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陸悠站在燈下,手裏捧着兩塊梅花糕,不斷哈氣。正是早冬,夜涼如水,空氣中很快升騰起白色水霧。

她跺着腳,“阿姨,再來兩個,豆沙味的。”

阿姨抹抹圍裙,鐵鏟一翻撥出兩塊梅花糕,“小同學趁熱吃。”她向前遞。

“謝謝阿姨。”兩只手臂從陸悠的頭頂伸過,分別接過兩只塑料袋。

陸悠站在前面,倏地就被包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咬梅花糕的動作頓住,稍稍偏頭,對上霍邈的眸子。

巷口很靜,偶爾有黃狗嚎叫兩聲。她莫名就憋住氣,耳畔都是霍邈舒長的呼吸聲。

很緩,很慢。

他低頭,和陸悠對視。

“悠悠姐,怎麽不吃?”他依舊保持動作,問陸悠。陸悠乖乖地咬了一口,避開霍邈的目光。

“冷麽?”他注意到陸悠耳朵紅了一截。

“哦,嗯。”她胡亂點頭。霍邈放下梅花糕,一圈圈地解脖子上的圍巾,而後再包住陸悠。陸悠的臉很小巧,霍邈的圍巾遮住了她整張臉。她立在燈下,臉被包成一個粽子。

“小喵,小……”她對空揮舞拳頭。霍邈手指朝下勾了勾,她從圍巾裏露出眼睛。

霍邈扯動唇角,忽然就笑了。

“霍邈……”悠悠的聲音被包在圍巾裏含含糊糊。

“唔。”霍邈送開手指,陸悠又陷入一片黑暗。她揚手去解開纏在一起的圍巾,在路上歪歪扭扭地走着。

霍邈跟在她身後,時不時拉一把陸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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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許久,陸悠終于接下纏住自己的圍巾,“霍邈。”她喊了喚了一聲。

“嗯?”他聲音清清淡淡。

陸悠這才發現,霍邈已經比她高出了大半截。她踮腳,将圍巾挂在霍邈的脖子上,手上稍稍使勁,霍邈便半彎着腰,一張蒼白的臉靠近她。

他沒有太多的表情,眼波溫柔似水。

“怎麽?”他冒出一顆小虎牙。

陸悠心跳倏地漏了半拍。

“還……你。”她松手,提溜着包迅速跑開。

隔日,陸悠臉還未消腫就去了俱樂部。俱樂部人不多,經理正和一群閑人打麻将。看到陸悠,他倒是不驚訝。

“王經理。”陸悠拿着一顆雞蛋滾眼角,“江若塵是不是可以教我了。”

經理手抖了一下,一張二條甩了出去,“呃……或許。”他閃爍其詞。陸悠沒計較昨天胖子對她犯規的事,經理為了俱樂部的生意也沒伸張。昨晚有知情人士偷偷告訴經理陸悠父親的身份,經理吓得一夜未眠。這會,他又怎麽敢不同意這件事。

他想着,自己同意了,至于江若塵同不同意那也不關他的事。

陸悠選擇性遺忘昨晚被江叔叔拒絕的事,見經理同意了便歡歡喜喜地去練沙包了。

江若塵今天來得早,一來就見到陸悠在那練拳。他脫了一半的衣服又放下,轉頭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誰知道,悠悠同學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企圖避開自己的江叔叔。她趕快追了上去。

江若塵只得在擂臺邊停下,佯裝若無其事地纏繃帶。

“江叔叔。”她探出一顆腦袋,笑嘻嘻。

“昨天不是……”

“經理同意了。”陸悠搶過話。江若塵立馬朝經理抛去憤怒的目光,經理埋頭,裝作啥事沒發生。

于是江若塵繼續不理會陸悠,按照原來的計劃按摩肌肉。“江叔叔,左直拳應該……”

江若塵沉默。

“江叔叔。”陸悠像只小蜜蜂在江若塵耳邊問東問西。江若塵終于忍無可忍,伸出一根指頭抵住陸悠的額尖,“你我男女有別,請保持50厘米的安全距離。”

陸悠被他抵着頭,動彈不得,駐水的眸子撲棱兩下,對着他。望了許久,他松開手指,将毛巾甩在肩上。

“江叔叔你多慮了,你就像我爸一樣……”陸悠怕江若塵誤會她和許露想法一樣。

她—爸?!

江若塵嘴角顫了一下。到擂臺邊的鏡子邊,江若塵腳步滞住,對着鏡子瞥了一眼,開始懷疑人生,他有這麽老麽?不過才24歲。

陸悠沒辦法,只得自己回去練。俱樂部不過是小地方,供愛好拳擊的人鍛煉。她要想真正走上職業拳擊這條路,就必須參加選拔性的比賽進入市隊。

陸悠的父親從來支持她的決定,而且全力支持。但是僅憑陸悠三腳貓的水準,連胖子都打不過更別提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其他運動員。

她這幾天倒是煩惱,白天在學校便托着腦袋胡思亂想。她越執着地去懇求江若塵,江叔叔就越堅定地說不。

上課,悠悠忍不住趴在許露耳邊念叨一句,“你說江叔叔是不是性格有缺陷?”

許露炸毛,“哪有。”

悠悠靠着椅背百無聊賴地說:“你看小喵,性格多好。”

她提起小喵,第一排的霍邈似乎聽到一般動了一下。睜眼,他朝後下意識看了眼。

老秦反應極快:“霍邈,陸悠站到外面去。”說着又開始教育同學,“上課期間,不準交頭接耳。”

霍邈一臉懵地仰頭看老秦,他又做錯了……什麽!

許露憋着笑,戳戳陸悠。陸悠拿起語文書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座位,到教室門口,老秦不忘說一句:“你倆順便把包幹區刷一下。”

10班的包幹區就是教室隔壁的男廁所。陸悠心裏一萬頭草泥馬飛馳而過。霍邈沒說什麽,慢慢地挪着步子去教室後面拿拖把。到門口,霍同學很自覺地把馬桶拔子塞到陸悠手上。

陸悠蹲在男廁所池子旁,皺着眉憤怒地将拔子塞進一坨黃色不明物體上。

霍邈在一旁悠哉悠哉地拖地。末了,他才開口打破沉默:“悠悠,我要去日本比賽了。”

陸悠半蹲着,擡頭去看霍邈,“日本?”她捏着鼻子,聲音細細的。

“嗯。”

這是他第一次參加國際性質的團體賽。他是團裏年紀最小的卻需要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臨行前,師哥讓霍邈請假休息,霍邈卻執意要來學校一趟。問起原因,霍邈只是說有事還沒處理完。

“那麽團賽前的個別輔導?”師哥追上問他。

他搖搖頭:“不用”他說,“對手的實力不如我。”

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聽起來卻沒有半點自大的意思。

“那要去幾天呢?”陸悠開始扳手指。

“很快。”他回。

陸悠數着日子,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點過去。霍邈忍着笑,補充,“連路途,一共一周,7天。”

陸同學放下拔子,恍然大悟。她剛想說些什麽,下課鈴響了。一群男生開始湧向廁所,看到正在池邊上刷坑的陸同學,他們石化在空氣中。

“哦,打掃的。”陸悠很淡定地提着拔子出門,到門口頓了一下飛速溜走。

下晚自習,霍邈沒有直接回家。他到拳擊俱樂部門口等人。夜更深一點的時候,俱樂部的鐵門被推開。一個高個胖子走了出來。看到門口的霍邈,他腳步不由滞住。

雖然幾天沒見,但胖子對這個男孩印象太深刻了。

“你好。”他伸出手。胖子猶豫了一下,接住。在兩手相觸的剎那,胖子感到五指受了一股很奇怪的力,那股力将他五指團團包住,由皮至骨。

他咬牙吃痛,想趕快擺脫那只手,沒想到越甩力量越大。霍邈修長的指頭纏在胖子的手上,骨節分明。

“你他媽幹什麽!”胖子吼了一句。

霍邈低頭,喃喃自語:“是這只手犯了規。”前幾天,胖子這記直拳打在了陸悠的臉上。

如果不是經理及時阻止,如果不是霍邈趕到。那麽陸悠的角膜一定會脫落。

“他媽的。”胖子罵罵咧咧,一擡眼卻撞上霍邈的目光。冷冷的,如寒風刺骨,涼入骨髓。

他不罵了,瞳孔散開。

霍邈松手,語氣平和:“快點去醫院。”胖子頓了一會,捂着手快步跑開。

天空下起的毛毛細雨,淅淅瀝瀝地打在俱樂部前的瀝青小路。霍邈從包裏拿出一把傘,彎腰在鐵門外。

鐵門外,一輛銀色的汽車停着。

霍邈鑽進去,用日文對車裏的女人說:“走了。”

女人從後視鏡窺伺霍邈的臉,同樣用日語回:“小邈,比賽不要分心。”

“分心也會贏。”他回了句中文,倒頭靠着後座,将耳機塞進耳朵。

陸悠果真忘記帶傘,和許露戴上帽子準備一路跑回家,所幸許露眼尖,在門口看到一把黑傘。

陸悠認出:“這是小喵的傘。”

“霍邈,不是去日本比賽了麽?”許露多嘴問了一句。

陸悠想了想:“沒事,俱樂部沒人了,明天我們再來還傘。”她們一拍即合,拿走了門口那輛黑傘。

“今天若塵哥哥同意了麽?”許露每天必問。

陸悠的答案也一樣:“江叔叔真的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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