與我動手，但是……迦南葉此人的實力，比他第一日展現出來的，怕是高出數倍！”

淩烨渾身一僵，陷入沉思。

迦南葉少在戰場上現身，瓊華兩次遇見都未能與他交手。仙族這邊，唯一一個曾與迦南葉正面交鋒過的人，唯有他而已。只是他與他的那兩次對決，卻并不曾察覺到多少異樣，迦南葉的實力，恰在真君階品，與他相當。

他相信瓊華的話，只是若她所言當真，這個鬼族右護法，鬼軍主帥，有着超出他數倍的實力……先不論修為階品，若當真如此……

淩烨沉聲道：“他在拖延……”

瓊華點頭：“我也是如此猜想……我們先前便知道，鬼尊摩羅·耶，和鬼族左護法，人正在仙界……”

淩烨接口，繼續道：“迦南葉率鬼族大軍在雪域與仙軍交戰，意圖卻不在勝，而在拖……大軍吸引了仙族泰半的注意……”

瓊華道：“不論是鬼尊和左護法，還是鬼族有旁的安排……在這場大戰的遮掩下，總能安全幾分……”

淩烨眼光淩厲起來：“迷妄之海！”

瓊華沒有說話。

“迷妄之海如今有天宮兵馬駐守……”淩烨再次猛地站起身：“怕是……”

淩烨瞪大眼睛看向瓊華，只見她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