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 2
陶绫斜睨了他一眼,眼神落到槍和程複微抖的手上,又緩緩移上去。
程複在對上她眼睛時,猛地揚手,把東西扔到一旁,笑得很惡劣:“玩具槍。哈,被騙了吧!”
陶绫沒笑,臉色沒有變化,但有什麽幽微如火光轉瞬即逝,周遭空氣似回馬槍般地驚春,無故騰起涼意。
程複不喜歡她,只想吓吓她。如果像她說的,都快丢小命了,讓他出出氣也算是此生沒有遺憾。
剛才大庭廣衆下丢臉的氣惱,總得讓他讨些回來吧?用得着這麽生氣嗎?
程複心裏嘀咕着,一邊看着她的臉色嗤了聲:“你也知道不爽,那将心比心一下,要是能出去,你給我姐道個歉……”
可在場的兩人仿佛看不見他。
“現在幾點?”
陶绫撐了一把地,站起來,拍了拍直筒褲上的灰,看了眼對面的人。
“先想想怎麽出去。”
沒想到他和她同時開口,男人的視線落到她身上,又淡淡移開了。
“我剛才來的時候看過了,這裏七層,我們在四樓,這房間在走廊盡頭,頭頂沒用,你看也沒用。目前看來,”陶绫沉吟了一下,“一起砸門還可行點。”
本來蔫茄子般的程複刷地就直了:“有用嗎?”
男人嗯了聲,接上話:“沒人阻止,順利的話,大概一年我們就能出去了。”
陶绫點頭同意。
程複:“……”
“到底怎麽回事啊!都是因為你,”程複咬牙切齒地看向陶绫,“不然我現在都坐上回家的船了!我媽要知道我在這逝去,她會把這拆了的!”
陶绫心不在焉地來回走着看,聞言禮貌地鼓了鼓掌:“厲害,記得造個好看點的墳。”
話音剛落,她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貼着牆仔細聽了聽,那邊傳來細微的呻吟聲,跟□□無關,純屬疼得哼哼。
陶绫想了想,扣扣牆壁:“有人?”
那邊大概也是靠着牆,很快回了三聲敲。
“誰啊?”
那邊有兩個人。
陶绫聽着耳熟,但不太确定:“陳柯?”
陳柯透過薄薄的一堵牆聽見自己的名字,當即就激動地多敲了好幾下:“這有人,能過來開下門嗎!”
“不能。”
陶绫就地蹲下,回了對面一句。
按照剛剛一路被揪進來時的狀況,外面現在估計更亂,待在這反倒安全一些。
“怎麽不能?”
她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那陰影行至腳邊,靠着牆搭了一句話。
陶绫擡頭看着他,這人吃老天爺飯的,氣質較面容先行一步,奪人眼目的清利,眉骨較常人高,眼窩微陷,但半睜半閉的樣子,看不清晰。她就像在暗中遇了魔魅,心突然停跳了半拍。
這樣的心悸,除了少女懷春可以稱一回好事,其他情況大都是反向而往的預兆。
何況她都二十五了,離懷春年紀有點距離。
他垂眼,将陶绫一閃即過的表情盡收眼底,雙手落在長褲兜裏,漫不經意地問:“怎麽,認識我?”
沒有要等回答的意思,男人不知從哪裏摸了個手機出來,摁快捷鍵撥了出去,那邊很快接起。
“在哪?410。進來多久?那要問讓我進來的人。快點來。再帶兩個創口貼。”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話,他很輕地眯眼,嘴角禮節性地翹一翹。
“那要問虛哥了。诶,你今年是不是想評五好先進?我給你訂一份獎狀算了,何必麻煩。突襲檢查……”
“我衣服都髒了。”
男人邊說邊沿着牆滑下來,随便曲起一條腿,懶洋洋地跟對面說話。
電話還沒打完,這間房的門就被一把推開了。
他維持着那個打電話的姿勢,看着對方站在背光處,低低頭就笑了。
陶绫坐在他側方,一眼也沒有朝門外看,短發微微滑下,遮住了眼眉。
程複是三個人當中最先跳起來的,他不僅彈簧似的蹦起來,貼到了牆上,還目瞪口呆地在門口的男人和身邊的來回看:“我靠……”
整個青春期,不聽話的時候,長輩先用腳踩灰線的謝昭吓他——再煩就把你丢到N市去,那裏謝家常年缺人。
後來又拿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魏驚戍刺激他——說人家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手中握的專利和榮譽都能扔着玩了。
“魏驚戍,你貪玩也要有個限度。那幫人找你找瘋了,可以回去了嗎?”
男人走過來踹了踹他小腿,四目望了望,入眼是塵灰亂飛蜘蛛結網的景色,簡直一秒都待不下去,漂亮的臉上閃過一絲厭煩,深刻覺得自己把這地方賣掉是對的:“我給你一分鐘,滾回來。下次讓他們別來麻煩我。”
魏驚戍二話沒有,把手機扔到他手裏,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有人卻先他一步奪門而出。
陶绫沖進隔壁的房間,簡直頭大如鬥——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不知道陳柯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他媽的可千萬別啊。
她默念着。
失信于誰真是欠債的開始,雙方之中惦更久的,往往是被欠的人。
如果那個錢多人精的夫人對她印象不好,往後在交流場合随口給她蓋章差評,她還要不要混啦?
然而非常可惜,最後她只在賭場後門趕上看到陳哲上擔架,還有準備跟着上救護車的陳柯。
“哎,等等。”
陶绫叫住陳柯,對方疲累而不耐地看回來:“幹什麽?!”
她問道:“你十指健在吧?”
陳柯:“聽起來你很希望我丢了?”
她短促地笑了下,舉起電話對着另一邊道:“聽見了?”
挂斷電話,想了幾秒,陶绫還是問了出來:“他要多少錢你就湊着給,除了賭輸花光也沒有第二條路。你……”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也許是被關了一遭出來,沒有力氣再充滿怒氣呼吸了,陳柯扶着救護車門,沖着裏面抱歉示意多給他半分鐘,轉頭看了眼陶绫:“就那麽不管他?你覺得有可能嗎?他畢竟是我弟,你要是個正常人,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麽了。”
瞥見面前女人唇邊笑意,他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的話加個注腳:“如果沒有感情,只知道填充物質和金錢的欲望,你這輩子也沒法明白我說的話。”
陶绫撸貓毛一樣順了把短發,驀地失笑:“是,我是不太明白。如果我有弟弟賭成這樣,就直接把他手腳打斷關到家裏,也比愚蠢心軟好。”
陳柯臉色一沉,這人怎麽這麽欠揍。
陶绫慢慢收起笑,站直身子:“正常人,來判斷一下,是讓他不爽砸門,還是等着死訊上門?”
她轉身就要走,走出兩步又停下,沒有回頭道。
“順便,對我來說物質的欲望就是人生的意義。但‘明白’這事不是靠什麽共情,”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聲音劃過淩晨的空氣,像抓不住的風:“靠的是腦子。”
陶绫走在街邊上,街道不寬,也不算太幹淨,但是勝在這時人少,偶爾過幾輛車。路兩旁高矮都是待開的商家,五金行和茶餐廳并在一道,在稀疏星點的映襯下,能依稀辨認它們本來的模樣。幾棵樹無聊的在夜空中獨自立着,打卷的樹葉在替它發聲,接着就被一陣風吹得四散飄落。
她覺得有一點奇怪的是,面前的夜色陌生而靜然,讓人有種不知身在何處,卻反而更加安心的感覺。
像是過去很多個日夜,經常在醒來與睡去前,短暫忘卻臨時住地。
程複此時坐在黑色轎車內,正在細數他所知道的陶绫的黑歷史,那些在久遠前看過的黑料逛過的八卦……它們終于能壽終正寝的感覺。車裏另外兩個人都沒搭話,不過他如果注意一下的話,就會瞥到後座的魏驚戍按着旁邊人的手臂,手動冷靜對方。
程複的滔滔不絕突然中斷了幾秒,當他看到車前方的路邊,獨自行的人影時。
“唉,要不要把她捎……上。”
程複興致勃勃地扒着車座回頭,對上一雙水光潋滟卻暗含冷淡的眼:“可以,你下去換她。”
魏驚戍說話的時候,唇邊挂着淡笑,但是個人都知道這是拒絕。
程複乖乖閉嘴。
黑色賓利飛快掠過了所有的景色,包括那個越來越小的人影。
不過還沒有開到目的地,魏驚戍就下了車:“我還有點事要辦,我會自己跟他們聯系,你忙你的去……把那孩子送到碼頭,看着回去。”
他人下來了,跟着一起扔出來的還有一件深色襯衫,比他自己身上這件幹淨。
魏驚戍撈在手裏,轉身朝反方向走去,與街道相對的還有漸漸暈開在天際的魚肚白,有些早點店已經有了動靜,開始做準備工作,拉開了一半卷簾門。
一家典型當地有名的早點門前,他排在第一個。
雖然門還沒開。
魏驚戍是這樣一種人:他可以穿不好,用不好,住不好,沒有錢但是不能吃不好。
當然,這一點本身大多數人都有,關鍵是好這個字,完全是看個人标準和要求。
……想想沒有錢确實不行,所以這也算是他賺錢的原因之一。
等了半個多小時,五點多的時候天蒙蒙亮,香氣也袅袅四散。蛋撻、牛角包混合在一起的甜香,黃油馥郁,酥皮細膩的味飄出很遠。
陶绫走到這了,聞了聞味道,實在不知道在嘴和錢包之間,該委屈那個。
最後決定先排着隊,趁着沒開店前好好想想。
等進了現在還長的隊伍,她才看到排在第一個的是誰。
那道背影挺拔修然,整個人裹在沾灰的長褲休閑衫裏,手上還拿着件幹幹淨淨的襯衫。
但陶绫能認出來,主是因為相對正臉,她更熟悉他的背面。
她不假思索的準備從隊伍裏撤出,反正全城也不是就這一家吃早餐的地方。
但對方一眼看到了她,同時出現的還有方才車上那個男孩逼叨了一路的人名。
“陶绫。”
他的人醒目,一如其聲音。
平靜中莫名鼓動着暗湧喧嚣,藏着流光溢彩的蠱惑。
陶绫不敢回頭。
生平第二次,她腦海清清楚楚浮現出要死兩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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