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嫡庶

燈明燭亮。

堂上端坐着位三十許的青年婦人,便是成帝元配,賢妃徐氏。

旁邊站着位十二歲少年,就是她的親子,亦是大燕朝最尊貴的大皇子殿下,漢王闵柏。

只二人雖為至親母子,長相卻天差地別。

徐賢妃一身描龍繡鳳,堆金砌玉,卻活似行走的衣飾架子——除了衣裳首飾,啥也看不見的那種。

但漢王闵柏僅着一襲素淡銀袍,也如神仙座下的金童一般,仙氣四逸。

沒法子,人家會長。

除了那身奶白的皮子随了親媽,其餘全似了他那親爹,當今天子,成帝陛下。

還有青出于藍之勢。

君王好娥眉,先帝更是個顏控。

只可惜他一生風流,雖生了一窩子公主,卻沒能養大一個兒子。臨終前把皇族諸多子侄召來,一眼就相中了“龍彰鳳姿”的成帝。

于是,靠着刷臉,成帝從皇族落魄子,一躍過繼為皇太子,進而坐上龍椅。

但他早先娶進門的元配徐賢妃,就略顯悲催。

因出身寒微,先帝另給成帝指了個名門皇後。

成帝拼死拼活,最後是靈機一動,抱着小闵柏,在先帝面前又刷了回臉,才給元配求了個四妃之首的賢妃之位。

據說先帝臨終前,曾見了徐賢妃一面,還頗為後悔。說這樣姿色,給個嫔都是擡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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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種種,皆是傳聞,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但闵柏從原本的嫡長子,變成了庶長子,卻是不争的事實。

嫡庶二字,重逾千金。

差了這一層,以後很多事就不好說了。

所以,就算論常理,皇上還在,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後妃和未成年的皇子離宮。但這對母子的情況卻着實有些特殊,方能早早來了封地。

瑞姑方才已經聽得一耳朵,此時見了禮,從容道。

“小殿下救下的那位林小姑娘,也是公門中人,乃湖州治下一位書吏之女。雖是寒門小戶,卻也讀過書,頗知禮儀。如娘娘不願透露身份,回頭讓何知府打發人,送她回去也就是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挺容易的麽?何須這麽敲鑼打鼓,吵吵嚷嚷?

徐賢妃忙道,“如此最好。趕緊打發了,省得沾上麻煩!”

闵柏微微皺眉。

如今赈災正忙,何知府哪有空處理這等小事?便是打發差役,到底男女有別,多有不便。那小姑娘既是他親手救下,自想有始有終。不過派兩個婆子送回去,又礙得了什麽?

只眼下說了,母妃定又要與他吵鬧,倒不如回頭悄悄囑咐一聲的好。

觑他神色,瑞姑心中憐惜,另出了個主意。

“娘娘顧慮不無道理。但奴婢以為,娘娘和殿下初到封地,何不借着此事,收攏民心?只說是娘娘仁善,救下此女,再送她幾匹絹布回家,豈不讓人傳頌娘娘美德?回頭報與皇上知道,必也欣慰。”

原本徐賢妃聽得直撇嘴,可在最後一句時,終于收斂起來。

因受不得宮中規矩和那些賤人的鳥氣,她才一怒之下,執意帶着兒子來了封地。但要她對結發丈夫從此恩斷義絕,實在是做不到的。

故此收攏人心這些大道理,徐賢妃皆聽不進去。但一聽能讓遠在京城的丈夫歡喜,她就高興了。

當下捏着帕子,故作姿态道,“罷了罷了,就依你之言。”

又狠狠瞪一眼兒子,“這次只當是娘替你收尾,下回若要再犯,必是不依!”

知子莫若母。

當兒子的,又如何不知母親心事?

闵柏不想多事,配合的應下,心中卻替小美娘暗松了口氣。

這樣天災都死不了,往後就好好活着吧。

生得那樣好看,死了,還真怪可惜的。

在徐賢妃因容貌平平,便視天下美人如禍水的苦大仇深中,身為她的兒子,反而越發懂得美人相惜。

長得好看又不是錯。

救人時雖沒想那麽多,但發現救出個小美人兒,哪個少年不歡喜?

只可惜那日美人已暈去,沒見過她睜眼的模樣。為了不給她惹麻煩,估計往後也只好避而不見了。

小殿下暗自搓搓當日摟過美人細腰的手指,略惆悵。

匆匆一月。

雨收雷歇,洪水退卻。

活下來的百姓,沒工夫悲傷,如渺小卻頑強的蝼蟻,于滿目瘡痍中,開始重建家園。

湖州府衙。

第一批赈災的糧食已到,何知府帶着大小官員,在前衙忙得一塌糊塗。徐賢妃接到丈夫來信,在後院笑得合不攏嘴,旁有一群宮女姑姑湊趣。

“皇上在宮中得知娘娘慈愛,教導大殿下英勇救助百姓,高興得很呢。于朝臣面前也有了臉面,這賞賜不就追着來了?瞧瞧這些藥材珍珠,可是後宮裏的獨一份呢!”

“聽說在救人的港口,還有商人百姓自發要給大殿下修建生祠,說他是白龍下凡,這不全是娘娘素日教導有方麽?”

徐賢妃給捧得心花怒放,壓根忘了自己當初還為兒子救助百姓,責罵于他。

得意道,“皇上是真龍天子,要說我兒是白龍下凡,倒也沒什麽。至于本宮,皇上最是知道。沒什麽本事,就是心善。當初他娶我,也是相中這個。”

宮女芭蕉頓時有眼色的接話,“要說女子立世,德言容工。容貌女工皆要次一等,頂頂要緊的,卻是為人品行。若品行不好,任她生得再美,家世再好,又豈是良配?”

這馬屁可是徐賢妃最愛,百聽不膩。

看這丫頭還想肉麻下去,瑞姑清咳一聲,打斷話題,“娘娘,既然洪水已平,是否也該差人送林小姑娘歸家了?”

門不當戶不對,連提親的資格都沒有,誰管你的德行好壞啊呸!

芭蕉她是極不喜歡的。

宮中多年的老油條,偏偏哄得徐賢妃極為開心,便也帶來了封地。

被打斷興頭的徐賢妃有些不樂,更一臉茫然。

林小姑娘,誰啊?

芭蕉酸道,“姑姑對那小姑娘倒上心得很,都親自帶在身邊管教呢!”

她方才都看好一對小珍珠了,只等哄得徐賢妃開心,好讨來戴。

誰知被這老貨打斷,真心不忿。

瑞姑壓根不理她,只含蓄提點徐賢妃,“皇上都因此嘉獎娘娘了,總要善始善終才是。”

啊!

徐賢妃終于記起,這林小姑娘,可是讓她在成帝面前刷足好感,還哄來這麽多賞賜的落難民女呢。

于是假假道,“本宮心裏一直記挂着這事呢,正好今兒有空,讓她過來領了賞賜。明兒就打發人送她回家,骨肉團圓吧。”

瑞姑應下,出來安排。

芭蕉有心報仇,在徐賢妃跟前故意下蛆,“娘娘,您看賞賜多少為好呢?只怕小殿下,回頭也會問起呢。”

聽到兒子,徐賢妃一下沉了臉。

方才還說家世不重要的她,是絕不會讓一個民間丫頭,跟她高貴的兒子扯上關系。再說這件事既然跟皇上說過,是她做的,就只能是她做的。

“一個鄉下丫頭,随便拿點東西打發得了。此事也不必在皇兒面前提起!”

芭蕉暗暗得意,果真去庫房随便挑了點東西。

她是不敢得罪瑞姑,但能踩到瑞姑罩着的那小姑娘,也是很痛快的。

更何況,那丫頭還生得那麽美,看着都讨厭!

不多時,美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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