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 6

魏驚戍順着她的食指眺向遠方,火光沖天的方向,冒出滾滾濃煙。

他收回視線,彎腰把陶绫抱起,走向副駕駛,打開車門将她放在座位上。關門的同時丢下了一句:“系上安全帶。”

陶绫在他開口的同時,手已經利索地把安全帶扯了下來。

窗外是流動的雨和路,車輪帶起水花,這條位于郊區的路面沒有經過完整的修繕,開起來有明顯的磕絆感。

陶绫的目光粘在那塊燃燒般的城池很久,魏驚戍何等敏感,清楚察覺到一陣不必明說已彌漫的無聲催促,遂開口。

“陶小姐為什麽想去那?”

陶绫轉頭看了眼他,黑暗中男人側臉籠罩在半明半暗的陰影中,平靜似水,一雙眼眸裏有漫不經心的淡然。

“我認識的人在那。”

她閉了閉眼,複又很快睜開,一片清明。

剛才在曾橦那裏,她接到了胡枕喬急急忙忙的電話,問她能不能打通老韓的電話。

老韓是她們父親共同的好友,曾經是不茍言笑的人事主管,差幾年就幹到退休了,後來為了生計不得不碾轉于各工種間容易被替代的工作。他在她們倆最難的時刻,就像背後長了x光射線,總能準确地在難捱的時刻,幫忙提供竭盡所能的幫助,也經常托妻子傳話,讓她們去家裏吃飯。

“那間工廠?”

“是。”

“是個原材料加工廠。”

“是……”陶绫短暫停頓了一下,“是嗎?你怎麽知道?”

魏驚戍沒有回答。

等開過了一段颠簸不平的路,他把着方向盤的雙手同時點了點,淡淡說了句話。

聽到他在說什麽,陶绫簡直懷疑自己是在深海擺尾的魚類,被迫接受了震人的波段。

“因為那是我開的。”

“那你……”

“提醒一下,消防隊現在應該進去了,就算到了,你可能也沒法找人。雖然沒有易爆品,但估計要燒一陣。你要找的人叫什麽,寫在上面。”

魏驚戍單手從褲兜裏摸出手機,點到備忘錄裏遞給她。

陶绫再次被震了一下。

今年身價剛漲到新高度的人,遞過來一個,她現在去二手市場都不一定淘得到的諾基亞。

她這個窮逼今年都換了HW觸屏,走進了智能機新時代。

比起這個,魏驚戍本人更令人奇怪。

他和任何盛傳的說法似乎都挨一點邊,性格冷然而寡淡,有常人無法理解的古怪,還有……

“狼子野心。”

有報道講,坐在被采訪或者公共的場合,他通常安靜得很,反應也略慢。但是涉及到工作領域,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這個人此時坐在她旁邊,西服上同樣落了水漬,黑發上的水珠凝結後落下。

陶绫沒有在魏驚戍的臉上發現哪怕一絲憂慮和急切,他平靜得就像正在往懸崖邊上開,知道前路與結局,所以越發的穩。

仿佛身體裏有一股沉沉欲墜的力量,将他拉到了最底下。在那底下,黑夜與白天沒有界限。

那樣一種如水般令人愕然的自我放逐,和他眼中倒映出的火光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沒有再說話,車在道路上飛奔,禦不了冷風,只追上了一盞又一盞的路燈。

* * *

陶绫和韓叔一起進了醫院。

韓叔提前被疏散,只受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輕傷。呼吸道的輕微問題,只過了一天就好多了。

而跟他同病房的陶绫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她左右腳一起折了。

負責給二人煲湯送食的人踩着高跟鞋,恨鐵不成鋼地點陶绫額頭:“叫你去找韓叔,你自己先受傷了,大半夜的給120送來,虧你體質那麽好,丢不丢人啊!”

陶绫接過蘋果,啃得相當心如止水。

“跟體質好壞有什麽關系?奧尼爾來了能撞飛五菱宏光嗎?”

一旁看戲的韓叔默默搖了搖頭,打開了電視,換到了新聞頻道。

裏面正在開事故的新聞發布會,鏡頭切到了坐在主位左邊的人,下面打了條字,Htz公司CEO。

發言人看向攝像機,說話的語速适中,沒有多餘的解釋,只是報了現有的情況數據,包括傷者幾何,死者暫無,損失在預估中,善後和調查都會随後跟上。

胡枕喬感慨地點頭:“他要是因為這個被辭職,走投無路了,可以去應聘下各類模特,太TM會長了。”

韓崮盤腿坐在床頭,輕敲了敲小腿,感嘆道:“倒不至于這麽慘,不過這是今年他要推進的幾個合作項目之一,我們廠負責的線還主要是和官方的合作……損失不小。”

“嗯。”胡枕喬歪了歪頭,視線滑了下去,突然咦了一聲:“我靠,二傻,快,快看,你和魏驚戍有同款骨折吧?”

陶绫剛好把蘋果啃到尾聲,聞言沒二話,一個果核就砸了過去,被胡枕喬刷地躲過了。

雖然沒回答,她心裏已經應過了——

廢話,一起撞的樹,不一起骨個折,不就太對不起這真金白銀的一撞了嗎?

順便問候了下這段路的修築者,什麽狗屁豆腐渣工程,井蓋都不蓋蓋好!

出院時的陶绫,陷入了新一輪的貧困。

并不是醫院坑人,而是她在交完醫療費後,身上的□□轉頭就被偷了。

陶绫拄着拐,淡着面孔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靜思了一分鐘,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天色很好,臨近暮色的晚霞淺粉混着濃郁的藍,仔細看離得近的還有心形的形狀。

然而陶绫只想舉起拐杖,把它們給劃散咯。

氣死了。

命運仿佛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把黴運團成雪球不斷扔來,做完鬼臉又轉身離開。

你只要站住。

陶绫心想,我會牢牢地抓緊你。

在家睡了一周,她開始投簡歷,唯一連投了兩份的,分別是往Htz的總公司和分公司駐在T市的點。

Htz。這是個只有天才能撐得住的公司,涉獵廣泛,觸角極遠。系統模型的設計開發,材料市場,憑其中這兩點主攻方向,她十分确定它的軸心人物,魏驚戍,是個絕對的技術型人物,靠腦子和主意吃飯。

陶绫比誰都清楚,技術型天才的弱點在哪裏。

他們的偏執和腦袋是利器,也是摧毀他們的尖刀。

在贊賞壓來的同時,如山的負面與诽謗就藏在冰山下面,随時等待着時機,翻出海面,颠倒天與海的位置。

Htz已經露出了這樣的苗頭,股市已經開始對這次事件做出反應。

整體情況,可以說是綠得飛起,砸得痛快了。

陶绫覺得,魏驚戍的情商似乎不太高。在這樣一個無數雙眼睛盯着的時刻,他又收購了一家小型創業且失敗的公司——花了大概兩千萬吧。

……所以這是小型?

陶绫坐在電視機前嗑瓜子,被快訊短暫地摁了暫停鍵。

和她反應差不多的還有另一個人。

作為Htz的二把手,一向插兜晃悠上樓的林覺,第一次百米沖刺進了員工電梯,踹開了魏驚戍辦公室的門,激動地對他吐着唾沫,清秀俊美的臉都快變形了:“大哥,你以為你是美國買阿拉斯加,兩百年後翻本嗎?!都不跟我商量一下的?”

魏驚戍窩在沙發裏打游戲,聞言擡頭看他,笑了笑:“你會同意嗎?”

“你給老子閉嘴!你說呢?!”

“這就是原因。”

魏驚戍加了個抱枕,把剛好了不久的腿交叉擱到桌子上,懶懶地答。

林覺幾乎是崩潰的:“我有說我們不能收購別人嗎?但是你看看這家,他們做的東西,連試驗階段都沒過就沒錢了,你買進來除了繼續砸錢砸錢砸錢,半毛線用都沒有,能不能有點理智?”

“如果你有理智,”魏驚戍帶着一點困惑擡眼看他,“你會跟着我幹?”

林覺被刺激的搖搖欲墜,忍不住扶住了桌子。

随後,一句沉默中爆發的“誰要跟你幹”尖叫響徹了整座大樓。

頂層底下一樓,剛好是八卦嗅覺最敏銳的行政部。

中午端着餐盤的林覺臉十分臭,特意隔了個位子坐下。

在對面的副總開玩笑時,大聲回答到:“我不跟瘋子一起共事!”

過了兩秒,更加憤怒的大吼:“全世界死絕了我也不會跟瘋子……那啥好嗎?你不如找個公鱷魚給我!”

所有在場的員工面面相觑:林總的聲音真是洪亮如鐘啊。

魏驚戍唇角不輕不淡地一勾,左耳進右耳出,吃飯吃的不緊不慢,看得人只想把他的勺子給摔了。

當然,全公司都沒有人敢這麽做,包括暴走的林覺。

魏驚戍這人标準兩層殼,溫和底下包裹着清晰尖利的冰,骨子裏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人。

漂亮沉靜的廓形裏,有一雙銳利的眼,如同自然界中那少數的,習慣獨行夜出,以一己生來之勇,在屠殺與危險前低頭呲牙的生物。

飯堂剛恢複了如常熱鬧後不久,全場再次因為突然斷電而愣住。

這情況,光這個月都第三次了。

魏驚戍扔下筷子,起身大步走出了食堂,林覺愣了愣,随即跟上。

電工三番五次的來,卻沒能完全解決這個問題。

他同時囑咐了助理去拿工具箱來,卻在幾步外就看到配電房的門是開着的。

魏驚戍清楚,最近的修理工要趕來也至少十分鐘,估計有員工想自己試着打開臨時閥門。

走近了看,裏面确實圍了三四個人,有人正站在樓梯V字撐開的工具梯上,查看着線路排布,一邊朝下面喊了聲:“起子給我,差一點了。”

魏驚戍站在門口,沉默了會兒。

這個聲音有點熟悉,是那種讓人預感不太好的熟悉。

等幾個員工看見他乖乖散開,他看見那張削瘦利落的側顏,那短發辨識度高的不行,正叼着牙簽回頭看他。

手上的動作停在那兒,腦子和嘴反應的則非常快:“魏總,記得修理費和醫藥費一起給。”

看見魏驚戍的表情,她非常理解的微笑了下,從樓梯上直接躍下,猶如一只身姿輕盈的貓。

“要麽這樣,您聘了我。”

她把起子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敲,邁着閑适的步伐走向他:“順便說一下……資歷的問題。上次和魏總您喝咖啡的程小姐,她冠名的那項專利。”

“原先姓陶。”

魏驚戍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神态。

在他三十年的人生中,遇到過許多謊言和真話,或者它們的混合物。

到最後分辨已不是本能,無視才是。

這樣的神情,極度的松弛和淡漠,是根本不在意他相信與否,像已經篤定了一個結果。

在他看着她的時候,陶绫也報以相似的回視。

接着就笑了, “魏總,別多想。您現在的日子不好過,但應該不缺我這份工資。”

魏驚戍雙手自然垂下,落在西裝褲的口袋裏,走了兩步,俯下身,靠近她耳邊,淡淡落下了一句話。

“七千醫藥費,本來讓人帶給你了,看來沒到位。等會兒助理會交到你手裏。”

“至于職位,”

在她看不見的位置,男人微垂下的眼裏閃過鋒利的玩味。

“抱歉,我不做慈善。要恩惠去跟社保求。”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好~又到周五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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