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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1-10 18:00:02 字數:4827

夐夜寂寂。

一滴雨露悄悄落下,滴在剪花窗外的一株白色山茶花上。水珠落在将謝未謝的花瓣上,彷佛凝結一般,歲月悠悠,随之靜止。

花落無聲。

冉碧心猛地睜開眼,自錦裘裏翻坐起身。明明不過是春末時分,氣候仍寒着,她卻盜了一身香汗,浸濕了中衣底下的亵衣。

「阿碧可是夢魇了?」

暖炕另一側的年輕男子,揉着惺忪睡眼,很是掙紮的從被窩裏爬起身。

冉碧心連忙壓下男子,輕手輕腳的替他掖好被子,聲嗓極輕的安撫道:「天寒,莫要起來,當心着涼。」

耿歡躺回原位,清秀的臉蛋挂着一絲笑,眼神乾淨如初雪,不帶一分成年男子該有的算計與深沉。

他拉了拉冉碧心的手,軟聲撒嬌道:「阿碧一塊兒睡。」

冉碧心一向順着他,便重新躺了下來,與耿歡隔着半只手臂的距離,一起同寝共枕的睡下。

直到聽見身旁傳來規律的吐納聲,冉碧心才抽回被男子握住的那只手,輕緩地掀開被角,動作靈巧的下了錦榻。

她披好外衫,來到窗邊的暖炕落坐,先是發了一會兒愣,才擡手推開一道窗縫,望着庭院一角的茶花在微弱月色下盛開,夜空細雨霏霏,頗具詩意。

莫名地,她心底湧上一股惡寒,她哆嗦了下,将窗合上,拉緊了外衫,正欲返回錦榻時,庭院外邊卻傳來一陣喧鬧聲。

不祥的預感,伴随尚未退下的惡寒,陣陣傳來,她飛快套好外衫,随手抽過黃花梨鳳首衣架上的織錦腰帶,将外衫束緊。

才剛剛束好腰帶,房門便被砰砰敲響,每一下都好似敲在冉碧心心頭上,震得她渾身緊繃。

「世子爺,世子妃,宮中的總管秦公公來了。」門外傳來守夜丫鬟壓低聲的驚嚷。

「可知道是何事?」冉碧心開了門,一把将丫鬟拉進屋裏,謹慎地問道。

丫鬟慘白着張臉,烏黑眼珠不斷往外觑,不敢吱聲。

冉碧心心下一涼,放開丫鬟往回走,叫醒了猶在酣眠的耿歡。

「歡兒,別睡了,秦公公來了。」

耿歡睜開了兩條眼縫,睡意濃重的哼了聲:「他來幹什麽?天還沒亮,宮門還沒開,沒得玩兒。」

冉碧心好聲好氣的哄道:「秦公公不是來找你進宮玩的。」

驀地,耿歡像是聽懂了什麽似的,一臉慌亂的掀開被子,手足無措的爬下榻,抓起鞋襪胡亂套着。

冉碧心暗暗嘆了口氣,蹲下身子替他将鞋襪穿好,再幫他取來衣架上的直裰,為他系好腰帶。

耿歡一把攥住她剛要收回的雙手,那雙乾淨的眼珠,此刻正被恐懼填滿,眼巴巴地緊瞅着她。

「阿碧會随歡兒一塊兒進宮嗎?」

聽着這聲充滿依賴的央求,冉碧心心下一軟,反手握了握耿歡那雙比女子還白嫩的手。

「那自是當然。」她神态鎮定,眉眼間端着一束與年輕外貌不相符的沉穩。「阿碧是歡兒的妻,自當陪伴左右。」

得了她的允諾,慌亂失了神的耿歡,像是得了糖的孩子,躁動的情緒總算稍稍安靜下來。

庭院裏響起了府中下人的催喚:「世子爺,世子妃,秦公公在正廳候着。」

冉碧心放開了耿歡的手,輕推他一把。「走吧。」

耿歡皺了皺清秀的臉龐,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可在冉碧心使了個眼色下,只能抿緊嘴,擡頭挺胸的走出寝房。

來到正廳時,裏邊的下人已經跪了一地,就連太夫人烏氏與誠王妃何氏亦無例外,全都恭恭敬敬跪着站在廳堂中央的藍衫太監。

耿歡領着冉碧心進了廳堂,有模有樣的跪了下來。期間,冉碧心不着痕跡地用眼角觑了秦總管一眼,見他仰着下巴,趾高氣昂的嘴臉,心下不禁生起鄙夷。

想當年,這個小秦子不過是大總管身邊的一條哈巴狗,鎮日跟前跟後,緊緊巴着前朝尚未當上皇後的蘭貴妃,什麽肮髒事都幹過,為了攀權附勢,什麽醜樣都有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耿家人一到齊,便齊齊伏地而跪。

衆人跪的自然不是眼前的秦總管,而是他手中那道聖旨。

秦總管抖了抖早已攤開的聖旨,笑得頗見谄媚的道:「方才太夫人與誠王妃已經代接聖旨,世子爺快快請起。」

耿歡愣了愣,下意識望向太夫人烏氏,太夫人卻是低着頭,貌似紅了眼眶。

「時候不早了,那麽有請耿世子随小的一塊兒進宮面聖。」秦總管催促道。

誠王妃何氏擡起了頭,央求道:「秦公公,聖旨只有宣诏歡兒入宮面聖,您老可知道聖上是為了何事……」

「王妃莫怪,小的不過是奉聖上旨意,前來宣诏聖旨,可沒有這麽大的本事揣測聖意,除了聖上自個兒,誰也不曉得聖上召世子爺進宮所為何事。」

見秦總管态度強硬,不願透露半點口風,何氏滿眼不安,只好軟下聲,又央求道:「秦公公,您老也知道世子爺的情況……可否讓世子妃陪同一塊兒入宮面聖?」

秦總管眼角一掀,睨向伏身跪在耿歡後方的藕色人影,略帶遲疑的回道:「聖上只說讓世子爺進宮,可沒說能帶上其他人。」

「秦公公,求求您了,世子爺生性膽小,罕少進宮,若是沒讓世子妃陪同,怕是稍有不慎,便會觸犯龍顏,冒犯了聖上。」

見年近七旬的太夫人開了口,秦總管态度稍稍軟化,道:「那好吧!就請世子妃随世子爺一塊兒入宮面聖。」

「老身謝過秦公公。」太夫人烏氏連連道謝,一起身便喊來貼身丫鬟,從丫鬟手裏捧的烏木篩金匣子取出一對金玉镯,不避諱的塞給了秦總管。

「有勞秦公公了。」誠王妃何氏亦上前塞了兩只白玉環。

秦總管也不推辭,笑笑地接過,一把就往腰間暗袋塞。「小的在門外馬車候着,還請世子爺與世子妃加緊腳步。」

「這就來,這就來。」烏氏嚷道。

秦總管一走,冉碧心便讓何氏拉起身,緊緊攥住她的雙手叮囑:「阿碧,你可要好好幫歡兒。」

再多的話,饒是想說也不能說,只能以一記苦苦哀求的眼神訴盡,何氏眼眶盈淚,表情甚是哀戚。

冉碧心實在不忍,卻也無能為力,只能再三允諾:「王妃且放心,阿碧定會在旁幫襯着,護着世子爺。」

太夫人烏氏在一旁頻頻拭淚,嘴裏喃喃念道:「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躲也躲不過。」

盡管先前已被再三告誡,可面對此情此景,耿歡仍是難忍慌亂。「祖母,娘親,歡兒真的非去不可嗎?」

聞言,烏氏與何氏俱是難受得別開臉,摀嘴啜泣。

冉碧心扯了扯耿歡的手臂,悄悄對他使了個眼色。

耿歡見她如此,便按着冉碧心先前所教導的,立馬改了口:「祖母,娘親,您們莫要擔心歡兒,歡兒進了宮一定會謹慎小心,不會給誠王府失了顏面。」

冉碧心牽起耿歡的手,在誠王府出了名的兩位寡婦淚眼目送之下,出了正廳,步向外宅。

王府大門外,馬車列隊,燭火通明,秦總管一見他們出來,便命人掀開錦簾,護送他們進車廂。

冉碧心一看這陣仗,心中頓時一沉。宮中肯定出大事了……或者該說,皇帝出事了。

忐忑不安的坐進馬車裏,冉碧心一邊安撫着躁動不安的耿歡,一邊豎長了耳朵偷聽外邊的交談聲。

夜半時分,成列的馬蹄聲踩過了南宮門外的青石板道,在大內守衛的護送下,駛進了外形似一條金龍橫卧的大梁皇城。

進了宮門後,他們下了馬車,換乘軟轎,一路被擡進了皇城東側。

「去昭華宮。」

搖搖晃晃中,端坐在軟轎裏的冉碧心聽見秦總管吆喝着,她當下一個激靈,寒意直從背部涼飕飕地竄上來。

她定下心神,轉向耿歡,态度軟中帶硬的道:「歡兒,你聽好,我們這次進宮,怕是有段時日不能回誠王府,你得乖乖的,莫要在皇太後面前說些胡話。」

耿歡愣住。「不能回誠王府?阿碧這是什麽意思?我們不是要去觐見聖上嗎?」

「歡兒別問這麽多,只管乖乖聽話。」擔心他會說漏嘴,冉碧心避重就輕的說道。

「阿碧,真的像祖母說的那般,聖上真會封我為皇太子嗎?」

「噓。」冉碧心伸手摀住耿歡的嘴,警戒地左右張望,壓低了聲:「進了宮之後,過去在誠王府裏說的那些話,便都不許再提,記住了。」

耿歡目光惶然地點了下頭,乖巧模樣活似年幼稚童,絲毫不似已成親的十六歲少年。

搖晃的軟轎停了下來,簾外傳來秦總管的叫喚:「世子爺,世子妃,昭華宮到了。」

在冉碧心的指示下,耿歡昂首闊步的下了轎,秦總管嘴角微微一掀,眼中浮着清晰可見的輕蔑。

「皇後娘娘已經在裏頭候着二位。」伺候昭華宮的太監前來接應,将他們領進了偏殿。

望着這熟悉的一景一物,冉碧心下意識掐緊了掌心,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別被「前世」的回憶分了神。

兩夫妻一前一後尾随太監穿過層層宮門,進到雕梁畫棟的偏殿,繞過一面紫檀木座嵌大理石屏風後,步進內間隐密的小廳堂。

太監猛地停了步,耿歡跟着剎住腳步,冉碧心險些撞上他的後背,趕緊止步,同時,悄悄擡眼望去——

這一眼,幾欲震碎心魂!

前方端坐在臨窗長榻上,一身紫色綴金朝服,更襯挺拔形影的俊麗男子,正是傳聞中,藏身于暗處,把權弄政,操縱朝廷內外的缪容青!

明白了眼下欲對付的人是誰之後,冉碧心的後背悄悄被冷汗浸濕,心底越發寒涼……

青花蓋杯往烏木茶幾一擱,白皙修長的大手搭在紫檀鳳頭扶把上,缪容青長眸一挑,望向呆杵在那兒的耿歡。

審視了片刻,一雙宛若點漆的黑眸這才轉向耿歡身後的冉碧心。

冉碧心亦一臉震愣回視,卻在四目相接這一刻,連忙垂下眼,避開了缪容青深邃的注視。

拂開掩住舊時回憶的那層塵埃,「前世」記憶在腦中翻騰如浪。

她猶然記得,在那座輝煌燦爛的昭華宮裏,皇後缪氏端坐在鋪着雪白狐裘的長榻上,一派雍容顯貴,紅袖底下的纖手,來回指揮着宮中婢子。

紅木嵌螺钿理石炕桌上,擺滿了出自禦廚的珍馐禦膳,幾名綠衣司膳退立于案後,等着皇帝前來用膳時,從旁布菜斟酒。

而她,年紀尚小,是伫立在司膳前方的尚食。

在她試嚐禦桌上的所有菜式之前,皇帝不可能動箸,因為得先由她來試毒。

「容青,過來娘娘這兒。」

那一次,亦是唯一的一次,她在昭華宮看見那個被世人贊譽為神童,當時年方六歲的缪容青。

猶記得那個孩童,長得粉雕玉琢,眉眼俊麗,身上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威懾氣勢。

彼時的他,一身錦衫,發髻簪玉,身形雖小,行姿卻如同大人般的端秀直挺,随領路太監進到昭華宮,眉宇間凝着一束早慧的沉穩。

當他行過那一衆綠衣司膳時,好看卻清冷的眼眸,淡淡瞥過她們一眼,只那一眼,她便記住了這個神童。

只因,那眼神,那神采,那樣的冷靜沉定,全然不似那些心浮氣躁的王族子弟,就不知,這樣的神童,及長之後,倘若入朝出仕,是大梁之福,抑或大梁之禍?

她不敢往下細想,只曉得,只要皇後缪氏持續專寵,這個俊麗非凡的神童,日後對大梁朝廷肯定會産生莫大的影響。

……果不其然,轉眼這麽多個年頭過去,缪氏依然專寵,皇後外戚橫行于朝廷,缪容青亦已從昔日的孩童,蛻變為手握權柄的一代奸臣。

「皇上只有召見耿歡,并未召見他的夫人。」

冉碧心一怔,擡起眼,循聲望去,對上缪容青不帶情緒的雙眸。

這一眼,與她記憶中的那一眼相重疊——

再一次,她被這記眼神所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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