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死而後已
“公主、公主您等等!”
盛夏時分, 少有不被綠茵覆蓋的草木。而皇宮深處的冷宮不同,破舊的宮室裏,四處皆是蔓延的枯藤, 幽深的廢井。
沒有人逼迫這裏的宮人去死, 但每年都會有拉着屍體的木車從這裏滿載而歸。
殷菡雲走得快,将随身的宮人遠遠地抛在身後, 剛一走上冷宮的臺階, 便被門檻裏的枯藤絆了一跤, 額頭馬上被磕紅了。
但是她沒有哭, 抽了抽鼻子, 捂着額頭從地上爬起來,徑直走向冷宮裏一座相對而言較為幹淨的院落。
她走進去時,已有不少宮仆聽見了外朝的風聲,勤快地為裏面的廢妃打掃伺候起來, 妄圖能攀上她, 走出這方枯朽的囹圄。
殷菡雲見到自己的生母時,她剛被宮人伺候着換上了新衣, 正在點妝。見了女兒來,美麗的面龐上并無半分波動。
殷菡雲同樣冷着臉, 看着生母的背影道:“……他獲寵了, 你滿意了?”
“是的, 母妃滿意了。菡雲啊……十年了,母妃戰戰兢兢地活到現在,終于能松口氣了, 你不高興嗎?”
“我不高興。”殷菡雲冷硬地說道,“你把他養廢了,我是看在眼裏的。你教他任性,教他強搶,教他人前是人人後做鬼,教他視所有的東西為自己理所應得的。他是不是塊做皇帝的料,你比誰都清楚。”
“你們都還小,等到他得登大寶,自然有滿朝文武來幫他。”眉尖紅黛輕點,掃去已随着年歲漸深的溝壑,慧妃輕聲道,“這帝國終究是要有一個男人來統治的……二皇子謀反被貶,永不回朝,你父皇要麽選擇太子,要麽選你的胞弟,沒有其他選擇。”
“母妃,我不會讓他做皇帝的。”
梳理鬓側的手一頓,慧妃在銅鏡中隐約看見一線刺目的霜白,收回手握緊了梳子,道:“芸兒,你應該和親弟弟好好相處。在這個宮裏,你是最幸福的人,父皇疼你,太子慣着你……如今你親弟弟要成為儲君了,等到登基後,你就是帝國最尊貴的長公主。”
“然後你就會像元宵節一樣,為了給他鋪路,把我嫁去匈奴。”
慧妃閉上眼,道:“你是大楚的唯一的公主,匈奴的王庭不會委屈你。”
“……母妃,”殷菡雲幾欲抓破膝上的衣料,紅着眼睛看着生母,“你待我,為何如此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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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妃默然,殷菡雲不由得想起了數年前,她與親弟弟一起上蒙學,師傅教了一首詩,她馬上就會背會寫了,而她弟弟卻怎麽也學不會,父皇稱贊了她,教訓了她弟弟。
回宮之後,她興高采烈地把自己寫好的詩給母妃看,她卻狠狠地教訓了她。
她說,女人是要依靠男人的,你應該為你弟弟鋪路,你只有靠他,才能越來越尊貴……
餘下的話殷菡雲記不得了,只記得落在地上的那張詩文,第一次教會了她什麽叫難過。
“母妃并沒有待你狠心,只要你做你應該做的本分,無論什麽,母妃都會給你……”
“我不要。”
自始至終,慧妃沒有回頭看女兒一眼,殷菡雲知道她這輩子都回不了頭了,狠狠地拭去眼裏溢出的淚水,嘶聲道:“你給的,我都不要,我想要的,我自己會去拿。”
“……你不像我。”
殷菡雲走出了門,留下一句話——
“好在我不像你。”
……
好在上一回進宮時身上的腰牌沒有過時,陸栖鸾急匆匆跟進了宮。
她是女官,不得從正殿入,在側殿大臣議事的路上,她看見許多三三兩兩圍在一起的朝臣,俱都面色凝重。
片刻後,陸栖鸾看見她父親的好友,兵部尚書卓大人。
“卓叔,請問陛下的诏書是不是……”
卓大人知道枭衛最近查的案子與太子有關,把她拉到一側道:“東宮已經被封住了,誰都不知道,不過聽太監說,陛下的銮輿親自去了東宮。”
“那太子……”
“不好說,我和幾位大人都覺得,陛下這是要給太子最後一個機會了。連你門府裏的高都尉都沒能進得去,趙府主倒是跟去了……閨女,先回去吧,這事兒你管不了。”
可案情已經查明了啊!就算挖不到左相頭上,至少劫獄的事情太子應該是獲得清白了才是。
陸栖鸾有些焦急,忽見一道鵝黃色的身影從遠處門洞走過,連忙拜別了卓大人,快步追了過去。
“公主!”
小公主轉過頭來,滿面淚痕,讓陸栖鸾一驚,忙問道:“公主怎麽了?”
小公主揉了揉眼睛道:“你也聽說了,我哥要被廢了。”
“不是這樣的,剛剛在枭衛府,我已将案情查明了,太子殿下是被冤枉的,高大人想必已經來向陛下遞交案情了……只是不知道為何廢儲的旨意還是發下來了。”
“你說的是真的?”
“确……”
小公主不待她說完,拉起她就往東宮方向跑。
等到了東宮前,發現前後俱是禁軍攔路,小公主一咬牙,拖着她往東宮後院跑。
東宮占地極大,一共有三個園子,眼看着越跑越遠,陸栖鸾不禁問道——
“公主,咱們這是去哪兒?”
“東宮有三個園子,一個是太子和正妃的,一個是側妃的,一個是皇孫的。我哥不願意娶妻,後妃的園子就空下來了,雖然是封着的,但跟前面相通,禁軍不敢進來。”
公主從小在皇宮長大,陸栖鸾自然不疑有它,跟着鑽過一面虛掩的木門,進到了東宮裏面。
因皇帝的儀仗在前宮,宮內的內監宮女也一并去迎駕了,後院并無人看守。她們穿過一條偏僻的回廊,發現前庭靜得可怕。
小公主着急,正想抓個人問問,陸栖鸾忽然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讓她擡頭看遠處一座假山上的亭子。
亭子上,隐約見得兩個明黃色的人影。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與父皇離心的?”
透過假山下的山石縫隙,一擡頭便能看見皇帝倦怠的、半躺着的背影,和一臉平靜的太子。
……這就是枭衛效忠的皇帝啊。
陸栖鸾不禁屏住了呼吸,她并沒有看見趙府主,想必現在是父子交心的時候。
不同于她所想象的那般凄慘,太子平靜得很,像是早已知道這件事了一般。
“兒從未與父皇離心。”
“為父怕的就是你這句話,你小時候還會生氣……你生氣也好,至少讓別人知道你還是挂意皇位的。”
“所以您拿三弟來威脅我的地位,就像祖父當年逼您一樣,您也開始逼我了。”太子閉上眼,道,“祖父是成功了的,把您逼成了一個帝術在手的好皇帝,可到了我這裏……到今天,您應該知道,人是最軟弱,也最倔強的東西。”
輕輕一嘆,皇帝朝他推了推手邊桌一面木盤,上面放着一本整理好的冊子,和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讓你難過了這麽多年,是朕的不是,左邊的,那些人構陷你的卷宗證據,右邊,是廢太子的旨意。你選吧,選了真相,朕就把宋睿和臬陽公殺了;選廢儲,就是把儲位拱手讓給弟弟,明日朕就昭告天下,太子暴斃。”
——陛下是知道的。
陸栖鸾忽然有些脫力地坐下來。
對皇帝而言,枭衛查出來的真相并不重要,他只會着眼于大局,為了大局,混淆視聽,濫殺無辜也無妨。
權力……一切都不過是掌權者一句話的事。
太子凝視了卷宗片刻,道:“父皇還是老樣子,雖然這幾年不罵我了,還是會旁敲側擊地提點我太子的責任。”
儲君是一種責任,他走,就是把皇位讓給蠢鈍暴戾的弟弟,就是陷百姓于水火。
“你不怕為父真的扶三兒?”
“父皇不會的,依父皇的性子,便是把江山拱手送給西秦,也絕不會交托在三弟手中。”
說罷,太子站起來拿起了聖旨,道:“兒不孝,今生只願任俠天地間,守四海長寧,一腔赤誠。”
雨仍然在下着,掩蓋了裂帛聲響,聲聲催斷腸。
帝國失去了一個仁慈的儲君,他失去了一個兒子。
皇帝并沒有開口留他,甚至于沒有去看兒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而是出神地看着地上明黃的布片上殘碎的龍紋。
不多時,身後傳來細碎的哭泣聲。
皇帝長長一嘆,道:“菡雲,你哭什麽?”
陸栖鸾有些僵硬地跟在小公主身後,在亭外便單膝跪了下來,低頭道:“臣偷聽聖音,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聽就聽了吧,多半是菡雲帶的,算不得什麽。聽高赤崖說,真相是你查出來的?”
“并非獨力而為,得了雁雲衛的相助。”
“怪事,陸學廉的女兒,行事作風倒與他分毫不像。”
陸栖鸾不敢再說話,皇帝便轉而拍起了小公主背,小公主伏在他膝上哭泣。
“你哭什麽?又是三兒惹着你了?”
“我剛剛去看母妃了……父皇,母妃為什麽那麽偏愛兒子?她為什麽不疼我,為什麽一點都不願意給我?是不是像父皇說的那樣,不疼我是用心良苦?”
皇帝半阖的眼底籠上一層陰郁之色,淡淡道:“朕是用心良苦,她是愚昧至極。”
“父皇……他走了,是不是以後就沒人護着我了?”
陸栖鸾跪在亭外,細細傾聽着,本以為皇帝至少會說一聲還有他護着女兒,然而——
“是的,以後沒有人護着你了。你兄長走了,以後,父皇也會走,你會受欺負、會受朝臣非議,或者被送到很遠的地方和親……”
不是也許,是會。
“……父皇?”殷菡雲不可置信地擡頭看着他。
“不必怕,只不過因果輪回罷了。你兄長是個不負責任的儲君,十多年未滅的少年心性,怎麽磨也磨不掉,他那時與父皇說,除了做一國之尊,他去何處都能立足時,我便知此子留不住了。菡雲,你和他不同,你還會怕……會怕失去權勢的庇佑。”
失去權勢,她什麽都不是。
公主怔然半晌,道:“我該怎麽辦?”
皇帝默然,片刻後,起身道:“你便改名吧,菡萏與浮雲皆是轉瞬即逝,這二字不要了,改名為殷函,賜字玺心。朕知道這對女兒過于苛刻了,可生在皇家,今後……你要學着像個男兒一樣活着。”
“……”
陸栖鸾聽得難過,又聽皇帝忽然喚了她的名字。
“你是枭衛的司階是嗎?”
“臣枭衛府司階陸栖鸾。”
“辛苦你了,聽趙玄圭言,你與此案上主謀,臬陽公世子曾有過故情?”
“臣慚愧。”
皇帝望着亭外漸收的雨幕,道:“眼下你是第一個知道太子被廢的朝臣,朕也一樣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留在朝中,朕把菡雲交給你,你做她的女師,二……若你與那臬陽公世子還有情,朕便允你辭官卸任,還會為你二人賜婚,算是給你一點補償。”
陸栖鸾愕然道:“陛下,可他有罪……”
皇帝搖頭笑了笑,道:“到底是年輕,看什麽都是非黑即白……你當知,便是朕,也不是一碗清水。臬陽公家教嚴苛,教出來的人,即便玩弄權術,也不會壞得太過。左右不過換個立場,對女人而言,沒什麽不好決斷的。”
毫無疑問,聶言是會娶她的,女人想要的東西他都會給,美滿的婚姻,令人羨慕的家世。
所有人都不會苛責她,這是女人的軟弱,甚至在他們看來,這樣的屈服是一種識大體的美德。
但與此同時,他主謀的這起劫獄,那些死掉的人,會永遠埋沒于塵埃中。
——我已見過你所有的黑暗面,還怎能昧着良心沐于天光之下?
“如何?”皇帝的話語淡淡的,似乎抱着某種莫名的期許。
陸栖鸾僵硬的脊背終于折了下來,額頭觸地,冰冷的石磚讓她沸騰的腦海前所未有地清明,在皇帝漸漸浮出滿意的目光下,沉聲道——
“臣陸栖鸾,願為朝廷效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第四卷 南嶺大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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