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開審
六月初的陰雨天總是悶熱的, 棠花枝頭上最後那麽一點殘紅随着雨水那麽無情地一打,便零落在地上石縫間,被路過的馬蹄踏得與泥污融合在一處, 再多情的少女, 也不會多看它一眼。
朝中的局勢也一樣令人不快,再大的雨夜澆不息文官廢儲的熱情, 終于還是有人通過那一夜救火的水車查到了枭衛地牢失守的事, 讓他不得不托出那些人證與東宮有關。
火上澆油, 說的便是這件事。
高赤崖不是沒察覺到這件事也許是個圈套, 然而卻始終想不到有什麽合适的選擇能将此事圓過去。或者更進一步說……他不确定皇帝到底是不是要真的廢儲。
皇帝如果堅持不廢儲, 他查下去也無妨,如果真的要立二皇子了……那麽太子的地位便容不得半點動搖,他必須将人證滅口。
……畢竟枭衛并不是明鏡高懸的衙門。
殺心微起,待到了枭衛府門前時, 卻見不速之客來訪。
“……是什麽風, 把大理寺的馬少卿吹來了?”
庭中站着的正是大理寺的官員,較之以往見了枭衛就恍如夾着尾巴逃的老鼠不同, 個個精神抖擻得宛如一只只鬥雞。
那為首的大理寺少卿,滿面紅光, 胡須都恨不得翹起來一般, 道:“高大人, 自兩個月前半夜寒舍前一別,這段時日可是教本官沒睡好覺,總想着來拜訪拜訪高大人。您看, 夜有所夢,日有其事,這便盼來了。”
說着,他拿出一份诏令,道:“枭衛府聽旨——”
來了,到底還是來了。
先對枭衛府動手,再來,便是東宮。
高赤崖的目光瞬間陰沉下來,但聖谕在上,也只得先與其他枭衛一并跪下聽旨。
“……枭衛府上下失職,致使地牢重犯脫逃,有危社稷,即日起阖府上下卸先斬後奏之權,府中諸事由大理寺協理,地牢一案同樣移交大理寺。高大人,接旨吧。”
大理寺是審理宗室案件的地方,皇帝要将地牢案交給大理寺,說明他已下定決心廢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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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太子又豈是能輕廢的,陛下在想什麽呢?
高赤崖未接旨,擰眉道:“陛下說給我等十日時間查明案情,如今還未過十日,是否能再寬限一日?”
馬少卿冷笑起來:“明日便是第十一日了,您看這日頭都偏西了,查不出來就查不出來吧,畢竟枭衛也不是無所不能的,這些年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也該歇一歇了。”
他說完,剛想讓大理寺的差役去地牢要犯人,忽見府外一人影徐徐走入,門前的府衛剛要攔人,便讓馬少卿喊住。
“沒長眼睛的東西,世子也敢攔,你們枭衛真是……”言罷,那馬少卿也不管高赤崖了,連忙一路小跑迎過去,喜道,“世子怎麽有空不去聽曲兒,來這鬼地方了?”
“我來要人。”
人的神态是有僞裝性的,高赤崖上次見聶言時,他還是一副浪蕩世家子的神态,而現在……
仿佛是平日裏的浪蕩模樣為之一洗,骨子裏那種自然而然的清貴便顯現出來。
見那馬少卿一副阿谀之色,高赤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冷道:“我枭衛府,還未到什麽人說要,就不得不給的地步。”
聶言略一颔首,道:“高大人怎知我要的人,貴府給不了呢?”
馬少卿忙道:“世子放心,這枭衛府現在由我大理寺協理,您想要誰,與下官說一聲,下官着即辦理。”
聶言略一點頭,向高赤崖問道:“貴府的陸司階,可在?”
“她?她日前頂撞上官,我罰她回家思過了。”
罰她回家思過,她應該是知道的,卻還是要約他來枭衛府……
聶言眼底的情緒冷下來,他知道陸栖鸾雖然看起來疏懶,其實是個聰明人。她的聰明和吸引人之處同樣建立在和尋常女人不同的冷靜上,或許看似薄情,但也正因此而容易引起征服欲。
“高大人這話就不對了,正所謂位卑而未敢忘國,枭衛此劫未渡,下官又怎能安心在家休養?”
……她來了。
擦肩而過帶起的風恍然間冷到了心底,聶言閉上眼,道——
“我還當你叫我來,是想兒女情長來着,原來……是我做了白日夢。”
陸栖鸾像是剛從潮濕的雨霧中急步走出來,耳側的幾縷發絲還搭在臉側,望向他時,雙眸一如初見般清澄。
“夢不夢的先放在後面說,聶錦行,你能不能給我個解釋……那一日,你的馬到底是怎麽驚的?”
“……”
高赤崖聽到她這麽說,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旁邊的馬少卿見狀,指責道:“大膽!區區一介女官,敢在此指手畫腳,快快離去,否則本官——”
陸栖鸾道:“上回春闱案時,大理寺正別苑後的兩箱黃金未查清是何來路,這樁案子還壓在下官手上呢,請馬大人慎言。”
馬少卿當即憋紅了臉:“你這是什麽意思?膽敢威脅本官?!”
陸栖鸾輕瞥了他一眼道,道:“下官便是今日被革職了,明日刑部也能照樣開審,馬大人有何指教?”
……次奧。
那馬少卿氣得幾欲嘔血,只能咬牙道:“本官記住你了,莫教本官查到你有什麽尾巴……”
陸栖鸾逼得他說不出話來後,方才對高赤崖道:“高大人,并非下官忤逆律令,待我将案情陳明,我想馬少卿今日這旨,枭衛便不用接了。”
高赤崖見事有轉機,對馬少卿做了個請的手勢,後者正在氣頭上,冷哼一聲,一拂袖,便去了枭衛府內堂。
留下凝立的聶言,看着陸栖鸾的背影,緩緩道——
“你待我,可曾有半分用心?”
陸栖鸾擡頭看了看昏蒙的天色,并未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道:“聶錦行待陸栖鸾,可曾赤心以對?”
聶言啞然過後,失笑道:“言之有理,是聶言狂妄了。”
陸栖鸾略一點頭,抿了抿唇,走向公堂深處。
——她就是這一點,最易招眼,最易……叫人傾心。
聶言似是一瞬間又恢複了以往那副浪蕩之态,慣用的玉扇在指間轉了轉,又在自己心口敲了敲,喃喃道:
“怪事,分明用情不深,為何……心裏還是疼得厲害?”
……
“……這麽說來,那枭衛地牢劫獄案,你是找出主謀了?”
“下官還沒有。”
枭衛正堂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一般,擁有提審、刑訊之權,與三司不同的是,能動用枭衛堂審的案子,并不做出裁決,而是由主簿将案情寫明,直接上呈皇帝審決,絕不容半分胡鬧。
顯而易見,陸栖鸾的回答惹惱了兩位聽審的上官,未待他們發怒,陸栖鸾又道:“主謀雖未查清,下官卻揪出了幾個落了實錘的案犯,請大人容我一一道來。”
“說吧。”
陸栖鸾略一點頭,讓人把牢中的孫順提審過來,道:“這第一個犯人,便是孫順。其罪為,收受賄賂,企圖換出牢中第一層的東宮大太監薛敬的義子,內務府主簿邱貴。”
馬少卿挑眉道:“這邱貴是?”
“邱貴是今年涉入嫔妃龍胎被害案,前段時日被查出勾結廢妃任氏,因而被枭衛收押的殿中監主簿。因其常年經手宮中各殿大太監的‘孝敬’銀錢,宮中內監唯恐他供出,另外,他也是上報的、被燒死的八名罪官之一。”
她說到這兒,地上半死不活的孫順抖了抖,落在高赤崖眼底,意外道:“你的意思是,他為了這麽點小事,就敢把賊人引進來?”
“不,孫順的罪名只是收受賄賂,而且他受的賄,實際上是中了計的。”
陸栖鸾轉而問孫順道:“你當時收了薛敬多少錢?”
孫順這些日子吃盡了枭衛的苦頭,先是沒說話,待陸栖鸾說了一聲若他如實交代,有利于他妻子減刑,便啞聲道:“兩、兩千兩。”
“兩千兩,收的都是些什麽?”
“是……銀錠,和金條。”
陸栖鸾又問道:“好,你家有好好賭的妻子,既然進了這麽大一筆賬,怎麽說也要點一點,這麽說來你是明知故犯,看見金條上有‘東宮’二字,還敢收?”
孫順嘶聲道:“我已經說過一百遍了!那些金條上根本沒有東宮的印記,都是薛敬的私財!”
陸栖鸾并未反駁,拿起作為證物的金條示人道:“薛敬的供詞和孫順一樣,說從未動用過東宮的金條,而是用的孫順私財……那麽問題來了,我們從賭坊和孫順家查到的財物,重新稱過,金條的重量和成色都遠超流傳于民間的金條,是以合計三千五百兩,那麽,這多出來的一千五百兩,是怎麽來的?”
馬少卿冷笑道:“這孫順能貪一次,就不能貪其他人的嗎?也許那一千五百兩是他家的私財呢。”
“大人此言差矣,孫順不過是個牢頭,這方面自然比不得馬大人。”
怼得馬少卿臉色一黑,陸栖鸾恍若未覺,繼續道:“孫妻好賭,案發前早已将家中良田賭光,連祖宅都輸了一半出去,而和泰坊地方偏僻,地價和房價就算翻一番,三百兩之內就足夠贖回了,何必抱着一千五百兩不用?問題并不是出在這兒,而是孫妻在賭坊時,她輸出去的金條,一來一回被當時賭桌上的人偷換過了,從沒打烙印的金條,換成了東宮金條。”
“……”
堂上的馬少卿愣了好一會兒,忽然怒道:“胡說八道,那金條刑部也留了一根,本官特地讓宮裏的殿中監查看過,成色烙印與東宮同出一批,怎麽可能流入民間?難道你對過東宮的入庫賬簿?”
“查賬簿是查不出來的,太子常年在外,東宮裏的人挪用宮財不是一天兩天,不過還有一個可能,倒是更為合情合理。”
說到這,陸栖鸾回頭看向沉默不語的聶言,道——
“這些金條,并不是現太子的,而是今上昔年做太子時,賜給勳貴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麽說吧,文裏的男主們刨去違法亂紀的一面都還有好品質,維護女性,不會遷怒,雖然小鳥兒坑他們,他們還是會保持風度。
另外有個私設定,可能不太符合考據,只是在此做個區分——
成年的士大夫男子和文人是有“字”的,而江湖草莽和未成年(陸弟弟和蘇小哥兒)是沒有字的,女人就更沒有了,另外你們都猜對了——小公主以後是會被她爹改名賜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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