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有鬼
雙河鎮。
小英娘又湊到美娘跟前來了。
今天倒沒有旁人,只是相比起自家看熟的老面孔,她還挺喜歡美娘這個新鮮人兒。
秉承源自老王家好客的傳統,小丫頭沒空手,搖搖擺擺提了兜剛買的糖炒栗子,遞給美娘。
聞着香甜的栗子,美娘沒有辜負她的好意。
只是剛剝出一顆金黃飽滿的果實,小英娘忽地抓着美娘的手,送到自己嘴邊。
“謝謝。”
啊嗚一聲,張大小嘴。
她,她就吃了!
美娘瞪着鼓着兩腮,跟小松鼠似的吃栗子的小英娘,終于了悟。
敢情這不是好客,是找她來做小工的麽?
好在,小英娘不讓人做白工,又拿起一顆塞美娘手裏,大方道,“吃。”
美娘秒懂。
先得剝一顆上貢,再剝一顆才是自己的。
她是拿栗子當賄賂,找人剝殼啊!
于是美娘,美娘就被賄賂到了。
你一顆,我一顆,吃得泾渭分明,不亦樂乎。
韓王氏進來的時候,就見自家女兒不見外的趴美娘腿上,把吃得糊滿碎渣的小臉,在人家裙子上蹭啊蹭。
“哎呀,你這孩子,真是皮得不象話!”
“沒關系。英娘性子活潑,我挺喜歡她的。”
這話當爹娘的都愛聽,哪怕明知自家孩子人憎狗嫌,也寧願掩耳盜鈴,不願旁人說半個不字。
韓王氏道,“虧得你脾氣好,連她哥哥都煩她。”
英娘立即沖她娘舉着栗子,得意洋洋的炫耀,“哥哥買噠!”
才不煩她。
那不是被你煩得不行,才買來堵你嘴的麽?
看破不說破,是一種美德。
美娘笑說,“我看小公子倒象韓大人,穩重知禮,成日都關着門讀書,哪也不去。”
韓王氏道,“可不是麽?我家這兩個孩子,一個沉默無趣,一個又太過頑皮,生生磨得我老了十年,也不知都象了誰。”
英娘又插話,“我象爹爹!”
這也差得太遠了吧。
別說美娘,韓王氏都在心裏給了女兒一個小白眼。
吩咐丫鬟把她抱下去,被撈起來的小英娘,卻趁機在美娘臉上摸了一把,認真睜大眼睛。
“真噠,我們都喜歡美人姐姐!”
呵呵,
被吃了口小豆腐的美娘,完全不在意。小孩子眼睛瞎一點,是正常的。
你爹那麽讨厭我,會喜歡我才有鬼!
韓王氏虛套了兩句自家孩子沒規矩,讓婆子放下包袱,打開給美娘看。
裏面收拾了兩塊鮮嫩顏色的衣料,和幾件活潑的小首飾。一看就是給韓英娘攢的好東西,精致又別致。
美娘忙說不要,韓王氏卻一定要給她。
打發了丫鬟婆子,她含蓄的說起韓徹小時,如何在嚴厲的嫡母手下讨生活,如今還要負擔起嫡母大兄一些無理取鬧的要求雲雲。
美娘總算是鬧明白了。
怪不得韓縣尊會對她充滿敵意,這是有心理陰影啊。
附合着說了幾句好話,順勢收了這份禮物,也算是收下這份委婉的道歉。
韓王氏松了口氣,自去料理家務了。
心腹丫鬟不解,“夫人何必對個民女這麽好?那些好東西,有些還是您娘家千裏迢迢送給英姐兒的。”
“別說了,我心裏有數。”
童言無忌,但稚子的話,往往也最可信。
英娘說,她和她爹一樣,都愛美人姐姐。
美娘不信。韓王氏卻知,這是真的。
韓徹長年在嫡母的打壓之下,表面上看,是對美貌女子,都有了偏見。但心底裏,他更渴望着一份承認。
希望嫡母有一天,能對他承認,自己錯了。那些年錯待了他,如今這個家,還得靠他支撐。
只是這些年求而不得,越發成了心結。表現出來,就是對美貌女子越發的嫌棄。
而韓王氏長相平平,勉強堪稱清秀。
洞房裏挑開蓋頭的那一刻,她曾在他眼裏,看到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失望。
雖說成親這些年,丈夫待她敬重體貼,卻始終缺乏一份男女間熱烈的愛意。
且喜女兒生得乖巧讨喜。
故此韓徹雖對兒子要求嚴格,對女兒卻各種溺愛縱容。成日裏還總喜歡給她買衣裳買首飾,穿戴打扮。
他要是真心不愛美人,怎會如此?
所以,在韓王氏看到美娘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就算丈夫将來要納小,也絕不能是這樣美貌聰慧的小姑娘。
否則總有一天,她會在不知不覺間,奪去丈夫心中那一份從來不曾給過人的真愛。
說她自私也好,薄情也罷。為了自己,也為了孩子們,韓王氏是寧肯讓丈夫心中永遠缺失那一塊,也不會讓給任何人。
所以她心裏有愧,才會對美娘格外好些。
橫豎這丫頭呆不了幾天就要離開,何不大度一點,讓丈夫看到自己賢良呢?
果然,看美娘戴着的新首飾,韓徹對妻子更好了。
匆匆數日,一晃而過。
十月初一,開市的日子,美娘被賣的日子,到了。
因衙門早有公示,這一日來了不少鄉親。
尤其是鎮上的針線婦人們,大家都替美娘捏着把汗,最後到底會花落誰家?
時辰一到,美娘從衙門裏被帶了出來。
韓徹沒難為她,沒上枷鎖,也沒戴鐐铐,只象征性的在美娘頭上插了根草标。
只小姑娘近日打扮慣了,突然變回從前的素淨模樣。小臉洗得白白的,身上半點首飾也無,看得許多人當即抹起眼淚,覺得她受苦了。
至于那個真受苦,瘦了一大圈,胡子拉茬的林俊仁,反覺活該。
鄭飛揚眼圈頓時紅了,才想說他的美娘妹妹遭罪了,秋大姑嘴角一撇。
“沒見那丫頭,小臉還圓了一圈?哭個毛,趕緊把正事辦了!”
葛大娘說,“做戲做全套。小飛哭吧哭吧,沒事兒。”
可這樣一來,他還怎麽哭得出來?
細看美娘妹妹,确實一點沒瘦。跟林俊仁比起來,差別可大可大呢。
鄭飛揚揉揉發酸的鼻子,上前去交錢了。
要叫價得先交個訂金,防止有人胡亂哄擡價錢,過後又不兌現。
看他上去了,旁人都不動了。還把那個收錢的帳房圍着,虎視眈眈。
帳房除了當年成親,從來沒給這麽多人圍觀過,當下心理壓力頗大。也不走那些啰嗦流程了,直接把來龍去脈說明。
“今發賣林氏女一人,年十二,體健貌端,可有人願買?”
“有!”
鄭飛揚就堵他跟前呢,高高舉手,“我家出三百兩!”
鄉親們松了口氣,紛紛鼓掌。
葉氏更是在背後,拍了他一記,不妨手勁兒大了些,“小飛好樣的!”
鄭飛揚忍着。
真漢子,疼也要笑着。
帳房一看,沒啥可說了。橫豎就這一個報價的,那就是他了。
清清嗓子,正想發放契約,把事情了結。忽地一錠銀子,從一輛過路的馬車裏飛了出來,落在帳房跟前。
“四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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