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燒
林翊心說我能往哪兒走,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
慎淵可能是燒得意識不清,昏昏沉沉地認錯了人。
他的神色是林翊從未見過的認真,眉毛微微皺起,濃長的睫毛下眼瞳渙散,倒映着林翊,卻像是望着什麽別的東西。
林翊對着他的臉做了個閱讀理解,得出了至少五種解讀方法,看着看着又覺得有點微妙的可憐,好像是被主人抛棄的寵物。
容她不負責任地猜測一下,慎淵以前……難道是被人抛棄過,才會養成這種不正常的性格?
林翊嘆了口氣。
手裏的雪已經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地流下來,她急着出去取新的,随口糊弄:“不走,放心吧。”
她側身要出去,手腕上卻是狠狠一扯的力氣,整個人都被掀翻在地上。她來不及調整姿勢,肩膀着地,一聲悶響。
林翊難以自控地嗷嗚了一聲,為隔了沒多久就兩度挨撞的肩胛骨點蠟,眼簾一擡,看見的是一縷悠悠低垂的黑發。
呼吸交錯,慎淵整個人壓在了林翊身上。
林翊:“!!!”
慎淵的穿衣風格比較嚴實,就算是寝衣都得遮到腳背,又是大袖繞襟,看着很難推斷身材。林翊一直覺得他應該是修竹青松飄飄欲仙那款的,等真的這麽壓上來,她的骨頭殘忍地告訴她真相。
她瞎了。
……真的好重,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幸好林翊是個能獨自換飲水機水桶的女中豪傑,胸口壓着這麽一個重物,還能艱難求生一下。
她顫着手臂肌肉,卡住慎淵的肩:“……神君?神君您還健在嗎?”
可千萬要健在,否則林翊覺得她可能得以身做棺材底了。
慎淵沒答,但意識應該回籠一點,林翊身上倒是稍微輕了輕,至少呼吸可以順暢進行。
林翊剛剛稍松一口氣,下一秒整個人又緊繃起來。
慎淵把頭埋在她頸部,披散的長發從他自己背上淌到林翊身上,發梢在她脖子上挨挨蹭蹭,一片難以描述的細密微癢,帶着點酥麻的感覺。
有點兒像姬友家那只特別親人的大金毛,動作像,壓在身上的感覺也像。
說實話,大金毛每次往林翊肚子上竄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遭到了降維打擊……
林翊心累:“……神君……”
還是沒有回應。
慎淵甚至又向下埋了一小段距離,鼻尖都抵在林翊脖子側面。
發燒的人呼吸也是燙的,一下一下落在頸子上。林翊從來沒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和人貼得這麽近,渾身的血都開始瞎幾把亂流,滿臉漲紅,心跳和脈搏清清楚楚,她甚至能精确地感覺到眼皮上都有脈絡在微微跳動。
她心更累:“……神君……你醒醒……”
還是沒有回應,頸上氣息的感覺卻更明顯,林翊甚至有種錯覺,好像慎淵在聞她的脖子。
……好好一個人,怎麽一發燒就像狗呢。
林翊百思不得其解,再過了會兒,忽然感覺到有什麽鋒利的東西劃過頸側。
顯然慎淵和網紅劉某不是一個臉型,如果他也沒有在嘴裏咬刀,那劃過她脖子的,就是他的牙尖。
頸部脈絡跳動,林翊能清晰地感覺到牙尖擦過的地方,正是皮肉裏面的大血管。
她渾身一涼,求生欲火速上漲:“那啥,神君……我覺得這樣不好,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所以拜托立即馬上清醒一點!不要咬人!千萬別咬,冷靜,冷靜啊……”
短短一瞬,她在腦內演完了一出吸血迷情,她就是正篇開場前用來鋪墊描述吸血鬼男主如何冷漠無情酷炫兇殘的路人。
然而慎淵并沒有咬下去,他身上的力氣一松,徹底壓在了林翊身上。
林翊:“……”
她在心裏流淚,好在昏迷的慎淵比半昏迷的慎淵要正常,她使足吃奶的力氣,手臂上青筋都爆出來,總算是把慎淵推開了。
林翊從慎淵身下爬出來,驀然感覺到一種重獲新生的自由。
她歇了一會兒,再爆着青筋把慎淵拉起來,讓他背靠着岩壁,然後跑出去攏了一團雪來。
手上凍得通紅,卻沒什麽知覺,林翊搓起一小團雪,在慎淵臉上慢慢捂化。
被熱度融化的水淋淋漓漓地滴下來,淌過林翊通紅的手,落到地上結成細細的冰晶。
慎淵毫無反應,濃密的睫毛垂落,像是瀕死的蝴蝶。
林翊想怎麽會這樣呢,這裏這麽冷,冷得水落地就結冰,可慎淵的身體那麽燙,好像有一團在皮肉裏燃燒的火。
她顫着指尖,蘸了手心裏積起的一汪水,一點點抹在慎淵幹裂的嘴唇上。那地方幹燥柔軟,卻燙得人幾乎要流下淚來。
“怎麽辦啊……”林翊看着慎淵燒紅的臉,“你說我該怎麽辦呢?莫名其妙穿書就算了,還能遇上隐藏劇情……我,林翊,好慘一女的……”
她一邊用雪水潤濕慎淵的嘴唇,一邊絮絮叨叨地吐槽,沒注意到慎淵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他微微啓開嘴唇,銜住林翊沾水的指尖。
林翊心說不妙,趕緊抽手。
高燒的時候身體裏肯定缺水,但鬼知道這個地方的雪水能不能喝,萬一喝下去慎淵涼了,那她也肯定涼了。
“這不能喝啊,不能喝……”林翊心急如焚,偏偏只能耐着性子壓低嗓音,“我們先忍一下,忍到出去,我給你搬個凳子讓你坐水壺邊上……”
她亂七八糟地說着,這才發現她心裏有多沒底。
她一直覺得自己會把修仙文掰成種田文,但她現在知道,在這個颠覆她唯物主義世界觀的地方,其實她一點安全感都沒有。能堅持着在問玄門裏蹦跶這麽多天,僅有的一點底氣都來自慎淵。
可慎淵現在昏迷不醒。
風雪渺茫,寂寂無聲,林翊忽然感到一種孤立無援的恐懼。
她把那股湧上來的酸澀憋回去。
會有人心疼的人才能哭,她不能哭,萬一慎淵突然醒了,說不定還會招來一波嘲諷。
已經很慘了,就不要哭唧唧的了。
林翊正想到這裏,慎淵的喉嚨裏忽然滾出一聲極低的聲音,模糊得聽不真切。
林翊忽然鼓起點勁,撐着冰冷的地面湊過去,期望沖到腦子裏,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憋出來一句:“……神君,醒了嗎?”
慎淵的眼睛睜開一線,隐隐透出些許金色。
“……我沒事,不要碰。”熱度上湧,眼簾又被壓下來,他啞着嗓子,“睡吧。”
說這幾個字,他渾身脫力,意識徹底陷入荒蕪。
林翊等了一會兒,再沒聽見別的話,只有低沉的呼吸聲。
既然慎淵親口說了“不要碰”,林翊也不糾結為什麽不要碰,抖掉手上的水,往岩壁上一靠。
冷的地方會讓人格外想睡,林翊的精神還緊繃着,但手頭沒事情,身體就自顧自地湧起一股困倦。她靠着岩壁,覺得連擡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看着對面的石頭:“……會好的,會好的……”
林翊沒有安慰自己幾句,身體就吃不消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風雪大作,後半夜林翊被凍得意識都稍稍清醒一點,眼皮卻重得擡不起來。她模模糊糊地聽見一聲嘆息,然後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本能地往深處鑽了鑽,迷迷糊糊:“冷……”
然後她被抱得更緊一點,背上有什麽東西輕輕拍了拍。
**
一陣冷風吹進岩洞裏,冰冷的雪粒在林翊臉上胡亂地拍,凍得她渾身一抖,眼睛也随之睜開。
“醒了?”慎淵的聲音清清淡淡,“須臾之境已經開始崩塌了。”
林翊連忙扒着岩壁探頭,外面還是風雪漫天,極遠處天地相交的地方隐隐看得見裂痕。
她頓時開心起來:“那還要多久才能出去?”
慎淵靠在岩壁上,懶洋洋地說:“最多一刻鐘。”
林翊呼出一口氣,縮回原地,悄悄瞄了慎淵一眼。
雖然袖子上還是慘不忍睹,但慎淵的臉色比昨晚好很多,不正常的紅暈消下去,膚色透白,像是上好的美玉。
他察覺到林翊的視線,微微歪了歪頭:“盯着我也沒用,崩塌的時間不會縮短的。”
林翊被抓包,正有點尴尬,忽然想到昨晚後半夜的感覺:“那什麽……神君,您什麽時候醒的?”
“你醒之前半個時辰。”
“哦……”
那昨晚的感覺果然是做夢。
想想也是,慎淵這個樣子,一看就不是會那麽溫情脈脈地安慰人的。
林翊一時不知道是悲是喜,悲的是在這個沒有溫度的世界,一個溫情的抱抱都要靠她自己做夢;喜的是慎淵并不是抱抱的來源,他還是符合崩壞版本人設的。
她揉揉臉,不說話了,乖乖地等。
慎淵在對面清楚地看見了林翊的這一套操作,忍不住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林翊條件反射,“沒啥……”
慎淵看了她一眼:“說。”
頂着這個熟悉的威脅含義眼神,林翊不敢繼續掩飾:“那啥,其實就……就是我夢見有人抱我,然後還拍我背,安慰了我一下。”
“誰?”
“我怎麽知道是誰……”林翊撓撓臉,“是做夢嘛,一般來說做夢是可以沒有具體對象的……”
慎淵盯了林翊一會兒,忽然轉身往岩洞口去了。
林翊:“……”
……那啥,這又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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