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醋意
孟淮徑自拉動高椅,坐在林嗣音旁邊,随手把手裏的劇本扔在桌上,看上去情緒不佳。
孟淮的助理邢凱拍拍他肩膀。
也不知道哪來這麽大脾氣,以前都吃過夠多的虧了,電影還在拍攝中,又來脾氣這麽差勁,傳出去還不得又是一頓風評猛批?
孟淮咬了咬牙齒,面上卻親和了點,讓邢凱出去了。
周奕明瞄了眼孟淮,心中嘆了口氣,然後落坐在他對面。正好目光一掃,落在旁邊林嗣音的臉上。
面容素淨淡雅,氣質清淡高潔,一點也沒變。衣着打扮也很簡單,灰色運動型體恤,黑色九分褲裹在修長的腿上。
“好久沒見啊。”周奕明跟她點點頭示意。
林嗣音一愣,也掉了點頭。
于是有了幾秒的迷之尴尬。一直用電話聯系維持關系的兩個人,沒想到竟然以這樣一種甲乙雙方的形式坐在一起。曾經是有人是求而不得,如今有人卻避之不及了。
孟淮在一邊看着,只覺得心口有根羽毛輕撓。他右手漸漸握成拳頭,放在唇邊咳嗽了兩聲:“人到齊了啊,不開始來等着誰上茶?”
也不知道孟淮一大清早怎麽了,跟吃了槍藥一樣,說話沖沖撞撞。
林嗣音哪裏有心注意這些,她倒是小心思都在斜對面。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一笑。小動作卻沒那麽輕松,放在膝蓋上的左手緊緊攥着,大拇指彎在拳頭裏。
周奕明清清嗓子,交代了這次事情的原委。他也是受人所托前來協商,立場是站在投資商的角度,說白了就是錢。委托人千叮咛萬囑咐,請他務必站委托人立場,要求劇組用他們理想的劇本。
“這就是我要說的。”周奕明口幹舌燥,喝了口水。
編劇又開始據理力争:“老周,我們也老交情了。我今天真沒想到是你來跟我談,你現在是做生意去了,但你可別忘記你也是個演員。你看看那劇本像話嗎?那不是瞎胡鬧嗎?”
“你當觀衆都是傻子?你這樣給觀衆看這些,必定被罵死。”臺灣有一位音樂人說過,你喂消費者豬食,它就變成豬。話說起來雖然糙,但不無道理。
争吵起來,時間匆匆流逝,竟然已經過到的晌午。
孟淮不耐煩了,手指在膝蓋上玩世不恭地輕輕敲,一桌子都是熟人,也懶得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他看着周奕明嚴肅的臉就來氣,剛剛在外面就跟他理論了很久,進來了還一臉鐵青不為所動。關系再好,他也想罵一句真是萬惡的資本家。
編劇撐了撐額頭,一臉沒轍,恨恨地用黑色中性敲桌子,掃了一眼倆主演,收斂了一下嚴詞厲色,緩聲道:“主演說下。”
孟淮扯扯唇角,含着笑看周奕明:“我還是那句話,劇本改,吻戲删。”
他又重複,語氣堅定而有威懾力:“必須删。”
劍拔弩張的氛圍裏,周奕明卻無奈地笑。孟淮還是那樣子,非黑即白,不懂得轉圜周折。饒是多年的兄弟,他這樣因為公事而翻臉不認人,甩臉色起來倒真想讓人揍他個爆栗。
周奕明瞳孔幽深,如矅石一樣漆黑深沉,他溫和地問:“嗣音,你怎麽看?”
林嗣音的手心一緊,咬了咬牙齒來恢複自己的情緒。
他分明知道,自己這麽多年從來沒有拍過這種戲,她也曾坦誠跟他講過自己內心其實是排斥這種親密戲份的,在現在尺度越來越大,接吻早就不算什麽了,可她仍然覺得不能忍受。
且不問劇情是否合理,情節是否符合人物的性格,口口聲聲說是朋友,怎麽能不考慮到這一層?
頓時林嗣音覺得心口染上一層霜。
她承認自己是理性勝于感性的人,可偏偏這一次天人交戰,憤恨,不滿,抑郁,肚子裏像火爐一樣燒着一壺水,蒸汽騰騰像掀翻壺蓋。
她舒了口氣:“我随意,出什麽劇本演什麽,吻戲也不是不可以。”
說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奕明。
第一次合作,二人拍的諜戰片裏,他飾演的特務躲避別人的追蹤,在舞池裏和另一不對頭的女特務接吻。
林嗣音就扮演那個女特務,然後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當時她差點因為拒絕這個情節被替換掉,後來周奕明好說歹說,才想出來了更好的合理情節,改掉了那一場吻戲,把她也留了下來。
當時他好說歹說,為了幫她,幫她守住自己心裏不能接受的底線;現在他又巧舌如簧,把她推給別人。
這就是曾經說喜歡她的人,現在對她做的事情,這是何等的諷刺。
不就是接個吻戲嗎?林嗣音這一陣腎上腺激素分泌旺盛,肝火一上來什麽問題都覺得不是問題,一雙美目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編劇覺得氛圍不對,清咳兩聲:“嗣音,你在好好想想。”她還想讓兩個主演好好反抗一下資本家的強權呢。孟淮夠意思,林嗣音怎麽臨陣變了顏色。
林嗣音不說話。
孟淮也沉默了。
看着周奕明帶着眼鏡,鏡片折射出刺眼的光;他一副商人精明的樣子讓人覺得渾身別扭,誰知道哪位大佬給了他什麽好處,讓他出來說話。
他又看見林嗣音藏在桌子下面,緊緊攥住的手,原本白皙的指尖都漸漸泛紅。
孟淮站起來跟編劇道了個歉:“暫停讨論,我和林嗣音出去一下。”
他鄭重其事地喊她的大名,也表明了他強硬的态度。
說完,他直接把林嗣音從座位上拉起來,動作是魯莽了點,貴在管用。
周奕明眉心微皺,并沒有說什麽。
編劇看全桌氛圍微妙,點點頭放他們出去。
出了臨時搭建的棚子,孟淮還是沒松開手,緊緊扣住林嗣音的手腕,往人少的地方走。
林嗣音慢慢才恢複意識,後知後覺,才想起來自己剛剛到底說了什麽話。
正接近中午,烈日烤灼大地,大樹葉子都想褪一層皮下來,于是葉子更加蒼翠欲滴。
孟淮站定了,也不說話,單手伸到褲兜裏,捏了捏煙盒,猶豫半響,還是拿出來一根。
林嗣音見孟淮又開始抽煙,整個人在煙霧裏。他應該是生氣了。對周奕明也生氣,對她也生氣。
今天她是不厚道,立場不堅定,難免有點心虛。
孟淮斜睨她一眼:“站這兒幹嘛?怎麽不說話。”
林嗣音沉默,等他把撒氣話講完,兩個人再好好交流。
陽光底下,她皮膚曬得似乎在泛光,頭發顏色也染成金色。沒什麽表情,眉目舒展,朱唇緊閉,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拍戲的時候沒有人說她面癱嗎?
孟淮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又俯身拾起來,信步走到垃圾桶旁邊,折回來卻發現林嗣音還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等他。
真是傻。
“退幾步,退幾步。”孟淮使喚得不耐煩。
林嗣音聽他的話,往後退了幾步,頭頂多了點蒼翠陰涼。
“站這兒,好好冷靜冷靜。”孟淮目光如炬,看着她這樣教人氣得牙縫癢癢的臉龐。
林嗣音心頭突然一緊。他讓自己站在陰涼下算是是照顧自己,免得被正午驕陽曬傷嗎?林嗣音怯怯看他,他整個人還沐浴在烈日強光裏。
她剛剛看他一眼,他卻轉身了。
“你幹嘛去?”
她聲音喊出來有些大。比任何時候着了急說出來的聲音都大。
只見他不回頭,只是揮了揮手。
“回去休息,好好冷靜,下午繼續開會。”
他走的方向,是開會的臨時棚子。
***
林嗣音耐不住身上有汗,黏滋滋的,中午洗了個澡。編劇微信給她講下午三點開始開會,她也就不着急換衣服,洗過澡以後直接穿着睡裙躺在床上,洗過澡之後人也像是被沖幹淨了腦子裏的淤泥,身體陷在被褥裏,腦子裏也開始回放今天上午的事情。
扣扣兩聲敲門聲響起來,林嗣音還以為是吳悠悠回來了,剛剛吩咐她出去買東西,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她門一打開,卻是一個高大的人影擋住了酒店走廊的光。林嗣音一驚,趕緊拉他進來,自己又探半邊頭出去張望,确定走廊上沒有人。
“你幹嘛?”林嗣音瞪着眼睛。
“你小助理不在啊?”孟淮笑了笑
林嗣音抿抿嘴唇,回答:“吩咐她出去了,有事兒。”
孟淮笑容加深:“那正好。”
這個女人,可算是有了點別的表情,比如像小孩子一樣生氣瞪眼睛。
看樣子,他算是氣消了。林嗣掃了他一眼,面色回複如常:“有什麽事嗎?”
孟淮往前幾步走:“就是來問問你,想得怎麽樣了。”
林嗣音打馬虎眼,眼睛已經看到別處:“還在考慮。”真的,她剛才真的考慮過如果同意吻戲的可行性。
他斬釘截鐵:“沒什麽好考慮的,删戲。”
林嗣音冷靜開口:“你讓我自己想想。”
孟淮輕哂,挑眉。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值得考慮的?還有什麽樣猶豫?但一想到今天在周奕明面前她那些窘迫的小動作,他似乎是看出來了林嗣音的內心想法,打算賭一把。
他下來俯身:“該不會是,期待跟我拍吻戲?”
忽然逼近的身形,散發着隐隐溫熱,鼻息溫溫迎面撲過來。他的眉目愈發清晰明朗起來,甚至是一根一根眉毛都整整齊齊,眉峰如聚,雙眼秋波蕩漾,一雙薄薄嘴唇微動,雅痞而性感。
林嗣音愣住了,只覺得耳畔有煙花噼裏啪啦的聲音。
那樣的語氣,輕佻又撩人。
那樣一副桃花眼,含情脈脈。
那養一個款款紳士,此時竟然像個多情痞子。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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