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

更新時間:2017-11-10 18:00:03 字數:6011

天光熹微,在重重禁衛軍的護送之下,馬車停靠在誠王府門口,冉碧心撩起簾子,在一雙強壯手臂的攙扶之下,出了馬車。

「你回去吧。」站定之後,冉碧心轉過身,望着堅持随她一起來此的缪容青。

他身上铠甲未卸,俊麗的面龐上仍殘留着幹涸的血跡,高大身軀立于晨曦之中,眉眼間帶着淡淡疲憊,目光卻依然那樣清醒,那樣銳亮,如同剛出鞘的刀鋒。

這些年來,日日與仇敵當姊弟,與昔日謀害自己的兄長以君臣相稱,他也是這麽熬過來的嗎?

用着近乎對自己無比殘忍的清醒,逼自己成為缪容青,再把仇恨藏起,留在黑暗裏,獨自面對。

「宮裏還需要你發落。」冉碧心語重心長的叮矚道。

晉王已死,叛變已平定,手掌權柄的太後亦已不在……衆人都以為是被晉王所殺,沒人會懷疑到缪容青頭上,眼下只剩耿歡尚未找着。

可明眼人都當曉得,失了龍袍與玉玺,即便耿歡再回宮裏,沒了太後與外戚那幫人聚衆造勢,世人絕對容不下這樣一個軟弱無能的帝王。

換言之,耿歡已當不回皇帝。

那麽,誰來當這個皇帝呢?俗話說得好:成王敗寇。晉王雖是皇室子弟,可到底是起兵造反,世人皆可撻伐誅之,後代史書怕是亦會将晉王歸成不義之人。

缪容青有着太後外戚這一層殷實的靠山,又親自平息了這場宮變,他治朝有功,懲奸除惡,早在朝中以及世人之前,樹立起英明神武的形象。

如今耿氏諸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耿氏皇室早已無力回天,衆人能指望的,還能有誰?

毋庸置疑,缪容青是衆望所歸,他若坐上那把龍椅,除去那班在背後出策起哄拱晉王造反的老臣,怕是沒人敢反對。

而她比誰都清楚,他比誰都更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他是當年受無數人景仰的七皇子,被視作仙人麒麟智者的轉世,若非人心善妒,他早已是率領大梁王朝走向另一太平盛世的一代明君。

「晉王叛變才剛剛平定,宮中還亂着,還需要你主持大局。」

「怎麽說耿歡仍是皇帝,得先找到他才行。」缪容青淡淡給了個借口。

其實,他是放心不下她吧?他比誰都清楚眼下的局勢,耿歡形同廢人,誰也不會去管他的死活下落,他知她挂心,便親自随她一同前來。

冉碧心胸中一緊,伸出手握了握他冰涼的掌心。

「當年那場合謀……誠王也有份?」她悄聲問道。

缪容青凝睐着她好片刻,薄唇微掀,淡然回道:「都過去了。」

這一句「都過去了」,背後藏着怎生的痛與苦?冉碧心眼眶發燙,不敢再往下深想。

原來那場合謀毒害,誠王亦有份,莫怪乎他會那樣對待誠王府,全是因果啊!前人種下的因,後人來承受這個惡果。

聽見外頭有動靜,一道人影自誠王府側門溜了出來,隐身在圍牆之後窺探動靜,一看見遠處大門前的冉碧心,那人随即又哭又笑的奔上前。

「娘娘!娘娘!」鈴蘭正欲上前,卻讓缪容青貼身的禁衛軍一把攔住。

「放了她。」冉碧心命令道。

那些禁衛軍不敢違抗,随即放人,鈴蘭這才撲上前,往冉碧心跟前一跪。

「娘娘,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冉碧心彎下身扶起鈴蘭,安慰道:事了,都沒事了。」

驀地,大門開啓,安榮從門內探出身來,随即往缪容青面前跪下行禮。

「大人。」

看着安榮這一跪,口中這聲大人,冉碧心終于明白,原來安榮是缪容青的人,是他讓安榮來監視她,抑或,是來幫她?

從安榮一路忠心護她,舍命跟随她來看,安榮幫她的成分居多,看來,缪容青将安榮安插在她身邊,是出于善意。

「人呢?」缪容青颔首問道。

安榮擡起臉,面色有異地觑了觑一旁的冉碧心,始終沒敢開口。

冉碧心不傻,見安榮不語,心中一緊,随即往門內走去。

再次重生為人,受誠王妃庇蔭,又心憐耿歡這個傻孩子,她早将誠王府當作自個兒的家,與誠王府密不可分。

如今舊地重游,物是人非,望着昔日再熟悉不過的景色,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俱已失了往日的榮景,顯得蕭索頹靡。

冉碧心一顆心緊緊擰起,腳步越來越快,繞過了中庭,順着抄手游廊直直進到後宅,找着了昔日她與耿歡同住的院落。

出了月洞門,繞過花草枯萎一片的庭院,正欲進到正廳,卻見春蘭自另一側寝房步出,冉碧心這才停住腳步。

她額上泛汗,胸口甚喘,呼息紊亂,莫名的感到害怕。

春蘭一見着她,随即紅了眼眶,低下了頭,緩緩跪了下來。

她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火裏,那麽燙,那麽痛。

「娘娘,對不住……奴婢們來晚了,沒能來得及……」

春蘭伏于地上,後背劇烈抽動,哭了出來。

冉碧心想張嘴安慰她,卻怎麽也擠不出半絲聲響,她紅着眼,白着臉,一步步往屋裏走,行過外間小廳,繞過插屏,來到寝房裏。

那個孩子就躺在榻上,和衣躺着,完好無缺,只餘嘴角一抹怵目的鮮紅。

桌上擱着一壺酒,見底的瓷杯傾倒着,那酒……摻了毒。

下一瞬,冉碧心崩潰了,她放聲痛哭。

一雙手臂自後方圈住她的腰,不讓她再往前走,她只能拚命揮動雙手,想緊緊抓住那個孩子。

她曾答應過誠王妃與太夫人,無論情勢如何艱難,務必要保住他的性命,可她食言了……

痛徹心扉的哭聲,自她嘴裏逸出,她拚命掙紮,不斷扭動身子,意圖掙脫腰間那雙手臂。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去見他!」

缪容青下颚緊抽,怎麽也不肯松手,硬是将痛不欲生的女人圈在懷裏。

「他已經死了。」低沉的嗓,緩緩道出她最不願面對的事實。

她僵住,一朵朵淚花在眼中綻放,眼前的景象,随着淚水的模糊而破碎。

「他在承德宮留了一封手信給你。」身後的男人又道。

「……他都說了些什麽?」她哽咽着,近乎啞着嗓問道。

「他不傻,他早知道晉王不會留他活口,所以他與晉王交換條件,助他出宮回誠王府,他想回到熟悉的地方自行了斷。」

原來歡兒全都想好了……那日在禦花園,他一反常态,神情異常成熟,不似往日模樣,原來竟是如此。

這孩子心中究竟有多苦,那樣單純的他,竟然……竟然決心尋死。

冉碧心眼前一黑,身子驀然軟下,若不是缪容青的雙臂緊緊将她箝抱,她早已癱坐在地上。

她別過臉,埋進身後男人冰冷的铠甲裏,徹底痛哭起來。

是命運弄人,是上天非要他們走上這一遭,她已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将所有的過錯推責于缪容青。

經歷過這一切,她知道,他同樣背負着血海深仇,耿歡沒有錯,錯就錯在前人不為後人着想,方造成今日這些種種……

是野心,是妒忌,是人性之惡,造就了所有人的悲劇。

冉碧心抱緊了缪容青的手臂,臉貼着剛硬的铠甲,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抑或是铠甲上的鮮血。

缪容青只能反手将她輕擁,比窗外的天還要清亮的眼眸,望向榻上那個無辜的孩子,終究只能閉起眼,将所有的嘆息壓入心底。

旭日東升。

大梁,依然是那個大梁;然而,盤龍金椅上,身穿龍袍的帝王,已不再是昔日那一個。

冉碧心披着緋紅色袍子,散着發,素着消瘦的臉,倚在房外的楹柱邊,靜靜地望着東邊的天空漸被晨光染亮。

「娘娘,時候不早了,您且用點早膳吧。」春蘭手裏捧着漆朱托盤,上頭擱着兩盤簡單素菜與米粥。

耿歡的屍身已運回皇城,按照帝王禮制厚葬。一場血腥宮變,死傷無數,衆人至今依然心有餘悸,少有人敢提起那晚的事。

皇帝與太後陸續下葬之後,在朝中缪氏朝臣的推波助瀾之下,缪容青在衆望所歸中正式登基為皇。

耿氏王朝已不再,據聞,在缪容青登基前幾日,那幾位流放異地的耿氏諸王,同時接獲一封密信與毒藥之後,相繼服毒自盡。

她清楚,死去的諸王全是與當年合謀毒害七皇子一事攸關的人,缪容青這是一次了斷這份仇恨。

諷刺的是,他本是耿氏之人,卻得手刃耿氏王朝,頂着「缪」這個姓氏重活一世,甚至成了缪氏榮光。

收回遠眺的視線,冉碧心攏緊外衣,轉過身回到屋裏,在臨窗暖炕上落坐。

春蘭擱下托盤,為她張羅起來,看見她捧起米粥喝了幾口便又放下,當下不由得嘆了口氣。

「娘娘,安榮來了。」鈴蘭的小臉蛋自門外探進來。

冉碧心沒什麽反應,只是起身來到妝鏡臺之前,讓春蘭為她梳頭。

安榮進了屋,躬身行禮,久久未聞冉碧心回複,便擡起頭來,憂心地觑上一眼,春蘭正巧回首,對他搖了搖頭。

安榮面上擔憂,兀自開口:「小的給娘娘請安……」

「好了。」

驀地,冉碧心啓嗓,鏡中那張蒼白消瘦的嬌顏,一臉木然,沒有太多表情。

「人已不在,我算哪門子的娘娘?往後都別再那樣喊我了。」

「可是……」

「就喊我夫人吧。」冉碧心淡淡下令。

春蘭與安榮互望一眼,誰也沒敢出言反對,只得無奈的聽從。

「夫人,皇上讓小的前來接夫人進宮。」安榮字句斟酌,生怕刺激了冉碧心。

耿歡的屍身雖運回了皇宮,可冉碧心堅持留在誠王府,另外在正廳給誠王妃與太夫人以及耿歡辦了超渡法事,設了個小佛龛,鎮日在佛龛前為死去的亡者誦經祈福。

宮裏來過好幾回,來的都是內務大總管,是皇帝貼身伺候的宮人,想勸冉碧心回宮,可每一次都碰了軟釘子。

缪容青知她念舊,便派安榮來說服她,另外還派了幾個影衛看着誠王府,王府外亦少不了禁衛軍鎮守,目的自然是為了護她周全。

「安榮,你回去吧。」梳好了發髻,冉碧心站起身,攏着外裳轉過身,面容憔悴得令安榮驚怵。

「夫人且保重身體。」安榮忍不住出了聲。

「爾回去告訴缪容青,我不回那座皇宮,有什麽話自個兒來說。」

冉碧心并非說氣話,而是她打從心底認為,眼下的她,已沒有必要再回宮裏,那裏本就不是屬于她的地方,亦無她的容身之處。

「皇上一直在等着您。」安榮勸道。

「回去吧。」冉碧心背過身,不願再多談。

安榮無可奈何,只得退出屋外,帶着空蕩蕩的馬車返回皇宮。

春蘭上前為冉碧心着衣換裝,她換了件繡蘭花的雪白短襖,搭配一襲深藍馬面裙,發髻上簪着一朵白花,麗顏素淨,不抹胭脂。

她來到前院正廳設置的小佛龛,跪在軟墊上,捧着地藏王菩薩本願經,開始念誦經文。

窗外的日光,一寸寸爬至最高處,又緩緩往下降。

中間春蘭送來了午膳,就擱在一旁紫檀茶幾上,卻始終沒動過。

直至傍晚,春蘭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勸道:「夫人,也該歇息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冉碧心低垂眼眸,目光落在手裏的佛經上。

春蘭怔楞。

未待春蘭詢問,冉碧心已揚嗓道:「明日一早,我便要離開誠王府。」

「夫人要離開誠王府?!」春蘭震驚不已。

合上佛經,放回佛龛前的供桌上,燃了三炷香給佛祖上香,冉碧心悠悠轉過身,望着春蘭揚起一抹淡笑。

這還是事發之後,春蘭頭一回看見她微笑,當下不禁心疼得紅了眼眶。

「夫人……」

「我正想同你與鈴蘭談這件事。」冉碧心湊近,拉起春蘭的手,輕輕握住。

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春蘭淚水不住的往下掉,搶着開口:「不論夫人要去哪兒,春蘭都要跟着夫人。」

「說起來你們是宮人,內務府的人才能發落你們的去留,如今我已與那座皇宮沒有瓜葛,若不是缪容青的允可,你們早已回宮中當值,絕無可能還陪着我在這兒誦經。」

「春蘭明日就去求見皇上,懇請皇上開恩放奴婢離宮跟着夫人……」

冉碧心語重心長的打斷她,「春蘭,宮裏沒什麽好的,但,跟着我一樣沒什麽好的,怕是吃的苦會更多。」

春蘭不傻,自然聽得出她心意已決,不可能更改,當下只能猛掉淚。

「夫人……」

「今晚他會來見我,我會好好請托他,往後多照顧你們一些。」冉碧心笑笑地安慰起春蘭來。

春蘭不敢再多話,只得低下頭,默默拭淚。

冉碧心拍拍她的肩頭,随後來到後宅的竈房,挽起袖口,圍上裙兜兒,從麻布袋裏勺取面粉,開始揉起面團來。

門外,春蘭紅着眼與鈴蘭談及方才冉碧心那席話,鈴蘭聽罷,當場抽抽嘻嘻哭了起來。

冉碧心在裏頭聽見了,卻也只能佯裝沒聽見,繼續揉她的面。

夜幕降下,誠王府屋裏燈亮起。

一輛馬車緩緩在王府門口停下,做便衣打扮的太監連忙去掀簾子,只見缪容青一身玄黑常服,身形敏捷的出了馬車。

安榮早已在門口等候,手裏掌着燈籠,為缪容青打燈領路。

一進偏廳,八仙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缪容青神色漸冷,怎麽也不肯再往前。

安榮不知主子心思,回身道:「陛下,小的聽春蘭說,娘娘自天将黑時便忙活了許久,這一桌子的菜全是為陛下準備的。」

怎料,缪容青身後驀然響起冉碧心清脆的嬌嗓:「錯了。這些菜,不是為陛下準備的。」

缪容青轉過身,望向那個近一個月不見的女人,深邃的眸光頓時沉了下去。

她瘦了好多,整個人看起來清減不少,膚色蒼白,襯着那單薄的身子骨架,好似一團殘雪,烈陽曝曬便要消融不見。

缪容青一聲不吭,大步上前便将那女人抱住。

緊緊地,圈抱在懷裏,仿佛生怕眼前這具人影只是一場幻夢。

安榮低下了頭,不敢多看,冉碧心則是靜靜地任由他抱住,嘴角微揚。

片刻,她擡起纖手輕輕推撼他的胸膛,缪容青這才稍稍退開身,垂眸凝視。

「你的那一份,在房裏。」她輕道。「這桌子的菜,是我給安榮與春蘭她們做的,算是為我餞行。」

聞言,缪容青俊顏僵住,眸色越發沉暗,可他沒發怒,只是尾随她的腳步,來到昔日冉碧心住的院落。

「過去我還沒與耿歡成親時,便是住在這兒。」冉碧心推開燈火通明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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