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花魁
華燈巨燭,耀出一片靡靡天地。
脫下文武官袍的官員們,放下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官威官架子,放浪形骸。
有擊鼓投壺,吟詩作對的;
有親自下場,歌舞助興的;
甚至有那脫了衣裳,打着赤膊跟人摔角比試的。
伴在他們身邊的妓女,并非只是供人玩樂的對象,而更象一個引導者。引導着這些官員們暫時忘記身份朝堂,放松休閑,追逐快樂。
等畫舫當中的戲臺,那紅色大幕拉開。
一位氣質容貌皆是上佳的官伎,當衆吹簫獻藝。
沒有濃妝豔抹,也沒有袒胸露背,只是極清雅,極風流的往那兒一站,悠悠揚揚的吹上一曲。
四周包廂裏,打賞扔出來的金銀釵環便堆了一地。
少說,也有千金之數。
随後,那官伎淡然離開,進了某一間官員包廂。
卻不是做什麽不堪之事,而是與那官員試奏起一支新曲。
未幾,離開。
那驕傲的身姿,便如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
眼見小姑娘看得一路合不攏嘴,驚訝之情溢于言表,柳娘子露出淺淺得意。
“她,便是如今的花魁。曾經,也是位身份尊貴的官家小姐。”
引着美娘一路沿密道,走到畫坊最高處,一間不起眼的小包廂裏。放下簾子,樓中的一切便盡收眼底。
柳娘子示意美娘坐下,倒了兩杯茶。
端的是口舌生津,幽香甘冽。
也不知一口就要幾兩銀子。
美娘咂咂嘴,趕緊喝完一杯,又給自己續上一杯。
看她這貪嘴的小模樣,柳娘子掩袖而笑。
不過這才有機可趁呀。
“你是個聰明丫頭,我也不拿那些假話哄你。
外人看來,入了伎籍便低人一等,但實際上這裏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若象街邊紅袖招,管他腥的臭的,有錢便是大爺,自然沒意思。但若是做得好,如花魁娘子一般,就不是人挑你,而是你挑人了。
遇到合眼的就一起坐下清談,不合眼的砸錢也沒用。這日子,又有什麽不好?
若象尋常婦人,嫁個夫君,若生活順遂還好。若不順遂,打罵都是常事。乃至于納妾嫖賭,讓你獨守空閨,此中滋味,難道便不受氣不委屈?若遇着個惡婆婆,那更是有冤沒處訴。”
睨着樓底下,一個大概是喝高了,正趴在地上扮貓咪的官員,逗得旁邊官伎笑得花枝亂顫。
柳娘子目露輕蔑,“你瞧瞧,這到底是他們拿咱們尋開心,還是咱們拿他們尋開心?你要是嫁了人,哪家夫君肯這麽哄自己的發妻?”
美娘垂眸,沒說話。
只是忽地,将手一指,“她,那花魁走了!”
柳娘子再看,卻是那花魁,頭上插了枝醒目的大金釵。正與某位大腹便便,頭發花白的官員一起,悄悄下了畫舫,上了另一條小船。
朝廷規矩,不許官員嫖宿官伎。
所以在天香閣裏,是不能做這等事的。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弄條小船,出去風流快活一番,再把人悄悄送回來,便不算違禁。
柳娘子略覺牙疼。
小姑娘眼神太好,而花魁今天也太不争氣。
挑誰不好,偏挑了個打賞最厚的老頭子!
“你可知,她這樣跟人出去一回,能得多少銀子?當然,只要你不樂意,這種事也沒人能夠強迫你。”
看美娘滿是懷疑的小眼神,柳娘子暗自磨牙,耐心游說。
“是真的。官伎坊裏,不幹那等欺男霸女的事。只要你不離開……”
“欺男霸女?還有男的?”
美娘突如其來的好奇追問,差點讓柳娘子歪了嘴。
可這龍陽之癖,還真是讀了書的人,花花腸子最多,有這毛病的人也最多。
要不,她那凝翠館為何會空出半邊,專司調教男仆呢?
尤其是那些主子身邊的清俊小厮,除了伺候筆墨,大半還得兼個職。
“總之,我們這裏是不勉強人的。”柳娘子勉強把歪了樓的掰正。
“只需彈彈琴,吟個詩,作個對什麽的,從此就能過上千金小姐般的日子。而這,可是你做幾輩子針線都賺不來的。過幾年攢夠銀子,尋個如意郎君從了良,手上又有錢,日子怎麽不好過?哪象你如今,一出事就被你爹賣了。萬一婆家不好,将來也把你賣了呢?”
美娘歪着小腦袋,在燈下看着柳娘子。稚氣的小臉上,多了幾分認真。
“娘子既然打聽過我的來歷,自然知道我跟漢王府有些小小瓜葛。你這麽做,就不怕得罪王府麽?”
柳娘子卻是挑眉一笑,智珠在握。
“你今年才幾歲?癸水都沒來過的小丫頭片子,就算空有美貌,能接客麽?自然得好生栽培你幾年,教你琴棋書畫,待長了本事,才将你改頭換姓,正式挂牌推出去,包你一舉成名天下知。成為整個江州,甚至大燕最紅的花魁!
而那時,王府還有誰記得你?小孩子長得快,容貌改變也是有的。便是說你和那白龍觀的龍女有幾分像,只要咬死也不承認,也不過是個逸聞趣事罷了。說不定,還能讓你的名聲,更上一層樓呢!”
想想即将名滿天下,美娘艱難的動了動小腦袋。
“娘子真是好算計!不過這樣大事,你須得給我些時日,好生想想,想想。”
這倒正常。
沒那個良家女子,說幾句就能歡天喜地去下海的。
若是,也就不值錢了。
柳娘子願意給她一個接受的過程,又趁勝追擊,補了幾句。
“現如今,就算是将你賣進漢王府,又能如何?當幾年丫鬟,不是配家丁,就是嫁侍衛。哪怕給漢王殿下看中呢,也便做個通房丫頭罷了。等日後王妃嫁來,捏死你,不跟捏死只小螞蟻似的?
但只要你願意來天香閣,我包你成為全江州,甚至全大燕,都聲名遠播的名伎,搞不好還能青史留名的!”
是豔史留名吧?
美娘再看她一眼,不說話了。
柳娘子也不多說,帶她離開。
不妨下到一樓時,方才那個笑得花枝亂顫的官伎,也不知是怎麽得罪了人。被那扮貓咪的官員,劈頭蓋臉的打出來,哭得花枝亂顫。
柳娘子略尴尬,“這種事……少有,極少有……”
美娘也不吭聲,跟她出門上了青油馬車。
一路沉默似金,鬧得柳娘子心裏倒象裝着十七八只老鼠似的,那叫一個百爪撓心。
好一時,回了凝翠館,才從馬車裏下來。
一個小男孩,猛地蹿了過來。
“太太,東,小姐……你們要吃宵夜嗎?有,有馄饨要不……”
就着路邊的燈火,他短褙子上“順心”二字,又大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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