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煙陽

他們這話一說完,李修謹就不樂意了:“哼,謝大俠昨日才來我府上,凳子還沒坐熱呢,你們就跑過來搶人了?”

錢老爺道:“哎,李兄這樣說就不夠意思了,紅曲現下在潼川,我們的心情你最清楚不過,謝大俠已經在你這住了一晚,你不能太貪心了。”

他身邊的龐老爺就比他靈活許多,見謝涼只喝着碗裏的粥沒作聲,便把腦筋動到了孫滿滿頭上:“這位姑娘,我們龐府的宅子可是要比李府大哦,床也比他家的舒服,還有我們家的廚子,是以前宮裏退下來的禦廚,你想吃什麽他都可以給你做。”

這話還真有些讓孫滿滿動心了,錢老爺見狀,也終于反應過來,忙不疊地對孫滿滿道:“不不不,姑娘還是來我府上住吧,他家的廚子就是手藝不好才被踢出宮的,我們家的廚子,那手藝在潼川也只有游仙樓的大廚能跟他比個高下。”

孫滿滿擡起頭,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他們:“如果謝大俠不跟我一起去,你們還會邀請我去府上做客嗎?”

“……”錢老爺和龐老爺的臉色都變了一下,但還是咬着牙道,“當然會呀!”

謝涼終于放下手裏的勺子,對他們兩人道:“錢老爺和龐老爺的好意,謝某心領了,不過搬來搬去多有不便,而且我們過兩日便會離開潼川了。不過你們放心,只要謝某在潼川一日,就一定不會放任紅曲胡作非為。”

有了謝涼這句保證,幾位老爺心裏踏實了許多。紅曲現身以後,他們已經在家裏增加了護院,官府也加派了巡邏的官兵,但這個心始終放不下來。只有謝涼,才是他們的定心丸。

李修謹見謝涼沒有要走的意思,心裏的大石也落地了。

早飯過後,謝涼和昨日一樣,帶着孫滿滿去逛潼川。今日李修謹還差了兩個丫鬟小厮跟在他們身後,幫他們拿東西。李修謹的這份殷勤,孫滿滿欣然接受了。

“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昨晚紅曲現身一事?”孫滿滿側頭,問走在身邊的謝涼。

謝涼道:“既然沒有人家中失竊,也沒必要說與他們聽,徒增他們的煩擾。再者昨晚我與紅曲打了照面,想必她也有所忌憚,應該不會再輕舉妄動。”

孫滿滿“哦”了一聲,又問:“可你不覺得奇怪嗎?紅曲連續兩日出現在潼川,但潼川沒有一人家中失竊,這不像是女飛賊的所作所為啊。還是說,這女飛賊只是喜歡在月光下逛別人屋頂?”

謝涼的眸子微垂,孫滿滿問的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其實不止這兩天,這女飛賊出世兩年,雖一直被官府通緝,但他也未曾聽過有人确切表示被她所害,所以上次孫滿滿問他紅曲幹過什麽壞事,他也答不上來。

“紅曲行事确實不像普通的飛賊,但依我昨晚觀察,她也不是欣賞夜景這麽簡單,應是有別的目的。”

孫滿滿道:“那為何官府一口咬定她是女飛賊,還将她的畫像張貼在各地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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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涼停下腳步,目光沉靜地看着孫滿滿,半晌未說話。

孫滿滿被他看得心裏毛毛的,下意識地吞了吞唾沫:“怎、怎麽了?”

謝涼牽起嘴角,朝她笑着道:“沒什麽,只是覺得滿滿說的有道理,下次若有機會再見到紅曲,我一定當面問她。”

接下來的兩日,紅曲真如謝涼所說那般,再也沒有露過面,謝涼也在這兩日中,陪着孫滿滿走遍了潼川的大街小巷。

第三日,兩人終于覺得差不多該啓程去清秀派了。

李修謹對于他們的離開很是不舍,但也不能将人強留在府上,只好差下人準備了許多好吃好喝,讓他們帶在路上吃。謝涼謝過李修謹,牽着馬和孫滿滿往清秀山的方向走去。

潼川城裏依舊熱鬧,許是因為紅曲未再露面,巡城的官兵也減少了。喧鬧的長街上,迎面走來兩個年輕男子,穿黑衣的那個目若朗星,一雙劍眉似蹙非蹙,看上去脾氣似乎不怎麽好,穿白衣的那個卻眉目帶笑,一身的書卷氣。

孫滿滿輕輕皺了下眉,總覺得這兩人有幾分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那兩人走到他們面前時,也停了下來。黑衣青年眉頭蹙得比方才更深,他眯着眼打量孫滿滿一陣,忽然一撇嘴角道:“哼,沒想到竟會在這裏見到你。”

孫滿滿聽他這麽說,更是确定了自己是見過他們的,可到底,是在哪裏見過?

白衣青年看見她也有些意外,不過很快便自若地朝她行了一禮,笑着對她道:“姑娘可還記得,四年前,煙陽鎮?”

孫滿滿眸光一動,她只随她爹下過一次山,那唯一的一次,便是在四年前,煙陽鎮。

她爹跟她說過,這天下看似太平,但在遠離皇城的邊境,一直遭受着鄰國的侵擾。煙陽便是晟朝的一個邊陲小鎮,和西犁國就隔着一條姑墨河。每年入冬,姑墨河上萬裏冰封,西犁人踏冰而來,在煙陽鎮內燒殺搶掠,戍守煙陽邊境的将士也不知犧牲了多少。

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要麽遠走他鄉,要麽落草為寇,專門搶劫往來于煙陽的商隊。

趙培也是這麽當上土匪的,只不過他當土匪一年以來,第一次遇到了來管閑事的人。

他微微仰着下巴,打量面前的一男一女。男人大概三十歲出頭,一襲青灰色長袍,腰間別着一把長刀,看上去像是江湖中人。他身邊的女孩兒才将将到他胸口,腰間也別着一把長刀,和他的眉眼有七分相似,應是他的女兒。

孫滿滿這一年才十四歲,十四歲的姑娘初初長成,面容姣好,身姿娉婷。她擡眸看着趙培,嘴角彎起一個很淺的弧度:“年紀輕輕,做什麽不好,偏要當土匪?”

趙培見她生得好看,本還生了絲旖旎的想法,現在聽她這麽說,是什麽想法都沒有了。他今年雖然也才剛滿十六歲,但眼前這個小妮子,一看就比他還小,一個比自己小的丫頭,憑什麽來教訓自己?

他冷笑了一聲,皺着眉頭對她道:“你一個丫頭又懂什麽?你也就只會說幾句大道理。”

孫滿滿也不惱,仍是看着他,似笑非笑,似嘲非嘲:“要說不懂我還真有一點不懂,這一帶的土匪流寇,多是因西犁的侵擾家破人亡,流落為匪,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誰欺負的你們,你們就去欺負回來,在這裏搶劫自己的同胞算什麽好漢?真有能耐的話,為何不敢去參軍,上陣殺敵?恕我直言,只會在這裏逞英雄,欺負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就是懦夫的行徑。”

“你!”趙培被她一番話羞辱得面紅耳赤,卻又無從反駁。他們仗着人多和地形熟悉的優勢,搶搶路過的商隊還是不在話下,但西犁軍不一樣,他們訓練有素人高馬大,在西犁軍面前,他們不過就是一群烏合之衆。大概是被人說中了痛腳,趙培惱羞成怒,直接揮刀攻了過去。

孫滿滿只輕輕往旁邊一側身,輕而易舉地躲過了趙培簡單粗暴的直線攻擊。她側過頭,對着趙培一笑:“哎呀,真遺憾,沒打中。”

“……”趙培氣得咬緊牙關,今天他不把這個小丫頭打得哇哇大哭,他就不姓趙!他再次舉起刀,沖過去,孫滿滿依舊靈巧地躲了開去。她一直沒有還手,只左右閃躲,但饒是這樣,也夠趙培受的。

他的體力沒過多久便被消耗得差不多,手裏的刀也越來越沉。他停下來喘着氣,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墜。趙培心裏十分不甘,這麽多次進攻,他連她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孫滿滿見他不動了,自己也停了下來。和方才相比,她似乎連頭發絲都沒有亂一根。她氣定神閑地站在趙培對面,嘴角微翹,眼裏挂着一抹略顯挑釁的笑。

這一刻趙培忽然明白了,她不過是在戲耍于他。

這讓他的怒火再次燒了起來,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打算舉起刀時,被身旁的人攔了下來:“夠了,趙培,你不是她的對手。”

是顧清之,他最好的兄弟。

他緊皺着眉頭,看着顧清之。他說的話從來沒有錯過,但這次,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

從四年前的思緒中抽回神,趙培做夢也沒想到今日會和那小丫頭在潼川的大街上狹路相逢。顧清之看着身旁的趙培,也憶起了他們第一次遇到孫滿滿時的情景。

那一天趙培是氣極了,連晚飯也沒有吃,一個人跑去了姑墨河邊,一坐就坐到深夜。

顧清之找過去的時候,以為他想不開要跳河,他急急地走過去想将他勸回來,但站在他身旁後,就像是被他身上的沉寂感染了一般,變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姑墨河的景色很美,尤其是今晚繁星滿天,河面上也似灑滿了細碎的銀子,竟是亮得有些刺目。四周聽不見一點人聲,只有夜風伴着河水呼嘯而過,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不知過了多久,趙培的聲音夾着微涼的夜風灌進了他的耳朵裏。

“清之,我們去參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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