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5
陶绫錯愕地愣了幾秒,覺得可笑,便笑出了聲。
她微微上挑的眼尾間那點清冷,似蠍尾尖刺紮得程迎極不舒服。
陶绫管她想什麽,繞過程迎,走到男人跟前,看了眼魏驚戍今天穿得——一身正裝,但是外套和襯衫的款式都不算鄭重,白色襯衫上開了兩個扣,鎖骨處有一條隐約的線綿延,終止于肩頸的線條。
沒有領帶,很不方便啊。
她略帶興趣的眼神極快滑過,又似笑非笑地擡頭看了眼魏驚戍,然後擡手,替他整理了下領子,順道輕拂了下不存在的灰,仿佛一個跟游子告別的母親。
“大哥,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就見過一次吧?”
魏驚戍還沒出聲,程迎已經忍耐不住心裏的火氣,抵着牙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陶绫,你再胡鬧基本的分寸也要有吧,別瞎碰魏總好嗎?”
陶绫斜睨了她一眼:“我沒跟你說話。”
氣氛驀地降到冰點,冷得連服務員都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勸……不上的話感覺會打起來,上的話……感覺會丢小命。
魏驚戍沒去管那被陶绫整歪的領子,面色平靜地道:“是我認錯了,抱歉。”
陶绫給了一個完美的迎賓微笑:“知道就好。”
說完握着卡,頭也不回地走人。從背後看那筆直挺拔身姿,三十五元地攤貨的劣質面料,都被穿得猶如挂在了一根衣架上。知道的只當她是領完工資開心,不知道的以為此人要去Versace春夏開場了。
刨開其他不說,程迎也算是被家人寵大的,不說嚣張跋扈,至少一路被慣到大,所見物質世界比常人高出幾個檔來。
她最膈應的也是陶绫,一個起始可以說與她很相似的人。
……對了,只能說是曾經。
“認識她?”
魏驚戍率先走下一階樓梯,陷入自己思緒的程迎反應過來,立馬跟上。
“以前算有點聯系吧。後來她家出了點事,就沒見過了。聽說現在靠給別人偷查一些資料為生。”
程迎不經意般看了看他的反應,又道:“具體怎麽操作我也不清楚,可能就和私家偵探差不多吧。”
魏驚戍今天全場下來統共沒有十句話,但是聽得也倒認真,只是不知道他心裏對自己的提議怎麽想。
程迎沒想到他主動開口的緣由竟是一樁鬧心插曲,不由有些堵心。
陶绫回家就開始馬不停蹄地收拾東西搬家,一邊滿世界的扔衣服一邊踹折疊桌,令人失望的是,她還沒有開始發洩,一腳下去桌腿就變形了。氣得陶绫直接扛着它出門,果斷扔了垃圾桶。
在家冷靜了五分鐘,又飛奔出去把它扛了回去,自己取了工具箱開始認命修。
一邊修一邊喃喃自語:“認錯你妹夫,老子給你買個任意門讓你回去看看!當時誰被劈腿劈傻的,誰郁郁不得志趴在窗臺的,就見一次……一次我tm就随便說說的,真是個海馬體缺損的傻逼!”
“那個……”
合租的有人敲了敲敞開的門,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黑框眼鏡:“是陶小姐嗎?”
“幹嘛!”
陶绫手握榔頭,猛地擡頭,那目光把來者吓得縮了一縮。
“我……我是新來的,房東說讓我來看下我的……房間……”
曾橦是大四應屆畢業生,對社會還沒有一個完整的認知,陶绫這種狀态和眼神對他來說實在是無解。
“他就這麽缺那點錢,半天都舍不得?”
陶绫冷笑了一聲,順着自己的手低頭看了看,梗住。
也是,不缺錢她蹲這修這玩意兒做什麽?
“進來看看吧。這挺好的,除了地方小了點,冬涼夏暖,透風遮陽。頭頂這塊,你要小心,上面露出來的那塊線,”
陶绫用手上的工具虛點了點,“被老鼠咬壞的,買點藥……你這麽看我幹嘛?”
曾橦沒有跟着她看房間,雖然這個十平米的地方也沒什麽好看的,但她也沒什麽好看的。
“我是不是認識你?”
-- 你是不是得罪我?
-- 我是不是認識你?
她是不是今年命犯太歲?
陶绫把工具在手心虛虛繞了一圈,冷笑:“不是,滾。”
箱子拖着她朝地鐵站走的時候,經過了一條馬路和鐵軌并行的道路。
燈是紅的。遠方接近晚霞的雲翳裏,正有隐約的火車壓過鐵道的聲音,齒輪和機器的磨合聲響,輪子壓在道路上的聲響。筆直的鐵軌長長的延伸出去,由平行化為交彙。
她定定地盯着道路上的一顆石子,就像那上面正在放映着倒退的場景。
他三十多歲的時候,已經把手裏的公司做成了投資人眼中的肥肉,但是平時喜歡待在道路上看車。
無論軌道上過的是汽車,還是火車。
那是陶绫為數不多對這個人還算正面的回憶。但是她媽在所有不痛苦的時候,都在為她的丈夫說着好話。
那時候那一張漂亮的臉蛋,尚未沒有完全被時間的刻刀侵蝕,她眼裏蘊着光,說天才都喜歡看自己的造物,說他做過的事,你以後一定會明白的。
陶绫最開始還聽一聽,後來連聽都不想聽。
一個一周在家不到十小時的人,喜歡的,說到底只是“來數數多少車是老子造的發動機讓你們跑的哈哈哈哈”。
簡直有趣。
陶绫晚上揣着一千塊,去宜家看了家具,順便吃了幾顆肉丸。其實還沒飽,但是最近幾個月,她已經養成了少吃省錢減肥的好習慣。
是在擦嘴的時候,陶绫才注意到來來往往間,有人在看她。
偷偷看一眼,跟同伴竊竊私語一會兒,看看手機,再看看她這種。
陶绫徑直站起來,走到一個最近的馬尾女孩面前,站定,友好地勾了勾唇。
“請問,我臉上有什麽嗎?”
她沒答話,舉起手機屏幕給陶绫看了一眼,笑得很不好意思:“這是你嗎?”
論壇上的勁爆貼。
陶绫是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成為這種帖子的女主角。
看到的第一時間,她先自我檢讨了下,最近七八年春心動過嗎?春夢做過嗎?為愛鼓過掌嗎?被拍了鼓掌照片嗎?
沒有,所以放心大膽地看了下去。
幾年前的事件,陶成的犯法違紀以他出庭前的自殺而告終。陶成的妻子自此下落不明,唯一足以成為焦點的具體對象,這一重任落到了陶绫身上。
她的中學畢業照曾被挂在網上,從小短發一路到大,她的臉又是極有辨識度的類型,好認的要命。當然了,她的事跡更加有辨識度,從小偶爾出席商業酒會,要麽是從賽場上下來一身汗一身灰的就去了,要麽把哪家嬌滴滴的閨女又怼哭了,可以說是相當招恨。
有的時候沒什麽深仇大恨,就是不爽,而這種不爽幫人在朝井裏扔石頭的時候更心安理得一些。
陶绫的跋扈作風越傳越盛,仿佛給她一把雷神之錘她就敢把喜馬拉雅劈得搖搖欲墜。
但是這種八卦來得快散得更快,現在随着網上的曝光,照片又勾起了人們的回憶,底下五花八門的留言,以自作自受為主題,幸災樂禍為背景,發廣告和小視頻的打輔助,熱鬧成了大雜燴。
照片裏她站在一堆雜亂的狹小空間裏,穿着寬松的襯衫和短褲,側身正指着房頂。短發幾根往上矗着,跟電線似的。
“嗬。”
對面的小姑娘看着她耐人尋味的表情,沒弄明白,對方這是生氣了還是什麽情況?
陶绫拍了拍她的肩:“看過魯迅嗎?”
“啊……啊?”小姑娘磕磕巴巴,一頭霧水,“一顆棗樹?”
“對就那個。”
陶绫伸長手,把手上的餐盤放到架子上,抽了張餐巾紙擦了擦手。
“他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對你的一生都會很有益。”
“在任何時候,都要痛打落水狗。”
把紙巾抛出弧線,看着它進了垃圾桶,陶绫這才沖愣神的小姑娘燦爛千陽似的笑,轉身背對着她擺了擺手,消失在對方的視線內。
這頓晚飯她光把零錢花出去了,要買家具的一千塊一毛都沒花。
陶绫只粗略看了下,非常清楚這種數據和點擊率,背後沒有人推一把,火焰是斷不可能幾個小時內起這麽高。尤其是樓裏适時地有些人在留言,提醒吃瓜群衆前塵往事的要點。
她坐公交晃回了上一個出租屋,門是開着的,依然是熟悉的味道和擺設,幾個光着膀子的男人撞見她,也沒有多加阻攔。
陶绫走到原本屬于她的那間,用腳尖把虛掩的門弄開,往門框邊一靠,沖着裏面的曾橦打了個招呼。
“很忙啊。”
曾橦瞪大眼睛,沒想到這人又找回來了。
他下午随手發的帖,結果沒想到被頂了那麽多樓。到剛剛甚至有人直接打了他電話,說把內容給他,他來負責發帖就好,給四千報酬。
電話還沒捂熱乎呢,正主就找上門了。
曾橦轉念一想,自己也沒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而她本來就是腐敗堕落的人,有什麽資格找他麻煩?
看了看她身後沒什麽其他幫手,曾橦挺了挺胸膛,兇狠地拍了拍桌子:“這是我家,你進來幹嘛!”
陶绫笑了笑:“不幹嘛,看你不爽。”
說着不緊不慢朝前走了兩步,猝不及防地起腳,勾翻了萬向輪椅子。
出于慣性,椅子滑到一邊,人跌在了地上,嚎叫着喊痛。
陶绫皺了皺眉,只彎腰把他的手機撿起來,看着響着的來電號碼,食指一滑接起來。
“喂,我是陶绫。有什麽事直接找我說會死是嗎?擋你家小仙女的道了,你跟我知會一聲,錢給夠了,我保證有多遠滾多遠,何必那麽累。”
陶绫擡眼,看向開始淅淅瀝瀝砸窗的雨滴。
* * *
晚上八點二十分。
偌大的頂層辦公室,平時常常燈火通明,一亮一整晚。
位處中心的塔尖,CBD區一向是不眠夜。
魏驚戍靜靜地站在窗邊,向窗外望去。鋼筋鐵骨的樓身之間界限分明,和天際線的交彙卻模糊。
街道人來人往,雨點打在照着街景的透明簾幕上,眷戀地滑過玻璃。
今晚辦公室裏沒開燈,但就着窗外的明光,還是能看清一切。
他拎着外套,關門離開,一路橫跨了兩個區,四十五分鐘後,在道路邊的一節關閉的鐵軌前猛然剎車。
車前倒了一個急急忙忙的行人。
魏驚戍沉默一兩秒,下車,雨點頃刻間劈頭蓋臉的砸來。他毫不在意地關上門,朝着車前快步走去。
那是個澆透了的人。
不過好像還沒死。
畢竟對方手動了動,又自己爬起來了。魏驚戍連扶都沒來得及扶,只能問道:“你還好嗎?”
是個女人,看起來形容狼狽,尤其在漆黑的雨夜,跌倒在車前,明顯不好。
所以魏驚戍問出口就覺得自己唐突了,但也沒多說,準備直接把人帶上車。
直到她一雙眼定定望過來,極亮,并且沉靜,像攪不起的一池水,同時伸手往後一指:“送我去那!”
她的背後,幾公裏外,有火光沖天,空氣仿佛在煙霧的靜止中醞釀着毀滅的爆發。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好~有喜歡的嗎 求冒泡=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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