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軟飯

出了桂花巷子,葉蓉就告訴美娘一個好消息,“我爹說,會抽空去葛家翻地,叫咱們別幹了。”

呃……

她也找了個好勞力,而且特別急需表現呀!忽地聽到有小狗稚嫩的汪汪聲。

葉蓉眼尖,看到頂張荷葉當草帽的鄭飛揚,在樹後露了個頭,看她們瞧過來,又快快縮了回去。

如今他是全鎮出名的野孩子,為了填飽肚子,時常去別人地裏偷瓜摸棗,名聲很是不好。是以從不招惹從前的小夥伴,尤其是女孩子。

但他從前,卻和美娘最為要好。

這怕是有事吧?

葉蓉瞧瞧左右沒人,“我在這裏替你們把風,快去。”

美娘拍她兩下,以示謝意,快步跑過去了。

“你怎麽來了?我正要尋你呢。”

語未落,一黃一黑兩只小狗便捧到她跟前,“這狗,你能養活不?”

美娘一怔。

少年瘦削的臉上,現出幾分慚色,“昨兒大狗撓傷了妹妹,誰知我娘便買了砒霜和骨頭,把大狗生生藥死了。好在小狗沒事,可我自己都沒飯吃,如何養活它們?”

美娘也發愁,如今大災剛過,家家都不富裕,誰會多養兩張嘴呢?

且還是這樣小狗,又不能看家護院,只怕送去就給下鍋炖了。

少年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不舍的将餓了半日的小狗放下,“算了,你倆也自求多福吧,走吧。嗯,我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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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娘聽着話音不對,“你要上哪?”

少年垂眸,掩去情緒,“我昨兒又餓暈過去了,再這麽下去,可能等不到十六去當兵,就餓死了,總得先找個活幹幹。”

“站住!”美娘抱起兩條小狗,“你跟我走,我給你找個活幹。實在不行,不行我做針線也能換你一口飯吃。”

少年驚了,“你要養我?那我豈不成吃軟飯的了?不去!”

“都快餓死了,還死要面子!”

美娘一把将他拽住,卻沒他力氣大。眼看要被掙脫,靈機一動,“你以為我白養活你啊,想得美!錢是要還的,兩倍!”

她不自覺模仿起秋大姑的神情,頗有幾分氣勢。

鄭飛揚狐疑道,“要還錢?還兩倍?”

這似乎就不是吃軟飯,倒是被打劫了吧?

“自然!再說,萬一有活幹呢?那些吃軟飯的都是小白臉,瞧你黑的,誰養啊?”

摸摸自己黝黑髒亂的小臉,鄭飛揚又多了幾分安心。

那,那就去瞅瞅呗。

今兒兩個小姑娘到了葛家,便顯出幾分心事。

秋大姑眯了眯眼,把葛大娘先支出去買菜了。

葉蓉眼巴巴瞅着,不敢吱聲。

美娘狠狠心,硬着頭皮将花樣子遞上,就想開口相求。

偏秋大姑不給機會。

擺手讓她噤聲,自拿起筆墨,開始勾勾畫畫。

美娘無法,只得拉着葉蓉出去洗衣裳了。

也順便拿了把鋤頭,遞出去給人幹活。

秋大姑在屋裏冷眼瞧着,輕哼一聲,并不多話。

直等葛大娘買菜回來,驚奇了。

“喲,這誰啊?把菜地都翻了。啊,是飛揚呀!”

美娘幫忙表功,“水缸也是他挑滿的。”

秋大姑從裏屋出來,冷着臉一眼掃過去,不意瞥見兩只圓滾滾的小奶狗。

正幫忙叼着枯枝石頭扔開,勤快得不得了!

“呀!哪來的小狗?”

美娘心虛道,“它倆,也沒娘了。嗯,小飛哥他也實在……”

“哎喲,瞧這髒的。快打些熱水來,給它倆洗個澡。”秋大姑完全不理人,眼裏只有兩只狗狗了。

一面嫌棄着,一面進屋找幹淨的舊衣裳。

總得給狗擦擦呀。

又問葛大娘,“你今兒買肉骨頭沒?否則一會它倆吃什麽?”

這,

就是同意留下了?

幾個少年少女都瞪大眼睛,葛大娘笑罵,“今兒就買了副豬肚,莫非它們還敢嫌棄?”

秋大姑冷哼,“那你還不趕緊炖上?瞧這小氣模樣。”

葛大娘笑着不理她,自去料理菜了。

美娘追上去想解釋,葛大娘擺了擺手。

“你們兩個小姑娘倒也罷了,那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來幹活卻是沒錢的,一天三頓,管飯就是。”

他們,他們也只求如此啊!

美娘又感動,又歉疚,“對不起,大娘,給你們添麻煩。要不往後,往後有活幹時,從我的工錢裏扣吧?”

“呸!”秋大姑尋了舊衣裳出來,站廚房外聽見,又罵起人來,“那小子是沒胳膊還是沒腿?要你養。嘁,你有這許多善心,怎不拿去喂狗?”

美娘給罵得灰頭土臉。

秋大姑又訓起幹得熱火朝天的鄭飛揚,“嘿,小子,你要姑娘養麽?”

不!

鄭飛揚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爹說過,咱老鄭家的漢子,寧可窮死餓死,都絕不吃軟飯!”

秋大姑這才滿意,又嫌棄道,“瞧這一身,啧啧,比狗還髒。一會兒不洗幹淨,不許進屋!”

說完甩他一個老大白眼,并一身幹淨舊衣裳,然後指揮着葉蓉,去給小狗洗澡了。

葛大娘低低直笑,“別怕你秋大姑,她就一張嘴巴壞。”

美娘烏眸微潮,“我知道的。她跟大娘,都是好人。”

否則也不會什麽都不問,就把鄭飛揚連兩條小狗都收留下來。

但就算人家不問,美娘卻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釋一下。

“是小飛哥,教我讀書識字的。”

人人都以為林俊仁是童生,林鵬又讀了這麽多年的書,美娘必是跟父兄學的。

但其實不是。

是毫無血緣的鄭飛揚,看出小美娘對讀書的渴求,父兄又不肯教,才鬧着上了學堂。

直到他爹過世,凡他上一日學,便回來教美娘一日。

從未間斷。

從前年少懵懂,美娘也沒意識到這事有多了不得。

直到落水進了漢王府,僅憑識字就得了瑞姑及衆人高看,美娘才驚覺,自己受了多大的一份恩情。

堂堂王府,識字的人都不多。這天下間能讀書識字的女孩,又有幾個?

所以小姑娘惦記着這份情誼,她是一定要報答的。

葛大娘突然很想摸摸她的頭,手上卻都是油,只能慈愛道,“你也是個好孩子,大娘都瞧着呢。你秋大姑啊,這輩子也不知幫過多少人,她也是吃過大苦的……哎,不說了。你去調些玉米面糊糊,中午咱們多烙些菜餅子,配湯來吃。”

這個自然。

添了鄭飛揚這張嘴,不加些粗糧和菜,哪裏夠吃?

只沒想到,秋大姑也是吃過苦的人。

表面上看,真不象。

什麽家務都不會,且各種精致講究,還以為是落難小姐,居然不是?

那她是怎麽養出這副派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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