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須臾
林翊抹了把臉,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滿口利齒,森白的牙,猩紅的舌頭,噴出的氣息熏得她要暈厥。
血盆大口對着林翊咬下來,林翊看着如同倒勾的牙向自己鏟來,身體卻不聽使喚,連滾出去都做不到,腦子裏一片空白。
利齒逼近,尖銳的牙齒咬合,擦出一陣令人齒寒的聲音。鮮紅的血飛濺,空氣裏立刻湧出一股血腥氣。
林翊臉上也濺到了血,她呆呆地看着慎淵:“神君……”
慎淵不理她,一只手臂被巨獸咬在口中,另一只手從林翊腰上拔了寒霜,極快地砍在巨獸脖子上。
寒光一瞬,巨獸的頭掉在了雪地裏,血泉噴湧,在地上融出無規則的圖樣,很快又凍成血紅色的冰晶。
慎淵從利齒的縫隙間生生抽出手臂,鮮血淋淋漓漓,順手把劍丢還給林翊:“拿着。”
林翊接劍,看着慎淵,話都說不出來。
剛才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慎淵卻拉了她一把,頂着巨獸鋒利的牙齒,把自己的手臂卡了進去,咬合後齒尖距離林翊的臉只有幾厘米。
慎淵被咬的那只手臂袖子破了大半,破口處露出裏面慘不忍睹的狀況。大塊的皮肉被撕了下來,森然的白骨暴露在外,血不斷地湧出來,把那截袖子染成深深的紅色,布料吸不進去的就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林翊看着都覺得疼:“神君……處理一下吧。”
慎淵看了傷口一眼,随手扯了扯袖子遮住:“暫且沒法處理。”
“……為什麽?”
“這是須臾之境,在裏面會把靈力封住。”慎淵說,“皮肉傷而已,死不了。”
林翊看着不斷出血的“皮肉傷”,眼淚都要出來了:“這是什麽幻境嗎?”
“不是,此處所見皆為真實。”慎淵漫不經心,眼瞳裏倒映出浩大的風雪,“死了就是真死了,自己當心。”
林翊點頭,忍住鼻腔裏的酸澀:“那……我們該怎麽出去?”
“等。”
“……等?”
“對,只能等。”慎淵說,“這是一件……姑且算是法寶吧,由一位故友尋來,又失手打碎,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碎片。這碎片能将人困在制造出的一個境中,等碎片裏的靈力耗盡,境自然就破了。”
他想了想:“不過,這碎片怎麽會在塔裏,我也不知道。”
慎淵說得過于輕描淡寫,林翊忍不住杠他:“神君還有故友啊,而且這故友聽起來還不太靠譜……”
“是不太靠譜。不過你的意思,”慎淵看了林翊一樣,臉上是林翊熟悉的略帶威脅的神色,“是說我不配有朋友?”
“不敢不敢。”林翊一縮脖子,“我是看神君好像和門內的人都不是很熟……”
“我為什麽要和他們熟悉?”慎淵笑出點嘲諷的味道,“百年碌碌,恰如蝼蟻。”
林翊服了慎淵這種情況下還滿是優越感的路數,自覺岔開話題:“那我們……就在這裏等?”
“找個能避風雪的地方。”慎淵看了看四面的風雪,“不然就讓雪埋了。”
林翊這才發現雪真的很大,她的臉凍僵了,一抹就是滿手的冰粒。冰原廣闊,風雪漫天,腳下的雪一直積到腳踝。
她看看空曠的冰原,不和自己作對:“神君,您能發現哪裏有地方躲嗎?”
“不知道。”慎淵坦然回答,“我不擅長搜尋。”
林翊嘆了口氣,覺得人生一片黑暗:“那我們邊走邊找吧。神君,出去以後還趕得上之後的事情嗎?”
“趕不上了。”慎淵說,“須臾之境裏的時間過得比外面慢,也許等我們出去,問玄門的掌門都換人了。”
林翊一驚,下意識喃喃:“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你說的是什麽?”
“啊?”林翊愣了愣,不想解釋,“沒什麽呀,就是句詩。”
慎淵走近幾步:“是什麽?”
林翊不知道慎淵為什麽突然對她随口說的詩感興趣,回憶着語文教科書上的注釋,磕磕巴巴地把這句詩的典故說了一遍。
“……我倒是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慎淵頓了頓,“你從哪裏知道的?”
林翊想說九年制義務教育,出口當然不是這個說法,含含糊糊地糊弄:“就看書啊……忘了哪本書上看的了。”
慎淵的視線掃過林翊,剛想追問,手臂上被咬傷的地方一陣劇痛,痛得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林翊一看慎淵這個樣子就知道不對,連忙上前扶住他:“別管我從哪兒知道的了!快走快走……”
慎淵任由林翊扶着走了幾步,忽然腳步一頓:“你會餓嗎?”
林翊服了,不知道慎淵突然問這個幹什麽:“當然會啊,人會餓是常識!”
“那裏有現成的食材。”慎淵回頭看了一眼,“不吃一點?”
林翊一時反應不過來,扭頭看到地上的巨獸屍體,才知道慎淵說的是什麽。
“人和動物的一大區別,就是人會使用火,而且吃熟食。”林翊急死了,看見血糊糊的生肉更加沒胃口,“我上哪兒找火啊?”
慎淵笑笑:“我不是教過你?”
“教過是教過,但是這個什麽境裏禁止用靈力,我總不能用意念生火。”
“你試試。”
林翊完全不知道慎淵在搞什麽,急匆匆地伸手。化靈力為火是最基礎的術法之一,她都不怎麽用刻意回憶,心念一動……丹田宮裏居然有了回應。
一簇小小的火在指尖竄了起來。
林翊又驚又喜:“那啥……不是說,會封住嗎?”
慎淵看着火,懶洋洋地說:“須臾之境只會封能覺察到的靈力。”
林翊:“……”
她懂了,她這個弟弟,根本沒有達到須臾之境的阈值,想被封都不能。
她越想越悲憤:“那能不能教我個現成的治療術?治愈術?反正就是這種東西,我先給你治傷,雖然這個效果很有可能不太行……”
慎淵微微一怔,片刻後搖搖頭:“你還學不會。”
林翊真情實感地想落淚:“我錯了,我應該好好修煉的……”
“去取肉吧。”慎淵說,“下次不會再有機會了。”
林翊一頓:“……為什麽?”
慎淵笑吟吟地擡了擡受傷的那只手,整只袖子都紅了:“因為要是再遇上,就只能等死了。”
林翊不敢說話了,連忙小跑着去取肉。
她到巨獸邊上蹲下,拿着寒霜比劃了幾下,扭頭問慎淵時居然有點做飯的快樂:“神君,你喜歡吃哪一塊?”
慎淵看着林翊一臉興奮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佩服她。
在這樣的地方,剛剛生死一線,現在就能因為取肉的事情興奮起來。
然而他答得一點都不興奮:“随便。”
都一樣,哪怕是生肉也一樣。
林翊被慎淵突如其來的冷淡戳到了玻璃心,把頭扭回去,割下了第一塊肉。
**
林翊第一次處理這種帶毛帶血的新鮮肉,頂着刺鼻的血腥氣,直接削去了帶毛的部分,随便烤了烤,最後的味道除了有點寡淡,居然還能入口。
她咽下口中嘗味道的那一口:“還行,就是沒鹽,有點淡。神君?”
林翊把肉遞過去,慎淵卻沒伸手:“不想吃。”
有蒸米糕的前車之鑒,林翊不敢硬讓慎淵吃了,三口兩口把片出來的肉胡亂嚼碎吃完,抽出帕子把剩下的部分裹起來塞到胸口。
她想了想:“我能不能把這個屍體拖走?我覺得這麽點可能不夠吃……”
“當然可以,前提是你拖得動。”慎淵說,“順便這地方肯定不僅這麽一只,血腥氣傳過去,你猜會引來什麽。”
“……我猜我會死。”林翊及時放棄自己的睿智想法,“我真情實感地求您快找個安全的地方。”
慎淵轉身:“走吧。”
林翊連忙跟上,一路祈禱在這個制造出的雪原上能找到個暫時容身的地方。
運氣守恒守則好像暫時起了作用,她穿書已經很慘了,掉進這個地方更慘,所以找路時還算順利,走了一會兒就找到了一個岩洞。
岩洞外的雪積了厚厚一層,好在外低內高,走過洞口的積雪,裏面居然還算幹燥,除了冷以外沒毛病。
事到如今,林翊也不嫌棄冷了,找了個幹淨的地方縮成一團,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冬眠。
慎淵也不說話,靠在岩壁上閉上眼睛。
林翊其實有點懷疑以自己的身體素質,能不能挨到須臾之境耗盡靈力破裂,然而她還沒覺得要命,先崩掉的居然是慎淵。
慎淵手臂上的傷一直沒有止血,等到林翊發現時整只袖子都浸透了血,地上結了鮮紅色的冰晶。
熬到夜裏,慎淵開始發燒,蒼白的臉上紅暈一直燒到眼尾,顯得更病态。林翊知道失血的人會體溫下降,慎淵的身體卻是燙的,指尖都湧動着不正常的熱度。
放着不管顯然不太道德,林翊想來想去決定就地取材,捧了雪來給慎淵物理降溫。
她剛把雪糊到慎淵手上,慎淵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睛裏泛着微微的金色。
他幹裂的嘴唇輕輕張合:“……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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