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對戲

下午的取景實在天津某知名大學的老校區，仿歐式的教書樓建築風格之中，林蔭道交錯，紅磚牆上爬着地棉，茵茵翠翠。

林嗣音和孟淮來了片場，趁着工作人員還在準備，兩個人就在化好妝之後在一邊對臺本。世事變化，沒想到再一次相見竟然成了同事。

盛夏，很炎熱。林嗣音穿着學生裝還好，露出來了半截白皙的胳膊和腿，孟淮這會兒坐着，長袍的袖子已經攬到了二頭肌上，陽光金燦燦的，汗水塗在胳膊上像是一層蜂蜜。

林嗣音趕緊把眼神移開。她從前拍戲經常和功夫明星合作，自然見過不少肌肉線條清晰，孔武有力的男星。孟淮的胳肘不甚健碩，但是勝在若隐若現，肌肉線條隐沒入衣袖。

念完了最後一句臺詞，又往後翻了一頁劇本，內容已經是下一幕戲了，她這才怔怔把劇本合上。

孟淮:“怎麽了？”

林嗣音擡頭:“沒事，有點出神了。”

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樹梢搖曳驚起飛鳥。孟淮背後的那棵大樹漏下陽光，正落在他半邊厚實的肩膀上。

她補充道:“想到上午的戲，很值得學習，你和袁姐都很好。”

孟淮嘴唇微張，露出一點點潔白的牙齒:“待會兒看你了。”

說完，孟淮起身走開了。

林嗣音摸了摸鼻子，也緊跟上去。

“OK，三二一，action！”

陸采薇是名門淑女，喜愛讀書，思想開放，自幼眼界極高，雖然家中多提親的人，她卻從不看一眼，最讨厭家裏介紹的公子少爺，為了躲避家中的催促，她提出去北平讀書，讀成之後，再聽憑家中安排。

初遇方叔麟的那日，正是陸采薇初來上國文課，陽光正好，她捋順裙子款款坐在座位上，穿着灰色長衫先生走進教室裏，燦爛的日光正好灑在他年輕而英俊的臉上。

“停，陸采薇怎麽回事？眼神呢？眼神呢？”

林嗣音呼了口氣，她有點心神不寧，前兩天看袁紫儀的戲給她留下來的震撼不小，偶爾會揣摩思考。可是今天把私人情緒帶入工作裏面确實是她的過失。

她鞠躬：“不好意思了！”

王權走到她邊上來，拿着劇本跟她講戲，拿着劇本的上上下下的舞動，一臉着急：“你眼神不對，太冷漠太疏離了，怎麽一見傾心？柔一點，多情一點，注意看孟淮的臉，帶入你男朋友也行，前男友也行。眼神裏要有一種溫柔的沖動，懂不懂？”

林嗣音點頭，一邊傾聽，一邊思考。以前的戲路太窄，顯然影響了對一些情感的表達。非科班出身到今天，很多關于演戲的東西都是日積月累學習實踐出來的。柔美多情她可以理解，但是，什麽叫沖動？

想把他拿下的沖動嗎？陸采薇是像衆星拱月一般長大的閨秀，德才兼備，樣貌出衆，追求者如過江之鲫。對于她相中的人，她應該是自信滿滿吧？

這是所謂的沖動嗎？

“OK，休息一下再做。”王權拿着擴音器喊。他看出來林嗣音有點不在狀态，撇了撇嘴但無話可說。現在立馬重新一次恐怕也達不到效果。

孟淮早就從講臺那邊走下來，他信手拎着兩瓶礦泉水，遞給她一瓶，寬慰道：“放輕松，好好找下狀态。”

林嗣音擡頭，他面容溫和，她機械地收下，然後擰開瓶蓋，還在認真揣摩情緒。

到底是什麽樣的眼神，表露出愛慕、熾熱、勢在必得？

況且，什麽一見傾心？一見傾心這樣的詞似乎在她的人生經歷中從未遇見。她想起與孟淮的初遇，雖然是相遇巧合，但相處起來平淡如水，沒有什麽逾矩之處，仿佛一對命中注定的朋友，相處起來讓人舒暢。但是沒有愛慕，沒有熱情，更沒有少女情懷。

林嗣音喝了一大口水，喉嚨正咕嚕嚕地吞咽，腦子也沒閑着。

“咳咳咳……咳咳。”她一下子嗆到了水，咳嗽不止。

孟淮見她專注認真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背：“沒事吧？”

林嗣音很敏感別人的接觸，背部一僵，仿佛肌肉都擰在了一起，過分緊張。她輕輕捂住嘴巴，擋住咳嗽飛濺出來的唾液，擡頭看他一眼。

孟淮眉頭微鎖，目光關切而溫柔，大概是因為兩個人距離太近，他的眼睫毛也讓人看得一清二楚，不算太長，長到太過陰柔，也不短，正好是勾人的長度。

“咳咳……”林嗣音埋下頭，咳嗽得更厲害了：“沒事沒事……”

孟淮的手又在她背上拍了拍，幫她順氣：“你好好再揣摩揣摩，不急。”

休息了五六分鐘，再次開機。

林嗣音重複了一邊剛才的走位，鏡頭又回到了陸采薇看方叔麟的特寫。

這部影片的拍攝雖然采用了全篇暗色調，但是暗色濾鏡還是擋不住今天絕佳的日光。

日光被陸采薇細細碎碎的頭發過濾，陰陰暗暗的影子落在她的臉龐上。

這張臉龐年輕而活潑，眼神本是浮光掠影一般掃視新環境的一切：窗外的樹、鳥，室內課桌黑板、同學和老師……老師？她的目光一滞，卻再也挪不開了。

這位老師不正是她初入北平城，站在廣場高臺上激昂慷慨演講的那位老師嗎？宣揚着時代的新知，呼喚青年有志之士愛國之熱情，投身革命，為國土之完整，國力之強盛，民生之安定所奮鬥。

陸采薇一雙明眸之中仿若星辰，流轉着它全部的光芒，柔情似水，看着已經錯過相遇十幾年的心上人，又似堅毅如山，一眼萬年般，帶着篤定。

少女的唇角不動聲色地挑起弧度淺笑，是他了，就是他。

“過，很好。”王權站在監控顯示儀後面，給林嗣音豎了個拇指，發福的臉上洋溢着和藹又鼓舞人心的微笑。周奕明給他打了包票，雖然不熟悉這種戲，但貴在聰明，喜歡鑽。

他繼續說道，“陸采薇補妝，方叔麟不動，燈光組攝像組啊，給方叔麟補鏡頭。”

林嗣音微微鞠躬，然後走到一邊去補妝：“謝謝，謝謝。”

身旁恰好經過了孟淮。

他負手而立，身姿挺拔，一雙明目裏印着光彩。

他也沖她笑笑，豎起來了個拇指。

下午接下來的劇情不痛不癢，尤其在林嗣音漸入佳境之後，這種少女倒追老師的廖廖幾個小鏡頭都是信手拈來，畢竟這部戲主演目的是集中講述方叔麟人生的中程和後半程，她與孟淮前半段的戲很快拍得差不多了。

今天她戲結束得快，到也沒離開。她拍戲的原則是能在片場帶着就盡量在片場，這是她從前演小角色的時候留下來的習慣。

林嗣音看着明天的劇本正在興頭上，身後突然有腳步聲漸進打擾思緒。

“師妹啊。”

林嗣音回頭，發現來人相貌硬朗不凡，人她倒是認識，從前與她一樣都是盛奕旗下的藝人，去年順利解約跳槽新東家華鼎娛樂。

“你好，師兄。”林嗣音合上劇本，端坐好，順便把身側塑料板凳舉起來遞給他。

“沒想到之前在公司不怎麽認識，解約以後還有機會合作。”沈東宇大方接過來板凳坐着，自我介紹，“我客串飾演胡崇文。”

胡崇文是電影中方叔麟的朋友，兩個人知交一生，志同道合，方叔麟落難之後，他也曾幫扶過方家，戲份很輕，看沈東宇今天下午來，恐怕分分鐘都能殺青。

顯然沈東宇有些敘舊聊天的意思，現在林嗣音不算忙，也就不好推辭，兩人順勢閑聊兩句。

“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同門師兄妹了。現在怎麽樣，這麽多年終于出頭了，最近比較忙吧？”

林嗣音随口聊了聊這些日子工作情況，不過是打馬虎眼，不痛不癢的內容。

沈東宇之前在盛奕公司已經算得上近乎一哥的地位，從05年簽約開始，拍古裝劇《魚玄機》開始走紅，之後就轉戰活躍在大熒幕，一直扮演軍人、卧底之類的硬漢，形象非常正派。後來公司內鬥嚴重留不住人，縱使盛奕對他有知遇之恩，他還是放棄續約另尋東家，成功跳槽。

沒想到他來客串胡崇文，一介文弱書生，一反往日的形象。

“你剛剛影後提名，好不容易有點名氣了，怎麽來給人做配？”沈東宇有些冒昧地問，“看了劇本你也該知道，這戲裏面哪裏有什麽女主角，都是方叔麟一個人的事兒。”

林嗣音笑了笑，反诘：“說我？你不也是？明明有那麽多男一號不要，來這裏做配。”

沈東宇：“其實是覺得到了該轉型的時候。”

林嗣音目光堅定：“那就是了啊，我與你原因一樣。”

沈東宇心中暗笑，這可不一樣。他轉型是一方面原因，但主要還是是聽說大學同學終于想通了要複出，特地來友情出演的。

剛剛來時，沈東宇還沒換好戲服，眯着眼睛就看他那老同學又演正人君子，老遠就看見孟淮同一個女人對戲，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原來和他一樣從倒黴老東家的藝人。

他這名義上的小師妹也并非冰山美人，言語交際之中并不覺得很疏離。

啧，和這麽漂亮的女演員搭戲？他還聽說孟淮主動推薦給投資商的呀。沈東宇心想孟淮空窗了好幾年，難不成真打算愛情面包兩手抓，複出順便搞個對象。

還真沒準，孟淮那個人一向膽大包天，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即便當年跌跟頭跌得頭破血流，這些年修身養性。可他孟淮哪會這麽容易轉性？

沈東宇心懷不軌，喝了口遞過來的水，跟這老實的小師妹笑笑。

林嗣音覺得，這大夏天的，怎麽覺得背後泛涼。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不知道怎麽這麽多配角出場了。

反正他們存在的意義只有一個，就是助攻助攻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