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相逢

今晚收工得早，從劇組的車上下來，就到了酒店。她還是不緊不慢，悠閑地跟在後面，聽從劇組的安排去找她的房間。

在大廳剛拿到了房卡，她剛準備上樓，王權說：“大家先休整一下，八點來酒店大廳，我們男主演要請大家吃一餐飯，開機宴哦，準時到場。”

林嗣音雙手插兜，按下上樓的按鈕。

“林姐，男神請客哎。雖然上次沒有和男神吃成飯，但是今天被請客也是超級贊！”兩個人走進電梯，吳悠悠按下了四樓的按鈕。

她的房間在4106。林嗣音回到房間洗了個澡，随便畫個淡妝，換好幹淨的衣服坐在床上。

擡手看看腕表，19：10

還早。到八點還有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呢。

林嗣音打開微信，她已經許久沒有登錄過，周奕明的對話框還高高懸挂在最上面，她向左滑動删除，然後她和孟淮的對話框被置頂最顯眼的位置。

孟淮: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那個人的輪廓、一颦一笑隐隐約約地占據她的腦海。

孟淮此人，儒雅成熟，清淡如菊，剛直如竹，他見過自己狼狽的樣子，卻依然溫潤如玉，彬彬有禮，難以讓人不對他産生好感。有時候無關風花雪月，也覺得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值得結交的朋友。

只是除去表相，林嗣音覺得他還有一股隐隐的氣場。好比這次，他的複出計劃恐怕已經籌備很久了，不然怎麽能一聲不響地就成了王權導演新電影的主角，并且還在保密炒作之中。

她嘆了口氣。

“林姐，怎麽樣啊，下去吃飯吧。”吳悠悠已經在喊她。

“來了。”林嗣音拿好自己的手機，對着鏡子确認自己形象沒有什麽差錯。

雖然還沒有到八點，酒店大廳已經被布置成了酒會的模樣，香槟美酒，氣球彩帶，流光溢彩。林嗣音穿的是一條暗紅色吊帶裙，還不算太煞風景。要知道尋常她穿衣一向很樸素路人。走紅這幾個月還沒能徹底改變她的日常衣品。

“嗣音啊，”王權導演很和藹可親，年近六旬，白發叢生但是精神勢頭很好，“今天感覺還可以吧。”

“挺順利的。”林嗣音走過去點頭示意。

“這次選你，可是周奕明那小子給我打了包票，明天可期待你的表現。”

明天有重頭戲。

只是……周奕明嗎？周奕明是這部電影的最大投資商，她一直想忽略這件事情，可今晚王權導演又偏偏讓她記起。

是周奕明推薦她給劇組嗎？原因是什麽？還像以前一樣用憐惜她的演藝才華為借口，幫她拓展演戲資源？

不過不管是因為什麽，都不能理解成他們之間的心猿意馬。

“承蒙厚愛。”林嗣音順手端了杯果酒敬酒，眸子垂下去，腦海裏一些不開心的心事浮浮沉沉，一口美酒下肚，她又極力壓了下去。

王權同時豪爽大飲一口。

林嗣音問：“男主角扮演者很有錢嗎？感覺今天晚上消費很貴啊。”

劇組各個部門上上下下多少張嘴巴，要是開十幾個包廂還好說，布置成酒會是不是有些太鋪張浪費了。

林嗣音故作不太熟孟淮的語氣，用“男主演”三個月随口問問。

王權笑：“嗣音啊，看來你冇知曉這間酒店是他副業哦，哎，他來了，有的聊咯，互相了解一下子啦，明天你們有戲。”

說着，王權朝着剛從電梯口出來的那個人打招呼：“阿淮！”

孟淮穿着熨帖襯衣西褲，藏青色領結打得整齊精神走過來。

有句話說，服務生穿毀了旗袍，快遞小哥穿毀了沖鋒衣，買保險的穿毀了正裝，現在簡直沒有能穿的衣服了。

其實，穿什麽衣服都好，主還是看身材和……臉。一具完美的身材和一副賞心悅目的容顏，還會挑衣服不成？

“王導。”孟淮先是舉杯向王權示意。

緊接着目光轉到林嗣音這邊：“嗣音也在。”

林嗣音彎彎眉毛。

孟淮也與她輕輕碰杯，“嗣音，我先幹了。”

王權驚訝他們居然早已經認識，頭天拍戲，稱呼起來竟然已經如此熟稔。他花白的眉毛動了動，帶着些意味深長的笑意。

孟淮瞥了眼林嗣音，正正經經地主動解釋了林嗣音半個月前在格爾木做志願者的事情。

“那實在是太巧了，年輕人做這種有意義的事情好啊！”王權和顏悅色地對不遠處的編劇舉了舉杯，“你們先聊，我去那邊了。”

王權走遠，原地就剩下林孟兩人。

“林嗣音，你今晚很漂亮。”孟淮随口一說，只是不想冷場。

後來，他認真打量着林嗣音。一席紅裙襯出她膚白勝雪，裙子的細肩帶挂在精致的鎖骨上，徒增幾分性感，妝容比起來曾經遇見她的任何一個畫面都要豔麗。紅唇飽滿潤澤，秀眉一雙的選色也很合适發色。

他也沒說錯，今晚的她，的确格外動人

“是嗎？謝謝。”林嗣音臉紅了一下，低頭笑了兩聲，又擡起頭來，“那時候只聽盧輝說你平時在電影學院當當老師，可沒想到你竟然有副業。”

孟淮說：“在大學教書太閑了，所以做點小生意小投資。”

林嗣音不喜歡再問太隐私的東西：“小生意，小投資，真是謙虛。”

流光的絢爛燈光陰暗了下來，原來身邊走開一個身穿燕尾服的侍應生，林嗣音把酒杯放在他的托盤裏，然後順手取了一碟水果沙拉。

“怎麽想起來複出？你生意不是做的很不錯嗎？”林嗣音一只手托着精致的瓷碟，另一只手那些小餐叉串聯着水果，卻又一個個退下來。

“我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孟淮暫停了好久，嘆息一聲，“然後也想了挺久，估計……還是因為喜歡吧。”

因為喜歡？

不少藝人說喜歡演藝事業。但這圈子真真假假，她也沒少知道圈內很多深情表白就是圈粉圈錢，很多人藝人入行都是懷着對榮華富貴光鮮亮麗生活的向往，能經受時間的千錘百煉和歲月的無情沖刷，最終成就終生，被公認為藝術家的，就那麽幾個人。

聽到孟淮說的因為喜歡，她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尤其現在的藝人許多都沒有了老藝術家傳承的風骨和品質，娛樂公司工廠化的生産藝人模式都是一個套路，男女演員憑借高顏值拍兩部青春偶像劇就被捧紅，之後片酬水漲船高，公關炒作媒體誇張化，拙劣演技也能被吹成未來影後，緊接着就開始拍小成本電影、上綜藝節目圈錢。最可悲的是，現在的電影行業越來越黑暗，烏煙瘴氣之風彌漫不散，電影的存在已經不能靠劇情來吸引觀衆，而是要靠那些演技浮誇空有顏值的偶像支撐。那些所謂偶像派，演技卻連從前偶像派都不如的藝人沒少公關炒作“XXX有多努力”“XXX有多着重演員的職業”這種話題。

所以林嗣音聽到這類話，從來不将情緒外于表面，無論是欣賞贊嘆，還是不屑一顧。

但是，今天不一樣了。

一個曾經經歷過這個圈裏的黑暗的人，一個被打入萬丈深淵的人說出了這句話。

她覺得，他要的是不僅僅涅槃重生。

“怎麽了，想什麽呢？”孟淮問。

林嗣音回神：“……沒什麽，只是突然覺得很多感慨，還有，你會成就演藝人生的。”

林嗣音下意識就把這句心裏面的喟嘆說了出來，難道一口果酒擾亂了心神？她動了動嘴巴：“開玩笑，別放在心上剛剛有點魔怔了。”

“那不行。”孟淮嘴邊噙着一抹淺淺邪笑。

林嗣音看愣了神，他從來都是溫潤如玉的，但這笑怎麽讓燈光也在閃，他白皙修長的五指托着的美酒也在搖晃？

孟淮用酒杯點了一下她盛着水果沙拉的白瓷碟：“說出來的話可不能收回去，借你吉言，我會成就演藝人生。”

這語調輕快而愉悅，像是玩笑，卻充滿着那個男人的滿滿自信與勢在必得，似桀骜而狂妄的少年小子，又似談吐優雅風趣的睿智男人。

林嗣音先是被他另類的碰杯一驚，轉而釋然，與他相視一笑。她認真地叉起一塊蘋果丁投入口中：“那好，祝你。”

孟淮笑笑：“也祝你。”

他飲下一小口，喉結滾動：“你先自己逛逛，我先走一步了。”說完，他沖別處相識的人揮揮手，優雅地走過去了。

***

次日上午，劇組安排的方叔麟月臺送陸采薇回家的戲被擱置，原因是投資商和編劇就劇本僵持不下。

投資商說該影片男女主角感情線本來就不明朗，應該在此處有吻戲，最好有爆發感一點。

編劇堅持光天化日之下，男主角為人師表不可能，尊師重道，怎麽可能做出與自己身份不相符合的事情。

投資商又說了男主角是海龜，思想開化，這不算什麽，而且吻戲才有市場。

編劇堅持投資商不懂藝術，不加吻戲。

據說昨天晚上雙方就已經溝通很久，都沒有得到一致的結論，到了第二天只好大家都來開會，讨論結果敲定劇本。

開會地點就在片場邊兒上搭起來的臨時棚子，早上八點，人基本到齊。

林嗣音坐在自己的位子看看正在讨論的一幕戲。其實早先她就聽過了，為了拉贊助，編劇寫過兩個版本，給投資商看的就是稍微激情點的版本，投資商一看覺得有市場，就簽約了。臨到真正實拍，編劇又有些後悔，想找投資商再談談，能不能把劇情改得更合理一些，不要把那一場因為市場營銷的吻戲加進去。

對比完兩個版本的劇本，倒不是林嗣音她沒有拍過吻戲放不開，她也覺得有吻戲的版本太違和。

她剛剛放下劇本，兩個人一前一後撩開藍色帳子，走到臨時休息棚裏，正是缺席的男主角孟淮，以及……神秘的投資商。

不過，她真的沒有想到，如此挑剔，不懂電影的投資商是——周奕明。

人生何處不相逢，為什麽偏偏再這樣正式的場合，遇見一個讓她根本沒法理性思考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