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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1-10 18:00:03 字數:3917
晉王的人馬分做四路,從東西南北四個宮門包抄了皇城,四座宮門早已沒有禁衛軍看守,四處可見屍首,一片淩亂。
冉碧心連同春蘭等人,趁亂直往玄虹門闖,一路上竟也沒碰上什麽險難,也虧得安榮正巧深谙武功,真到了危急之時,尚能一擋。
宮人太監們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各處奔走,有些冷宮之中的老妃嫔沒人看顧,竟也全跑了出來,眼前此景,宛若亂民逃難,甚是可笑亦可怖。
冉碧心冷眼看着,心下無比感慨。
這座宮殿曾是她的惡夢,兩世為人,依然逃不過此地,上天真會弄人。
晉王叛變,意圖逼宮太後,鏟除缪氏,就不知……不知他能不能擋下這場災厄?
驀然想起仍藏在錦榻之下的那只鳳凰紙鳶,冉碧心胸中沒由來一陣刺痛。
「娘娘?」察覺她面色有異,春蘭及時扶了她一把。
「不行……我有樣東西落下了,我得回去取。」
「娘娘,我們好不容易平安闖至宮門,若再回頭怕是難再出來。」生怕情勢瞬息萬變,安榮第一個出聲勸阻。
冉碧心目光堅定,道:「你們先走,先到宮外找好照應,我去去就來。」
「不,我不走,我要保護娘娘。」春蘭堅持的說道。
「我也是。」鈴蘭雖然膽小,但亦是個忠心的奴,不願輕易背棄主子。
「娘娘若不願一同離開,那安榮亦不走。」
見他們三人如此,冉碧心眼眶發燙,卻狠下心來,喝斥道:「我是主,你們是奴,你們膽敢違抗主子的命令?安榮,我命你保護好春蘭與鈴蘭,你們三人出了宮,安全無虞之後,即刻上誠王府,務必找着皇上。」
聞言,三人面有難色,沒人敢應諾。
「你們三個不願追随我了嗎?!」冉碧心怒顏斥道。
「娘娘……」春蘭知道她這分明是想護他們周全,方會下此命令。
「好了!你們且照我的吩咐去辦,我出了宮自會前去誠王府與你們會合,倘若見着皇上,切記要好好護他周全。」
不待三人有所回應,冉碧心轉身便走。
她特意繞過主要回廊,從皇城外圍走,幸虧路上并無遇見任何叛兵,順利地返回儀元宮。
豈料,她剛踏進寝殿,便撞見最不想見的人一缪萦。
「你去哪兒了?」缪萦一見是她,原先慘白的面色,頓時因怒氣而漲紅。
「太後怎會在儀元宮?」在這緊要關頭,冉碧心懶得再虛與委蛇,冷然以對。
「晉王領兵叛變,想傷害太後,缪相大人讓太後先行躲到其他宮裏,以防被賊人傷害。」莊嬷嬷說道。
原來,為了躲避晉王等人逼宮,缪萦夥同貼身伺候的宮人,自祥寧宮躲到位置較為僻靜的儀元宮。
「都是你!要不是你勾引容青,今晚也不會亂成這樣!」缪萦咬牙切齒,湊上前便欲刮她一耳光。
霎時,冉碧心擡手攔住了缪萦那一巴掌,冷靜且神準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只見她目光幽冷,語氣如冰,「倘若不是你,誠王妃與太夫人也不會死,皇上更不會铤而走險,與晉王交換條件,拱手讓出龍袍與玉玺。」
缪萦大為震驚。「你——你說什麽?!你早就知道傻子與晉王勾結的事?」
冉碧心不答,甩開缪萦的手腕,兀自往內寝裏走去。
缪萦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當下怒紅了眼,撥開了莊嬷嬷伸來的手,繞過那幅紫擅蓮座嵌琉璃大插屏,追進了內寝。
缪萦怒氣沖天,正欲啓嗓痛斥,卻見冉碧心翻開榻上鋪着的厚重錦褥,自最底下抽出一樣眼熟的物事。
急沓的腳步驀然煞住,當缪萦看清冉碧心手上的紙鳶時,面色瞬間慘白,渾身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
那紙鳶……她找了許多年,就是沒找着……怎麽會……
冉碧心順手抽過衣架上一件褙子,将紙鳶簡單包覆起,冷不防地,一雙手探過來,一把搶過紙鳶。
「這紙鳶……怎會在你手上?」缪萦白着臉,抖着嗓問道。
冉碧心詫異反問:「太後這是怎麽了?你也識得這紙鳶?」
缪萦的神情慌亂之中,隐帶一絲恐懼,近乎吼問:「是誰給你的?是誰?!」
「是我。」
略啞的低沉聲嗓自背後傳來,缪萦身心一震,當下死死楞住,手中的紙鳶滑落在地。
望着缪容青一身金色铠甲遍染鮮血,冉碧心捂住嘴巴,長睫不住顫動。
她快步向前,撫上冰冷的铠甲,欲觸上他同樣沾血的臉頰時,反被他一掌握住。
「我沒事。」他低語,嗓音甚柔,明顯是安撫。
冉碧心凝窒的胸口,這才緩緩恢複正常。她收回手,轉身拾起紙鳶,手腕卻猛然被抓住。
擡眼望去,對上缪萦滿布血絲,已陷入瘋狂的雙眼。「這不是你的!」
冉碧心扒開腕上那只手,平靜回道:「這是我的。」
「你這個賤人!」缪萦怒斥,又想上前搶,可這一回,缪容青挪步過來,偉岸身軀直挺挺地擋在冉碧心身前。
「你這是做什麽?!你當真被這個女人迷得失了魂是不?」缪萦氣得一掌打落在缪容青铠甲上。
「那你呢?」缪容青神色冷酷,嘴上揚起一彎嘲諷淺笑。
缪萦楞住。眼前這人……真是她自小看到大的那個弟弟嗎?他的眼神,為何充滿了恨?為何……如斯熟悉?
「當年,耿嘉戀慕你已久,在他的癡纏之下,你得知景帝夥同諸位皇子,都有意除掉耿璿,于是放棄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改投入耿嘉懷抱,成了那些同謀者的其中之一,引耿璿入局,飲下毒酒。」
此話一落,房中兩個女人俱是面色丕變。
冉碧心難以置信的撇眸望向缪萦,忍不住喃出那個名字:「……鳶兒?」
乍聞這個早已埋葬在過去的小名,缪萦如遭雷殛,面上再無一絲血色。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缪容青瞥向冉碧心手裏的鳳凰紙鳶,嘲弄地回道:「看見那只紙鳶,還需要我來告訴你,是誰嗎?」
缪萦腳下一軟,硬生生退了兩步,撞倒了黃梨花幾,花瓷碰碎一地。
「……耿璿?」缪萦顫不成嗓,喊出那個長年埋于心頭的夢魇。
下一刻,缪容青自懷裏取出一只瓷瓶,清冽的眸光,瞟向缪萦那張風華猶存、略有老态的面龐。
「耿璿的一片真心,抵不上皇後之位,多年情誼,敵不過權勢富貴。」
「這怎麽可能?你是容青,是我的弟弟,怎麽會……這不可能!」
缪容青朝着缪萦跨出一大步,将手中的瓷瓶遞向她,面噙微笑地道:「享了這麽久的榮華富貴,你應該心滿意足了,喝下它,去找靈帝吧。」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缪萦幾近崩潰的大喊。「耿璿已經死了!你是缪容青啊!」
「耿璿死了,卻又活成了缪容青,成了仇敵的至親,靠着仇敵之手,一步步爬上這裏,只為了算清當年的生死帳。」
缪萦瞪大眼,胸口劇烈的起伏,好似一口氣喘不上來。
冉碧心站在一旁,同樣深受震撼。她從沒想過,原來缪萦便是七皇子的青梅竹馬,那個流傳在故事中,聰慧美麗的姑娘……世事總如此,真相往往醜陋不堪。
「你是打算自己喝下,抑或由我親自喂你?亦如當年你親手奉上那杯毒酒,喂耿璿喝下。」
缪萦如同将死之人,面色青灰,眸瞪如鈴,扯嗓大喊:「來人!來人!」
一名黑色人影,手裏拎着莊嬷嬷的首級,自那幅大插屏之後探出。
缪萦僵住,認出那人是缪容青的影衛……她當場癱坐下來。
握着小瓷瓶的大手探至眼前,她顫着唇瓣,眼神滿是不信與不甘。
缪容青無動于衷,嘴角略揚,輕聲問道:「需要我喂你嗎?姊姊。」
缪萦探出顫抖的手,自那只冰冷的大手中接過毒藥,至此,她眼中只餘恐懼與絕望。
缪容青就這麽目光冰冷的看着缪萦服下那瓶藥。
不,她服下的不是藥,而是當年她親手種下的惡果一自食惡果,這方是對至惡之人最妥切的報複。
藥效還未發作,缪萦渾身不停顫動,嘴裏發出幾欲發狂的哀號,模樣甚是狼狽,再不複見昔日的嚣張跋扈。
冉碧心面無表情,再平靜不過的看着缪萦毒發,然後在眼前咽下最後一□氣。
直到一只大手拉起她的手,她方回過神,發覺滿臉是淚。
「莫瑤然的仇,我一并給報了。」缪容青淡淡說道。
乍聽此言,冉碧心的心翻騰似巨浪,無數的悲嘆瞬湧而上。
她無法想象,他是被最愛的人親手毒害,再次重生為人,竟成了仇敵胞弟,這麽多年來,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
于是她哭了,哭得悲痛欲絕,替自己亦替他可哀可嘆的命運,徹底放聲痛哭。
上天對他們并不寬容,甚至可說是狠毒的,他們無人能倚賴,無人能傾訴,只能被上天「被命擺布……
缪容青一把将她擁進懷裏,輕輕拍打着她顫抖弓起的背。
「沒事了,都過去了。」
淡然的聲嗓,仿佛未曾經歷那些殘忍背叛,未曾遭遇那些屈辱忍耐,可她比誰都清楚,在他平靜的面容之下,壓抑了多少悲憤與痛苦。
原來,他們的命運如此相像,是上天注定讓他們相遇,進而相知相惜。
那些卸不下的仇恨,遭命運捉弄的身不由己,随着冉碧心伏在缪容青懷裏,所發出的一聲聲悲泣,逐漸消散于風中。
這一夜,大梁王朝宮變,耿氏江山終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