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Chapter 26

見她第一面,他就認出來了。

印象中,很多年沒有她的消息了。自從陶成當年意外過後,他的妻女去向猶如演繹了一場現世報。陶成在掌舵公司時,不掩飾自己追求利益的心,有媒體曾經稱他愛錢愛的“掉進了錢眼裏,起重機都撈不出”,傳聞又稱他那個叛逆的女兒也是跋扈的要命,現在好了,一家人逃的逃,亡的亡,落魄的自此不見消息。

陰雨蒙蒙的那天,魏驚戍在門外等的人是魏舒的舊相識,或者說只能算是有點交情的合作方。她表現出了一點興趣,讓他把項目書拿給她看,然後讓他跟着她,說先等會兒,她辦點事兒。

倒也沒說錯,的确是辦了事。她把項目書卷一卷扔進了廢紙簍,眯着眼冷笑:魏驚戍,我和魏舒之間的爛賬還沒算完,他竟然敢就給我死了?你能替他還嗎?不行吧?我不斷你的路,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類似的閉門羹和冷話魏驚戍基本天天聽,已經挺習慣了。

但真說起來仁慈,他到那天為止印象最深的仁慈,是那句踹開門後的‘哥們,有人找’。

那是張很年輕的臉,帶一點蓬勃的生氣和慵懶,老神在在的輕松,看好戲的意思并不妨礙她身上那股沖天的勁。

姿态在說這閑事她管定了,眼睛掃過屋內驚慌失措的二人時,不屑又含着笑意,然後回頭看了他一眼。

陶绫。他很快知道了她的名字,因為在一周裏面,她有事沒事來聊天,對那個小鎮似乎無比熟悉,無論他換了哪個小賓館,陶绫都能準确地在門口晃悠。

魏驚戍視她為無物,是跨一跨步子可以邁過的人。腦海卻不受控制地冒出那副景象來。

在将升未升的朝陽裏,暧昧的霧色一點點化開來,映出她踢着石子,插着水洗得發白的背帶褲褲兜,昂頭淺笑的身影。

腳步可以跨過的門檻,心不一定行。

但那時并不是一見鐘情,不能算是。

陶成投了三百萬進來,那是第一輪資金。直到見到他,魏驚戍才知道她是陶成的女兒,中年男人的皮夾側面有一張醒目的側面照。盡管只是匆匆一瞥,魏驚戍從那輪廓和眼神中依然認出來了她。

那一面過後,再見就是島上。他被誤關進那間屋子,一眼就看到了她,模糊的印象轉至清晰,在那一刻魏驚戍才确定,事過境遷後,有些記憶是浮上來還是沉下去,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事。

陶绫不是沒反應過來,她是因為反應的太快,愣在了那裏。

十分不敢确定,自己想的意思,是不是他想表達的意思。

什麽叫情難自禁?

陶绫覺得自作多情是個非常不好的習慣,所以自覺低頭把高跟鞋松了的帶子系好,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多問。

盡管這完全不是她的作風,也不是說她不想知道答案,只是這答案裏有一半可能是她不想聽到的,概率不算小了。

魏驚戍看了她一會兒,輕搖頭笑了笑,率先上了車,示意她也去後座:“走吧。”

在後座上系好安全帶,陶绫擡頭前,手指忍不住送到唇邊咬了一下,一觸而過,好像溫度還停留在上面。

她忽然注意到車沒有啓動,而後視鏡上有一雙黑眸,從後視鏡上默然看她。

陶绫心裏混亂的好像被貓抓亂的毛線團,一時間沒有經過思考,身子往下滑了滑。

剛滑完她就後悔了,這麽慫的動作,她怎麽做的出來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聽見靜谧封閉的空間裏傳來男人的輕笑。

他沒有掩飾,眉間眼梢都是舒展的笑意,眉頭挑了挑:“對我開車沒信心?”

陶绫被他一提醒,猛然想起來,是哦?!

于是眸子亮了下:“你叫代駕了?”

“沒有,”魏驚戍坦然道,“但你可以走回去。”

“你知道我今晚喝了多少酒嗎?”

陶绫陰測測地問,開始在後座和後備箱裏翻有沒有抱枕,準備借酒裝瘋把他打暈了事。

為了安撫員工受傷的心靈,魏驚戍拐過巷口後,輕車熟路進了一條陌生的小路,七拐八拐地進了一家店,店面很小,裝修也不是很講究,亮一盞孤單但亮度足夠的白熾燈,零零散散幾張椅子幾乎坐滿。

“打份面,去葷,少油,多加點菜。”

魏驚戍一身正式裝扮,和這家店格格不入,但跟店主阿姨開口寥寥幾句,對方就笑眯眯抹了抹圍裙,看了眼他手邊有些昏沉迷糊的女孩,擡了擡下巴:“阿戍,準備帶回給叔叔看?”

“您別瞎猜。”魏驚戍輕笑了笑,沒多說什麽。

陶绫只是有點好奇,打量了下這家店,鼻子靈的要命,空氣裏食物充斥着香味,面店靠湯頭勾住一點魂,能讓魏驚戍忽略其他不完滿,這裏的東西一定做得很好。

她很确定這件事,只是不太滿意他叫的方式,頭昏昏沉沉地往旁邊牆上一靠,嘟囔道:“去葷有什麽意思,我不是牛,不吃草。”

魏驚戍也背靠着牆,微微笑了:“不滿意的話,自己去做。”

她就着100瓦的白熾燈,看到的魏驚戍是重影,一個分成了六個,搖搖欲墜的影子像要碎。

陶绫雙手交叉在胸前,昂頭看着他,一臉理所當然:“我付錢,我吃肉。”

這地方不大,老板娘剛踏進後廚,完全聽得見她在說什麽,探頭出來:“姑娘澆頭要葷的,阿姨多給你加……”

話還沒說完,便被魏驚戍無奈打斷:“她喝醉了,吃素喝湯就行了。”

陶绫聽完,默默找了個桌子坐下。在等待的間隙裏拿出手機,開始刷郵件。

魏驚戍站在她身後,掃了一眼:收件箱的前十幾封,基本都是公事信息。有目前帶她的許工傳的任務,她手下帶的人發來待審核的計劃,少說都是Re了兩輪的郵件。

過了一會兒,面上來了。陶绫抱着碗自己吃自己的,沒有理他,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

她就那麽悶聲不響的吃。

魏驚戍看着看着,突然愣住了。

熱氣騰騰撲上去,她眼底竟有些紅。

陶绫現在別的情緒沒有,就是又煩躁又有點恨自己不争氣的委屈。

憑什麽她要吃一碗沒有肉的面啊?是工作不努力還是酒沒有努力喝?他要是看不出來她讨厭蔬菜就有鬼了,但還是給她點一碗綠油油的面,好吃是一回事,一點油星都沒飄,這又是一回事。

一時間她悲從中來,嘴角往下撇了撇,左手手肘撐着桌子,撥拉着碗裏的面,右手抹了一把眼睛。

魏驚戍:……

他把她面前的碗拿走,認命地遞還給站在後廚旁看好戲的老板娘:“謝謝,再加點肉。”

陶绫含着一包淚倔強地回頭:“要很多肉。”

魏驚戍:……

這不是第一次別人在他面前哭,但這是第一次有人因為吃的東西料沒加夠掉眼淚。

她實在是他理解範圍以外的存在。

魏驚戍中間出來,在店外透氣,食指中指夾着煙送到唇邊,卻因為想起什麽,久久沒有點燃,只是極輕地勾了勾唇。

後來上車了,陶绫抱着肚子迅速進入了夢鄉,一句話都沒多說。魏驚戍無意把她吵醒,只想把還沒找到新房子的人送到酒店,結果發現她身上除了自己的西裝,就一條裙子加個小包,除了手機和現金五十塊,什麽證件都沒帶在身上。

他打了方向盤,直接轉回了家。

進屋的時候,魏驚戍第一次覺得指紋一點都不方便。

牆上的感應燈自動亮起,空曠的客廳裏只有簡單的家居擺設,只有窗外的萬家燈火照影出一點不算冰冷的氣息。

主卧的床,準确的說,是床墊,睡得陶绫很不舒服,連連翻身,最終PIAJI,掉到了地上。

她捂着後腦勺,深呼吸了一會兒,謹慎地睜開眼睛打量陌生的環境,又低頭查看了下衣物都健在否,松了一小口氣。撐着床墊站起來,陶绫小心翼翼走到門口,才發現門是虛掩着的。

陶绫頂着亂蓬蓬的發出了房間,但在走廊中道就停住了腳步。

這走道兩端都挂着畫,畫裝在玻璃框裏。玻璃中倒映出的人影,站在客廳的窗邊打電話,單手落在褲兜裏,背影修長中有一些寂寥。

這感覺讓陶绫錯愕。

她對着那面畫站着,靜靜地看了幾秒,然後就聽到魏驚戍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傳到耳朵裏。

“那就放棄,那一條線的結局也一樣,到最後都會被毀掉。”

那邊似乎很激動了說了什麽,魏驚戍并沒有回答,手機也一直放在耳邊,過了許久,他才淡淡接了一句話。

“他手軟過嗎?什麽時候?因為合作對象不合心意?我沒有要簽那份合約,他是直接自己動手燒幹淨了。”

陶绫赤腳踩在木地板上,微向後撤了一步,輕微的響聲在寂靜的房裏非常清晰。

魏驚戍頓了下,徑直走了過來,手上的電話還沒有挂斷,垂眸間掃到她全身上下唯一無措的地方……

腳趾頭。

他似乎微不可察地嘆息了一聲,轉身拿了一雙拖鞋,朝她走去。路過沙發時,把通話摁斷,扔到沙發上。

陶绫低頭把鞋穿好。

“聽到什麽了?”

陶绫右手搭在左手的小臂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然後在一個頓點上突然停下,擡眸看了魏驚戍一眼:“工廠的事誰在查,火就是誰放的。你……早就知道了?”

魏驚戍沒有回答,垂眸看了她幾眼,靜然道:“早點睡。明天去找房子。”

他轉身的時候,聽到陶绫自嘲的輕笑:“你覺得跟我沒有關系,無權過問,還是跟之前一樣,認為我早晚會離開呢?”

他們之間沒有人站在感應燈旁,整間屋子悄無聲息陷入寂靜黑暗,只有她的眼睛像不滅的光,鎖在魏驚戍身上。

“你的問題總是很多。”

他的嘴角掠過一絲笑,眼中卻沒有笑意。

“但很抱歉,我并不是每次都能解答。”

魏驚戍從她身邊經過,像安撫小孩子一樣輕碰了下她的發頂,又很快結束這樣的觸碰,一句‘晚安’如水般滑進她耳朵。

* * *

陶绫隐約猜到過那人是林覺。但是她存疑的那一點,是為什麽魏驚戍始終表現的跟沒事人一樣?

“得了,別想了,”胡枕喬用多要的一雙筷子敲了敲她腦袋,“你看你眉頭都能夾死蒼蠅了,有沒有用我給你買的晚霜啊?”

火鍋店裏人聲鼎沸,陶绫也就适時裝傻,笑着給她涮毛肚,夾到碗裏:“多吃點,你這次出差時間這麽長,今天我請,給你接個風。”

“喲,老板給你發工資了?”

最近接的資源慢慢好起來,胡枕喬不敢随便亂吃,咬着王老吉的吸管,左看右看,冷不丁來了句:“不對啊,你最近臉色不對,不是發工資,是發春了吧。”

陶绫手裏的筷子抖都沒抖,鎮靜自若:“我愛的是誰,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胡枕喬眨了下眼睛,捏着嗓子:“親愛的,那去荷蘭嗎,陪我一生一世是你說好的?”

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在桌下踹了胡枕喬一腳:“等我吃完你再說話。”

“哎,不鬧了,你最近新家地址搬哪了,快給我一份。”胡枕喬催促道,“你也太突然了,把房東拉黑名單,被人家趕出來也沒跟我提聲。”

陶绫沒說話,胡枕喬正狐疑地看她:“你說吧,哪個狐貍精,我能接受……”

話音沒落,胡枕喬的視線順着挂着的電視看過去,眼睛亮了一亮,八卦之火燒滅了對陶绫的懷疑:“卧槽,快看!”

她心裏松了一口氣,順着胡枕喬的目光看了一眼。

“那不是你們老板嗎?他新女友?”

明明是財經頻道,但是畫面在他和高挑靓麗的女人身上停了十幾秒。

“我靠,”胡枕喬只注意到兩方簽約時女方眷戀的手指,拍了一把桌子,形象也不顧了,“葉家千金?”

陶绫看了兩眼,收回視線,夾着牛肉蘸着醬送進嘴裏:“這個,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你天天跟他一起上班,你一點消息都沒有?”

胡枕喬撐着臉看她,聲音低低砸進她耳朵裏。

陶绫搖頭,喝了口水。

“都住到一起了,他也沒告訴你?”

胡枕喬又露出海綿寶寶的笑容,一句話把陶绫嗆的天昏地暗。

夭壽了。

“那不叫住一起,”陶绫也不想問她怎麽知道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劃重點,“合租。他家那麽多,基本不回來,跟不存在沒有什麽區別。”

沒有等對面回答,她起身就要飛速離開去結賬,誰料還沒沖出去就跟往裏走的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還沒出口,對方率先用一種找到了親媽的語氣開了口:“陶绫?!”

陶绫被震得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就被對方握住肩膀一陣狂搖:“真的是你?!怎麽會在這裏遇到你?!你現在在哪裏工作啊?!”

她定睛一看,的确是個故人。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比胡枕喬的歷史還要早一點。

但對方已經從原來縮着肩膀、瘦弱的樣子,變成一個眼睛璨亮身板筆直的青年人了。

他眼裏盛的的确都是驚喜:“你沒怎麽變诶。”

胡枕喬和陶绫不約而同石化了幾秒鐘,前者率先咽了口口水,拎着包揮了揮爪子,果斷跑路:“陶绫,跟人家好好聊,阿襄好久不見我們下次再聊我有工作就先走了……”

陶绫一把沒有拽住她:“我也有啊……”

她看着某人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對着一臉驚喜,仿佛要撲上來的薩摩耶擺了個stop的手勢:“我,我先請個假好吧?”

“你請你請。”

明襄忙點頭,轉頭去給她把沒結的賬結了。

這是陶成從沒換過的司機,明于唯一的兒子,和陶绫從小一起長大。在陶家出事前半年,明于就因為老家有事,辭職帶着兒子離開了。後來聽聞出了什麽事,忙趕回來,卻只見得一個人去樓空。

今晚本來有季度的總結會議,但是她昨天已經把所有該交的資料和工作全部結束了,而且現在那個人很明顯不會出席會議,林覺最近到公司報道的也不勤,陶绫這樣一想,就把下午的班連着晚上的加班會議一起用年假銷了一天。

然後從小到大,在□□上只刮得出謝謝惠顧的陶同學,在明襄選的一家新開張的晚餐店裏,和公司一群來聚會的員工高管們,在大門口撞了個正着。

有個行政部和她經常在茶水間碰上的女生,直接就指着明襄笑了:“啊陶姐,這是家裏的急事?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明襄腼腆笑了笑:“那個,您好,我,我叫明襄,是陶绫的朋友。”

衆人哄還沒有起完,店門口一輛黑色賓利上,下來一個在場人人都熟的男人。

Htz的一二把手,從後座的兩邊下來,林覺率先跟大家揮手打招呼,笑眯眯道:“不是說了今天我請嗎,怎麽不進去啊?”

陶绫無話可說,淩亂在風裏。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我小豬、11233的雷 還有大粟每章的打分留言030 以及大家的厚愛和喜歡!今天高考徹底結束了,不知道除了三肆還有誰是高考生,無論在哪個階段,學習或者工作,都希望大家在每一個夜裏入睡前有安穩的喜樂=w= 麽麽噠~從明天開始不會斷更了 恢複北京時間作息了 事情也都忙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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