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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1-10 18:00:03 字數:5503

熾亮的宮燈照耀下,寝殿裏兩具身子緊緊相依,周遭靜得針落可聞。

冉碧心低低嬌喘着,渾身乏力的靠在缪容青胸前,腦中仍想着那日在承德宮與元氏談話的經過。

「你在想什麽?」一只大手輕輕頂高她的下巴。

「我在想皇後。」她據實答複。

缪容青眉頭微擰,湛亮的黑眸顯露一絲不解。

「那日我在承德宮碰見元氏……這事,你應當也曉得?」

這座偌大宮殿早已屬于缪家人,處處是他們姊弟倆的眼線,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

缪容青墨眉一挑,嘴角淺淺上揚,莞爾地道:「倘若宮人回報無誤,又沒有加油添醋的話,好似是你對皇後威脅了一番,且還是打着我的名義。」

「是打着你的名義沒錯。」她面上沒有絲毫赧意。「既然她有膽去害歡兒,我便有膽當面威脅她。」

他好笑地反問:「你憑什麽認為,我能一直坦護你,成為你在宮中橫行無阻的靠山?」

當他從宮人口中聽見她間接承認兩人的關系,甚至以此關系威吓元氏,當下不僅沒動怒,反是覺得有趣,亦明白她這層用心。

她巴不得他離得遠遠的,絕無可能真打算拿他當靠山,她之所以會這麽做,完全是為了吓唬元氏。

她亦笑,「我不認為你會當我的靠山,我只是順她們的心思,讓她們認為我倆真有點什麽,這樣一來,我說的話才有些分量。」

見她一臉灑脫,又想起自她進宮以來,她便一直小心翼翼,不敢随意得罪缪萦的模樣,缪容青面上的笑容漸淡。

「你又憑什麽以為,我不會成為你的靠山?」

「最你是缪家人。」她斬釘截鐵的說道。

「是缪家人又如何?缪家人便要不起你?」他面色淡然,不見怒意。

「我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殺掉耿歡,自己坐上龍椅,然而,我是這世上唯一希望耿歡活下來的人,所以……」

缪容青眸光灼灼的打斷她,「你希望活下來的不是耿歡,而是莫瑤然生下的那個孩子。」

冉碧心明顯一窒,面上血色迅速褪去。他……他是如何得知莫瑤然?又是如何得知那個孩子……那日,他當真信了她?!

尚未緩過震驚心神,缪容青猛然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扯進自己懷裏,俊美的面龐低俯,直勾勾地望進她眸心。

「關于莫瑤然的總總,還有是如何變成眼前的冉碧心,這些我一概都不問,就只想問一句,當初莫瑤然去給靈帝侍寝,可是出于心甘情願?」

那雙黑眸裏似燒着兩簇烈焰,是惱怒,是不甘,更有着太多冉碧心無法讀透的複雜情緒,致使她驚詫得無法言語。

「莫瑤然對靈帝……可有一絲一毫的情意?」

握在她腕上的大手,随着這話吐出而收緊,緊得幾乎擰疼了她。

而後,她總算讀懂了——原來,他這是在忌妒呢。

不知怎地,她竟然想笑,且心口泛起微酸微甜的奇妙滋味。

只因她很清楚,他若是在為她「前生」吃味兒,那麽,他心底應當是真的在乎她。

「你說話。」他難得這般沉不住氣,情緒甚是浮躁。

「我只想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若真想計較,怕是沒完沒了。」她笑道。

可這不是缪容青要的答案,他眉頭深皺,氣惱之至,聲嗓更沉,更急躁地追問:「冉碧心,我不想聽這些,你給我老實點,認真回答!」

她斂起嘴上的笑,眉尖凝上一束淡淡的悲,盡管前生一切早已如煙,可眼下換了另一個皮囊談及前一世,仍是不免感慨萬千。

她輕聲道:「如若你真要問,問當年的莫瑤然是抱持着什麽樣的心态去侍寝,那我可以告訴你,莫瑤然誠惶誠恐,不願亦不想,哪怕當年靈帝英俊非凡,莫瑤然都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待到合同約滿時,領着安家費出宮,開間食肆,了此殘生。」

缪容青眼中的陰沉漸淡,僵硬的俊顏這才有了表情。

「這樣說來,莫瑤然會被靈帝看上,純粹是場意外?」

「是一場悲哀的意外。」她苦笑。

「那,莫瑤然與齊王那一段,又是怎麽回事?」他緊迫盯人的接着問。

她赫然失笑,「敢問大人,這是打算來我這兒升堂審案了?」

「我問起的這些人,全已作古,能審什麽案?我想知道的,無非是莫瑤然究竟愛的是誰。」他目光沉沉的直視着她。

她怔住,在他深邃的凝視中,心口似被一把火煨暖,發燙。

她仔細地端詳起這個男人,覺着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地了解過他。

明明是密謀篡位的大奸臣,卻一邊做着鏟除朝中惡臣的事;明明是太後胞弟,應該向着自家人,卻為了護她,險些與至親反目。

明明能夠納娶天下絕色,偏偏喜愛上她這個背負前生悲慘遭遇,貌不驚人,才不全的平庸女子。

缪容青啊缪容青,你究竟是怎麽樣的男人?

回過神時,才發現不知何時,她擡高了纖手,指尖順着深镌的輪廓,撫過那張年輕俊麗的面龐。

而他正低垂眉睫,眸光諱深地等待着她的答複。

「恐怕要讓大人失望了……」她淺淺一笑,那笑,宛若花瓣初綻,淡雅甚美。

他伸手握住撫過剛毅下颚的那只纖手,拉至心口處,深深攥緊。

「莫瑤然那一世,除了爹娘與死去的孩兒,當真沒愛過任何人。」她不疾不徐地吐嗓,眼底的豁達分明與這具皮囊的年紀不相符。

那是經歷過風浪,遭遇過生死劫,大徹大悟之後,方會有的灑脫。

對,當初便是她眉眼間的這抹灑脫,以及異常謹慎的神情,引來他的留心。

「莫瑤然也不知是走了什麽黴運,先是被靈帝看上,後來一次宮宴上,意外與齊王聊了幾句,就這麽被惦記上……知道莫瑤然無法适應當妃嫔的日子,齊王竟異想天開,想找機會帶她出宮……齊王也是一片心意,只可惜,莫瑤然不知好歹,終究沒能愛上他。」

「齊王生性風流,幸虧莫瑤然沒聽信他那些瘋話。」缪容青不以為然的嗤道。

她一怔,「齊王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病逝,聽你那樣的口吻,倒像是曾與他相處過?」

他未答,兀自言道:「莫瑤然死得如此凄涼,可有想過向殺她之人報仇?」

他這是在擔心她會想對付缪萦嗎?驀地,思及他身分,冉碧心的心竟有些不痛快了。

是了,他是害死她前生的仇人胞弟,本應該敬而遠之,可看看眼下兩人抱在一塊兒的情景,這……這算什麽?

忽焉,冉碧心覺着自己的前世與今生,都有些荒謬,教人啼笑皆非。

「缪容青,你聽好了,莫瑤然雖然死在缪萦手下,盡管因為喪子之痛,恨透了缪萦,但今世的冉碧心只想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只想躲開這座皇宮,別與任何人有牽扯,冉碧心沒想過要報仇。」

聞言,缪容青緊繃的面色未見舒緩,反是目光陰沉沉地,似乎不怎麽認同她這席話。

「你是怕我懷有複仇之心,想藉由你去對付缪萦嗎?」見他這般,她不禁笑問。

「不是。」他毫不猶豫的反駁。

她釋然一笑,「我知道,你終究是缪家人,是她的胞弟,這麽多年來,你是在她的庇護下,一路走到這兒,哪怕她心腸再狠、手段再毒,依然改變不了姊弟同心的事實。」

缪萦與缪容青同心,為的是皇權,以及缪氏日後的百年基業,哪怕兩人心生嫌隙,抑或意見相左,可只要觸及帝位一事,姊弟倆必定是同心合作。

聽了這席話,缪容青未多加反駁,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片刻,随後牽起她的手往寝殿外直直走去。

「爾要帶我去哪兒?」冉碧心眼露迷惘。

「随我來,你便知道。」缪容青頭也不回,只淡淡扔下這麽一句。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來慶和宮,可每回走進這兒,冉碧心免不了想起前生聽過老宮人們不斷挂在嘴邊,那關于天人下凡般的七皇子。

那樣厲害的人物,那般好的男子,就這麽英年早逝,實在教人惋惜。

倘若當年七皇子未遭毒殺,今日的大梁,興許會是另一番局面。

缪容青牽着她的手來到與寝殿相連的後院,院裏有修整過的花園,園裏栽滿了各色牡丹,像征富貴之貌。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察覺缪容青又牽着她往更深處走去,她雖然不怕,但難掩好奇心。

缪容青兀自往前走,未答,走了一段後,撥開爬牆而下的一幕紫藤花,一道掩藏于後的月洞門豁然開朗。

冉碧心怔住。「這……這裏竟然還有道門?」

缪容青側過身,對她揚唇一笑,月色之下,那笑,如俊美妖魅,蠱惑人心。

她被迷住一般,只能順從地被他牽進月洞門內,跨進了另一座別有洞天的小庭院。

只可惜,這座庭院長年失修,疏于整理,早已荒廢,亭子裏爬滿了蔓草,花圃亦已幹枯,只依稀能看出格局設計得甚好,倘若照顧得當,應該是至美之境。

缪容青松開了她的手,來到花圃角落,蹲下身搬開一塊特別光滑的青石。

她好奇地湊近,看見他徒手撥開泥土,從土裏挖出了一個黃花梨鑲白銅衣箱。

衣箱沒上鎖,他輕輕推動箱蓋,蓋子往後掀開,原以為裏頭放的是什麽特殊寶物,不想,當他取出衣箱裏那件物事,她當即楞住。

竟是一只漂亮的紙鳶。

當她再仔細查看,才發現那不是紙鳶,而是「紙鳳」才對。

上頭描繪的分明不是鳶鳥,而是一只火紅色的鳳凰,繪得栩栩如生,眼神十分靈動,最特別的是,紙鳳上頭當真縫上了紅色羽毛,更點綴着珍珠與瑪瑙,顯見這是一只相當華貴的紙鳶,不是尋常人家能玩得起的。

「曾經,我向那人許諾過,待我登上帝位,她便是我的妻,大梁的皇後,這紙鳶是我親手繪上的,藉此為證,絕不辜負。」

月光下,缪容青的面容一半黑暗一半光明,好似兩種面孔,教人看不清究竟哪張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且,他說這些話時,神情透着一絲歷經萬劫之後的深沉,仿佛已洞悉世間至美與至醜的事物,竟教她覺得心疼。

「缪容青……」

「你聽好了,我曾經那樣深深愛過一個女子,可她背叛了我,所以我将這只紙鳶埋了,等同将曾許下的諾言埋葬,不許自己再想起。」

他竟然有過心愛之人?冉碧心心下暗詫,缪容青是何許人也,

他若有喜愛的女子,那不僅僅是他自個兒的事,怕是整個缪家都會跟着鬧騰起來。

可為何,她從未聽說過這等事?再者,他挖出的衣箱,以及這只塵封已久的紙鳶,看起來都頗有年歲……不似這幾年才埋下的。

莫名地,冉碧心看着此時面前的缪容青,她竟升起一股濃濃的陌生感。

「我曾以為,從今往後不會再為哪個女子動情,更不會再讓這只紙鳶重見天日,可如今我才知道,有些話果真不能說得太早。」

嘴角一揚,缪容青垂眸凝睐她,并将手裏的紙鳶遞過去。

她怔住,好片刻不能動彈。

「冉碧心,你打算拒絕我嗎?」他不急不躁,執着紙鳶的大手就這麽懸在半空中,等着她接過。

「你這是打算做什麽?」她半是心慌半是迷惘的望着他。

「我這是在下聘。」他嘴角揚得更高,俊朗眉眼難得抹上一絲柔情。

「下聘?」有這麽個下聘法?單單靠一只舊紙鳶?

他微微一笑,姿态甚為狂狷,可這樣的神情卻極其合适出現在那張面龐上。

他嗓音朗朗,擲地有聲地道:「冉碧心,我向你許誓,待到我登上帝位那日,便會以皇後之位聘你為妻!」

她一窒,心口翻騰如浪,袖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下一刻,她轉身便走,徒留下無比震愕的缪容青。

「站住!」

聽見身後傳來氣惱至極的喝止,冉碧心腳下一頓,難得聽話的停在原地,看着缪容青繞到面前,眸子直冒怒火的瞪着她。

他很少這般大動肝火,更沒見過他這般氣急敗壞的受挫模樣……驀地,冉碧心噗哧一聲,竟捂唇笑了出來。

缪容青沒想過她竟還有心情笑,當下俊臉可難看了,又黑又綠,僵硬得像塊石雕,炯亮有神的黑眸直竄火苗。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冷冷質問。

「我不想當皇後的意思。」她邊笑邊回道。

「不許笑!」他氣壞了,哪有一個女子會在這種時刻,莫名其妙笑個不停!

「這還是我第一次讓尊貴的缪相大人吃癟,不趁此機會取笑一番,下回可就沒機會。」

見她一個勁兒的止不住笑,缪容青已不知該怒還該笑,依他這樣的身分地位,他敢妄言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會如她這般不識相,竟然甩身就走!

「冉碧心!」缪容青難得失去平素的優雅從容,氣得臉黑下颚抽緊。

豈料,一只纖手無預警的抽過他手中的紙鳶。

「既然你這麽堅持,那我便暫時先收下吧。」她垂下長睫,眼角猶然懸淚,貌似就着月光仔細端詳手裏的紙鳶。

然而心細如他,自然沒漏掉她泛紅的眼眶與鼻頭,以及捏着紙鳶、隐隐顫抖的纖手。

這一刻,他明白了,明白方才她為何會掉頭走開。

是出于恐懼吧?莫瑤然慘死于宮中,她已怕透了這座只帶給她惡夢的皇宮,方會當下做出那樣的反應吧?

想起莫瑤然的死,缪容青胸中一緊,随即伸出雙臂将她圈擁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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