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四天離了

陸林誠再一次從醫院出來。

地下車庫, 男人點燃發動機,手握着方向盤, 發動機微微轟鳴, 卻始終不開。

耳邊回響着那個眉目慈祥的醫生對他說的話:“陸先生, 雖然我不知道您那位失憶的朋友是誰,但是幫助她恢複記憶只是康複治療的一方面,您不能只寄希望于患者恢複記憶主動想起你們的關系,在此期間其實更應該嘗試的是再重新建立你們的關系,這個過程在某種意義上反而更有助于康複。”

重新建立關系。

陸林誠靜靜琢磨着這幾個字。

然後心裏突然莫名一陣煩躁, 松開離合器,打方向盤出了地下車庫。

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卓洋。

陸林誠戴上藍牙耳機, 接通。

卓洋:“林誠, 我最近看了兩個本子,你晚上回去看一看,我覺得制作班底什麽的都還不錯。”

陸林誠:“不用了。”

卓洋:“什麽?”

陸林誠把車開的很平穩, 一如他的聲線:“最近不想進組。”

卓洋那邊沉默了一陣, 然後問:“一直到什麽時候?”

陸林誠:“不知道。”

卓洋似乎有些氣了:“陸林誠,你最近是怎麽了?到底想幹什麽?”

陸林誠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收緊,然後突然問:“你能告訴我二十三歲的女人最喜歡什麽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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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

《仁心》開拍在即, 劇組通告本都已經出來了, 梁.愛情導師.煙現在沒空管自己微博下面一水兒咨詢情感問題的留言和私信,她正緊張地準備進組。

《仁心》的開機儀式辦得很熱鬧,演藝圈的人都比較注重儀式, 開機現場噼裏啪啦放起了鞭炮,梁煙手裏舉着三根香,跟着一衆主創拜天祈求順利上星收視長虹。

幾人拜完天,要把手裏的線香都插到香爐裏面去。

佟雷和路丹是男一女一,他們插完香後才輪到梁煙和在劇裏與梁煙番位對應的男二鐘澤,鐘澤在劇裏扮演一個對梁煙飾演的實習醫生窮追猛打的富二代,兩人幾乎承包了劇裏所有感情戲。

梁煙一邊往香爐裏放香,一邊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鐘澤。

梁煙看愣了一下,發現還真是有點像。

娛樂圈有些藝人出道時,因為長相跟已經成名的前輩相似,會被貼上“小xxx”的标簽,這種貼标簽有利也有弊,利在于一出道就可以很輕松地蹭前輩的名氣,弊在于容易被前輩粉絲嫌棄和對比,并且标簽易貼難撕,不容易形成自我的風格特色。

鐘澤據說就是因為長得有兩分像陸林誠,被星探在街上發現,然後頂着“小陸林誠”的名頭出道的,只不過入行兩年作品都沒什麽水花,現在在公衆眼裏唯一的記憶點還是那個“小陸林誠”的頭銜。

鐘澤察覺到梁煙在看他,點頭叫了聲:“煙姐好。”

頭一次被人叫姐的梁煙:“???”

無所适從.jpg

梁煙估摸着鐘澤還比她大,幹笑了兩聲:“那個,叫我名字就好了。”

鐘澤:“好的煙姐。”

梁煙:“………………”

梁煙在劇裏的第一場戲就是跟鐘澤的對手戲。

戲裏鐘澤扮演的富二代在躲避家裏安排的相親途中不慎失足落水,然後被梁煙扮演的剛好路過的實習醫生救了上來,富二代救起來後吐出兩口水,開口就問小實習醫生要多少錢,小實習醫生卻還趕着去上班,看了一眼手表然後拔腿就跑,富二代見慣了拜金女,突然來了個不光忽視他帥氣還忽視他金錢的女人,一下子就起了興趣,一打聽之後發現她是市醫院的實習醫生,于是便開始追,本來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追着玩玩兒,結果每天被小醫生花式冷漠臉拒絕,富二代锲而不舍,結果後來追着追着出了感情,真的喜歡上了梁煙飾演的實習醫生,每天花式接送上下班求表揚求虎摸,最後上刀山下火海就差徒手撈油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狼狗變奶狗男友力max,終于追到了淡定古板的小實習醫生。

《仁心》采取的是拍攝順序是順拍,所以梁煙進組後的第一場戲,還沒跟視帝視後說句話,就要下水勇救男二鐘澤。

拍攝片場,梁煙站到公園人工湖池邊,看着那潭碧綠清澈的池水,咽了口口水。

鐘澤抱着劇本湊過來:“煙姐,你會游泳嗎?”

梁煙已經習慣“煙姐”兩個字了,她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麽鐘澤頂着“小陸林誠”的稱號出道兩年,沒有什麽有水花的作品還能一直有戲拍,跟組裏人才認識了沒多久就在組裏一口一個“哥”“姐”地叫,聽起來簡直比親生的還親。

梁煙擡了擡眼皮,顯得很淡定:“不會,你呢?”

鐘澤笑嘻嘻:“我以前是游泳校隊的。”

梁煙:“………………好吧”

影視劇裏有很多與水有關的戲,演員卻不都一定會水,并且要讓演員為了一場戲臨時去學游泳也不太現實,太危險的同時還兼顧不了戲,所以一般采用的方法除了後期就是吊威亞,用威壓把演員半吊在水裏演戲。

梁煙在威亞師的輔助下穿好威亞衣,盡管事前就已經給自己打過預防針做過心理準備,但現在正式開拍,望着那一池子水,終于還是露了怯。

她哭喪着臉看姜木:“怎麽辦?”

姜木給她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你可以的。”

梁煙被一點一點威亞放進水裏。

當池水沒過梁煙腳踝時,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雖說現在已經是四月份,白天最高溫度有時都能達到三十度,但是春天的池水卻照樣冰涼,寒意像是游蛇,穿過衣服直直鑽進骨頭縫裏。

梁煙半個身子都浸在水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鐘澤本來還興致勃勃,但一下到水裏感受到溫度之後整個人也瞬間萎了。

“我靠,煙姐,好冷。”

梁煙兩條手臂抱在一起,上下牙齒打着架:“知……知道就好,争取一條……過。”

劇組工作人員也知道水冷演員辛苦,兩人都下水就位後立馬拿大喇叭宣布開拍。

梁煙事先跟鐘澤在岸上對過戲,拍攝時一手從他腋下抄過,另一手撥水,裝作游泳技術很好的樣子。

但是事實證明水下跟岸上完全不同,梁煙在水沒過腰際時還有點信心,但是當威壓師把她越放越往下,水沒過胸口,憋悶感一下子就上來了。鐘澤一臉擔心地在旁邊,梁煙壯着膽子,一手抓住鐘澤,另一手戰戰兢兢地伸出去,剛要試着撥水,整個人就失去重心身子往前陷阱水裏。

冰冷的湖水沒過口鼻和頭頂,梁煙吸進水,本能地掙紮,幸好鐘澤反應夠快,救生員和游泳圈還沒過來,梁煙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撈了起來。

雖然只有短短一秒,但那種水流沒過頭頂的感覺,對于不會水的人來說依舊就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梁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鐘澤胳膊,不停咳着水。

威亞師立馬把梁煙往上拉了點。

工作人員紛紛沖到岸邊:“梁煙沒事吧?”

梁煙緩過神來,開拍前還在跟鐘澤說争取一條過,沒想到這還沒正式開始她就掉了鏈子,梁煙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搖頭:“沒事。”

正片裏也就幾秒鐘鏡頭的戲,兩人足足拍了一多小時。梁煙雖然還是怕水但是有威亞和鐘澤撐着,勉強能過,但是對于冰冷的池水,純粹只能硬扛着。

梁煙在被威亞吊上岸時覺得自己已經快被凍木了,手腳連知覺都沒有。姜木拿着大毛巾趕緊給她披在身上,趕去後面劇組跟組的車裏換幹衣服。

梁煙換衣服時突然小腹痛得厲害,她換褲子時看了一眼,自己大姨媽剛剛來了,幸好身上穿的是件黑褲子,沒有太尴尬。

——

第二天,《仁心》劇組,梁煙捂着墜墜發疼的小腹,蜷縮在自己的躺椅上。

今天早上化妝師突發奇想給她化了個精致的桃花妝,水紅色的唇釉配珊瑚色腮紅,愣是把慘白的臉色和嘴唇給她藏了起來,乍一看氣色真不錯。

梁煙鼻子發癢,只輕輕打了個噴嚏,下身立馬一陣暖流奔湧。

梁煙感受到那陣暖流,艱難地換了個坐姿。

姜木今天有親戚來b市,請了一天假,梁煙也不好意思跟他說自己大姨媽來了,以至于現在連個給她倒杯水的人都沒有。

她今天跟扮演她導師的佟雷有一場對手戲,圈裏沒有前輩找後輩的的道理,于是梁煙撐着身子站起來,主動去找佟雷對戲。

佟雷在補妝,看了一眼拖着身子過來,臉上氣色卻還不錯的梁煙,皺起眉:“怎麽了?”

“昨天那場下水的戲聽說你跟鐘澤拍的挺辛苦?”佟雷不鹹不淡地說,“不過幹這一行都是看似光鮮,其中的苦和累只有你自己知道,也只有自己受着,大家的本質都是商人,沒人會願意将就別人。”

“我知道。”梁煙垂下眼,“佟雷老師,我來找您對下午的……”

梁煙話說一半,佟雷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對梁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先接電話。”

“喲,怎麽敢勞駕你來探班。”梁煙靜靜站在旁邊,不一會兒,聽見佟雷笑着說。

梁煙倒也沒怎麽在意。

《仁心》剛開機,拍攝地點在b市,像佟雷這種咖有沒事過來探班的朋友很正常。

……

下午,陸林誠帶着助理出現在《仁心》片場。

他來得低調,鴨舌帽加黑色口罩,好些劇組裏的工作人員也都不知道。

陸林誠來時片場正在拍戲,佟雷中氣十足的話劇腔遠遠就能入耳。

導演:“卡。”

然後是一個不停道歉的女聲:“對不起導演,對不起,佟哥,真的不好意思。”

“算了。”導演從監視器後面站了起來,“你今天是怎麽了?昨天太累了嗎?狀态沒調整好?再去準備準備吧。”

“謝謝導演,真的不好意思。”

佟雷下了戲,一眼看到在他的位置等待的陸林誠。

在陸林誠剛踏入影視圈的兩人就合作過,那時佟雷已經成名,陸林誠當時還是個只有流量的愛豆,剛剛開始拍戲,佟雷本來對半路出家來演戲的陸林誠不怎麽看好,可是陸林誠無論是天賦還是勤奮程度都給人很大的驚喜,兩人合作後關系一直不錯,後來陸林誠越來越紅,三金影帝到手,但跟以前的朋友也一直交好,佟雷有什麽戲上時陸林誠都會幫忙宣傳。

佟雷笑了一聲,走過去,第一句話就是:“要不是昨天那場戲下了水,今天這種表現早就不知道被罵多少回了。”

陸林誠被戳中心事,微微別過眼。

他看到不遠處,差點被罵的人一手捂着小腹,一手舉着劇本,皺着眉頭念詞。

男人的目光落到她小腹上。

梁煙正琢磨着戲,劇組突然熱鬧起來。

據說是佟雷的朋友剛剛來探班,給大家點了飲料過來。

每個人都被分到一杯。

衆人拿到手後高興地看包裝,結果在看到封條上時的“紅糖姜茶(熱)”傻了眼。

不是奶茶嗎?

有誰請人和飲料喝這個啊!

只有梁煙捧着一杯熱紅糖姜茶,心滿意足地喝着。

——

世界上只有三件事是藏不住的,感冒、喜歡和窮。

梁煙還是沒扛住,她感冒了,雖然喝了暖暖的紅糖姜茶。

但感冒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梁煙不想因為自己連累了《仁心》的拍攝,因此一直在帶病拍攝。

只是現在吹着冷風,她覺得簡直是透心涼,腦袋也暈暈的。

鐘澤和梁煙搭戲都發覺了她的不對勁,擔心地問:“煙姐,你沒事吧?”

梁煙搖了搖頭:“沒事,挺好的。”

但下一個鏡頭,該她說臺詞了。

一句話還沒說出,梁煙就先一聲“啊切”打了個噴嚏。

她還是沒能掩飾住自己感冒的事。

鐘澤擰着眉,對導演說:“導演,煙姐感冒了,讓她去休息會吧。”

梁煙本來想擺擺手說自己沒事的,但那只手就跟斷了經似的,怎麽都拿不起來。

她放棄了,認命地聽着導演讓醫生來幫她量體溫。

一般的劇組為了防止意外,都配有跟組醫生。

梁煙坐在一旁休息,認真看着佟雷和王一莉拍戲。

兩個大咖對戲時,目光中都有着火花。

鐘澤跟在她身旁,念叨着:“煙姐啊,你可不能為了工作不管自己的身體啊,你看我們圈子裏的老一輩的藝術家,好多老了身體都有各種問題。”

“鐘澤。”梁煙認真地看着他,說道,“知道得太多會被滅口的。”

鐘澤:“……”

醫生很快來了,先讓梁煙量夾上體溫計。

幾分鐘後,梁煙把體溫計遞給醫生。

醫生是個年輕的男子,接過體溫計一看,皺着眉道:“都燒到39度了。”

恰好佟雷一場戲結束,聽到醫生的話,詫異地看了一眼梁煙。

梁煙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嗯。”

鐘澤吓了一跳:“我天你燒成這樣。”

導演也沒想到梁煙在發燒,明明看着氣色還挺好的。。

好在梁煙的戲都差不多了,便放了假讓梁煙回去休息。

梁煙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佟雷看着梁煙快走不穩的步伐,又看看她臉上的表情,臉色十分複雜。

這種心情就好像,你本來以為是一只狼,結果只是一只變異的羊,沒啥殺傷力,還有點剛。

佟雷還是給陸林誠打了電話,雖說來探了一趟班連面都不見,但就臨走前個送全劇組紅糖姜茶的操作,就怎麽看怎麽口是心非。

“喂,你前妻發燒了,39度。”

“我只是跟你說一聲,沒別的意思。”

——

梁煙這次發燒是真的挺厲害的,她一個人回了家,躺在床上。

一進被窩,她就覺得腦袋暈沉沉的,眼皮子也直打架。

梁煙睡了一覺,然後被門鈴聲吵醒。

梁煙不想起床去開門,翻了個身繼續睡,然後把被子蒙過頭頂,然而門鈴始終锲而不舍地響着,梁煙睡不着,沒辦法,只好起身去開門。

“誰?”她有些生氣地拉開門。

……

梁煙繼續去睡了。

陸林誠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打量着梁煙公寓的裝飾,然後起身,去到她卧室。

梁煙睡着了,她嘴唇微動,似乎在說着什麽話。

陸林誠下意識彎下腰。

“好累……太重了……”

陸林誠沒怎麽聽明白。

“什麽好累太重了?”他輕聲詢問。

面對一副病容躺在這的人,他嗓音不由自主地放柔。

“杠鈴太重了。”梁煙突然嗚咽了兩聲,“我舉不起來。好重。”

陸林誠意識到梁煙是夢到小時候,在體校練舉重的時候。

他以前從來沒聽梁煙談過她的小時候,他以為她應該是個普通家庭,直到那次在熱搜,看到梁煙的舉重童年照。

發黃的背心,兩團高原紅的小胖臉,還有舉起杠鈴時堅硬的眼神。

還有陳雪雲。

那時她也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陳雪雲出現過,找過她。

為什麽不說呢。他現在很想問她,可惜她卻失憶了,甚至連他都記不起來。

陸林誠默了默,目光落到梁煙高燒幹裂的嘴唇上。

陸林誠去倒了杯水,回來時手心裏幾顆白色的藥片。

他沒照顧過人,因此接水給梁煙喝的時候。一不小心倒快了,便有一些水從梁煙下颌流入了衣領裏。

她皮膚很白,鎖骨明顯,是很漂亮的形狀。

他跟梁煙結婚兩年多。

陸林誠喉結微動,心是想忍一忍的,但身體跟會認人似的,他有點尴尬。

陸林誠抛開雜念,把退燒藥放到梁煙眼前:“梁煙,吃藥。”

可能是因為水流進了衣服裏,梁煙有些不舒服,閉着眼拉着他的手,聲音有些含糊:“不吃。”

陸林誠把藥片遞在她唇邊:“梁煙,吃完藥再睡。”

梁煙不理。

陸林誠有些生氣,把梁煙身子往上提了提:“梁煙,快點吃藥。”

梁煙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眼前的人容貌很熟悉,像前夫。

前夫怎麽可能知道她生病。不是他。

梁煙排除了前夫,于是以為這人是頂着“小陸林誠”名頭的鐘澤。

啧~這小子,在片場還煙姐長煙姐短的。

梁煙伸出手——

“啪”的一聲,高燒時發燙的掌心,像無情地拍死一只蚊子,敲上“鐘澤”的腦門。

“你怎麽不叫我煙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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