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五虎分立場

一夜好夢。

當蘭心帶着微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她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披了件外衣便起身下床，然後一邊運動，一邊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戶，和暖的陽光細細碎碎地曬在身上，舒服極了。她放眼望去，花紅柳綠，到處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使她的心情更加愉悅了。

齊志遠對愛情的始終如一，對她的不離不棄，讓蘭心感到溫暖和安定。回想最近一段時期內的言行舉止，蘭心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畢竟，蘭悅是她的妹妹，身體裏流着與她一樣的血，這種血緣之親是無人可以否定與抹殺的。她想通了，既然上天做了這樣的安排，那就順其自然，以一種寬容的心态接受它吧！

蘭心決定，在接受這個命運的安排之前，先出去散散心，回來之後就以這種全新的心情去面對那一對母女。這時，後花園裏傳來如嫣的輕聲哼唱，時而活潑，時而安靜，時而歡快，時而憂傷……不知是一首什麽歌，仿佛唱盡了人世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如嫣這是怎麽了？一大早怎麽會有這麽多感慨呢？

其實，如嫣很羨慕蘭心，她與蘭心雖然情同姐妹，但畢竟身份各異，一個是平民百姓，一個是千金小姐，就像不同世界的兩個人，又怎麽能夠相提并論呢？蘭心是蘭青天夫婦的獨生女，從小就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蘭青天夫婦對女兒的寵愛幾乎可以用“捧在手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來形容。而如嫣，只是一個師爺的女兒，母親也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婦人，打她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要跟着母親在廚房和屋裏屋外打雜。

常言道：各人自有各人命。如嫣羨慕蘭心的同時，蘭心又何嘗不是在羨慕如嫣呢？蘭心從小就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連跟她一起玩的夥伴，也都處處讓着她……得到的東西越是最好的，身邊的人越是讓着她，她越是會覺得寂寞，這種寂寞是即使身處千萬人之中也仿佛只有自己一個人似的。後來，她長大了，依然有點刁蠻，也會偶爾使使小性子，卻已開始學會真心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但是大家都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對她好，習慣了讓着她，習慣了她的刁蠻和任性。蘭心羨慕如嫣會做飯、打掃、養花種菜，也羨慕如嫣會紡織、刺繡、裁布做衣，更羨慕如嫣性格親切随和、舉止落落大方，相比較而言，如嫣更像是一位全面發展的大家閨秀，而她只不過是一個除了武功什麽都不會的大小姐罷了。

好心情一下子變壞，蘭心笑自己“太神經”，一向自信滿滿、優越感膨脹的她，怎麽會輕易感到自卑和低落呢？可是，事實的确如此。她的危機感，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好像從她看到蘭悅的第一眼開始，這種危機感就一直潛伏在她腦袋裏，直到發生很多事情之後，才慢慢浮現出來。

原來，一向自信的人也可以輕易變得自卑。

蘭心留了一張字條，牽着她的“雪球”，獨自離開了無憂縣。

當如嫣發現字條時，已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情了。她急忙把字條拿給蘭青天看，只見上面寫着幾行字：“爹，最近這段時間，家裏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很多事情，弄得大家很不愉快。女兒真的很亂，不知道該怎麽辦，現在只想出去散散心，一個月之後回來，希望到時能夠回到以前，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地生活。蘭心留字。”

衆人聞訊趕來，傳看了字條上的內容，個個面有為難之色，也不知如何開口才好。蘭青天有些生氣，又有些着急，道：“心兒這個傻孩子，又不是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怎麽不說一聲就留字出走了呢？”

蘭悅突然哭了起來，流着淚說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是我把姐姐給氣走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會來這裏認爹了……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真正應該離開的，不是姐姐，而是我……”

她看上去很傷心，一面痛哭流涕，一面雙手捧頭，恨不得捶自己一頓似的。在場的人無不為她動容，油然而生出無限的同情來。

蘭悅抹了一把眼淚，對衆人說道：“謝謝爹、謝謝各位這些日子以來對悅兒的照顧，可惜悅兒沒有這個福氣，今日就此拜別。”說完，深深地福了一福，然後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跑去。

蘭青天急忙叫如玉和陳媽、如嫣過去看看。五虎将和小翠也跟着過去了。

蘭悅回到房間，合上門，一邊哭着整理包袱，一邊自言自語道：“該走的人，不是姐姐，是我……該走的人，不是姐姐，是我……”

陳媽和如嫣跟在如玉身後，一起走進蘭悅的房間，只見蘭悅已經收拾好了包袱，準備背着包袱離開。如玉攔住女兒，把她的包袱搶過來，情緒有些激動，但依然好脾氣地問道：“你真的打算抛下爹娘、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嗎？你真的以為一走了之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

蘭悅泣道：“我不想這樣，我喜歡爹娘，喜歡姐姐，喜歡陳師爺，喜歡陳媽，喜歡如嫣姐姐，喜歡五虎将，喜歡小翠……跟你們在一起，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但是做人不能太自私，我不可以為了自己的快樂去傷害姐姐，看到姐姐難過，我會內疚，會更加難過。如果沒有我的出現，姐姐就不會離家出走；如果我的離開可以換回姐姐的快樂，我願意這麽做。娘，我走了，你多保重！”

如嫣道：“不是這樣的，悅兒，你誤會心兒了，心兒不是心胸狹隘、不通人情的人，她需要的是時間，時間會讓她慢慢适應這一切的。”

蘭悅搖頭道：“我跟姐姐不一樣，時間會讓我适應這一切，卻讓她越來越不适應。我就像一個掠奪者，把本來屬于姐姐的東西，搶走了一半，從此我由一個什麽也沒有的女孩變成了蘭家的二小姐，而姐姐卻失去了父親一半的寵愛，還要與我一起分享千金小姐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你們這些親朋好友的疼愛和關懷。”

如嫣道：“不會的，心兒不是這種人，她不會這樣想的。悅兒，會不會是你想太多了？心兒也許只是想離開一下，整理好心情之後，她就會回來的。她留給我們的字條，不也是這麽說的嗎？”

陳媽附和道：“是啊是啊，心兒是個好孩子，一定想得通的。”

蘭悅道：“但願是我想太多了。”

話雖如此，蘭悅還是堅持要走。她認為自己沒有理由留在這裏，與其留在這裏使大家都不開心，不如把痛苦留給自己，一個人不快樂總比所有人都不快樂要好得多。她這種“只要你快樂就好，就算我不快樂也無所謂”的精神，讓在場的三人十分感動，于是你一言我一語，終于說服蘭悅留下來。

卻說外面的人翹首而望，始終不見裏面的人出來，心裏很是焦急。阿義走過來走過去，義憤填膺道：“真搞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麽？你們說說，這到底是為什麽呢？蘭心小姐為什麽要這樣對蘭悅小姐呢？蘭悅小姐到底做錯了什麽？蘭心小姐實在太過分了！”

阿勇也忿忿不平道：“這一次，我也不支持蘭心小姐了。能夠做一對姐妹，是老天爺的安排，她們理應好好珍惜這個緣分才是，蘭心小姐不但不珍惜，反而……唉，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總之，這種緣分，有今生沒來世，等到死的時候才知道後悔，就已經太遲太遲了！”

阿誠和阿實一邊點頭，一邊附和：“蘭心小姐這次做得的确過分了些，我們也不站在她這一邊了。”

小翠急了，沖口說道：“小姐一向待你們很好，你們這麽說，到底是什麽意思？就算小姐做錯了，你們也不應該這樣對她……”

阿忠一直沉默着，這時終于開口說道：“小翠，別怪他們，我想，我們都做錯了！一直以來，我們每個人，上至大人和夫人，下至街上的混混和乞丐，衆星捧月一般，圍繞着蘭心小姐，處處讓着她，所以把她寵壞了。”

阿義立即接着道：“對對對，蘭心小姐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大小姐！”

阿忠道：“也不能說是被寵壞了，只能說是，蘭心小姐得到的關注太多了，一旦少了一部分人的目光，或者衆人把目光分散到另外一個人身上，她的優越感就會相對減少，從而會在心理上産生一些不平衡感。”

衆人不約而同地搖頭，道：“不明白。”

阿忠解釋道：“簡單一點，就是原本屬于蘭心小姐的東西，将要分一半給蘭悅小姐了，試問換作你們，你們心裏會好受嗎？”

阿義道：“女孩子這些奇怪的心思我不懂，我只知道，原本屬于蘭心小姐的東西，也原本是屬于蘭悅小姐的。”

阿實道：“老實說，蘭心小姐比蘭悅小姐幸福多了，至少前十五年是這樣的。”

阿誠道：“按理說，蘭心小姐應該對蘭悅小姐好一點。”

阿忠道：“你們說的都沒錯，但如果站在蘭心小姐的立場上來說，你們說的也不一定對。清官難斷家務事，蘭大人也不例外！”

“說來說去，總之一句話，蘭悅小姐真可憐！”阿義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似乎在無聲地抗議，為蘭悅打抱不平。

阿忠走向他，低聲道：“你似乎很在乎二小姐，為什麽？”

阿義也壓低聲音道：“因為她很善良。”

“就這樣？”

“就這樣！”

阿忠笑了笑，走到衆人中間，拍了拍手，大聲說道：“各位，幹活了！”說完，帶頭走了。

阿義跟在衆人後面，不時地回頭，可是蘭悅她們始終沒有出來，也不知道她們談得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