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疑雲

宋轶一張小臉兒都白了,明明戴着面具, 眼神透露出來的無助可憐還是刺激了一下劉煜的神經。可她的舉止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劉煜突然覺得, 宋轶戴面具,莫非是僞裝出一個牢不可破的堅硬外殼?

別開眼, 捏起酒杯淺酌一口,劉煜又道:“若非知道你一直跟在本王身後搗亂, 此刻,本王已經将你抓起來了。你的那匹馬究竟怎麽回事?”

口氣已經帶上一分不确定的溫和,盧君陌瞥了他一眼。

此刻宋轶心思電轉, 從來都是她設計別人, 頭一遭竟然有人設計她。而這個舉動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卻不得而知。

“進了圍場大約一刻鐘,待所有人各自散去,我便将那匹馬就近拴在樹上。後面發生那麽多事情,便把它給忘記了。”

劉煜拿出圍場地圖, 在她面前攤開, 宋轶認真辨別了一下方向, 指出一個大致位置。

入圍場一刻鐘, 那離案發時間足有一個時辰,這個時間,太早了些, 若那時就被有心人盯上,反而像在說虞孝卿殺人并非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當然,也有可能沒人看管的馬匹正好跑到附近, 被臨時起意的人給利用了而已。但是,從馬匹被拴的位置,到案發地,這個距離,馬匹自己到達的幾率非常小。

同樣,宋轶誤打誤撞跑去案發地的幾率不是也一樣很小嗎?

一股冷汗默默地爬上宋轶背脊。

“圍場的馬是經過專門訓練的,它們會認人,主人去哪裏,它們也會跟去哪裏。你在那邊,它跟去,并不奇怪。這就是為什麽在上馬前,要求每個人都先自己喂馬的緣故,這便是要利用食物建立人與馬之間的牽絆。”

咦,這算是在安慰她嗎?

劉煜起身,“這酒你們慢慢喝,本王還有要事要辦。”

“豫王若是想找人問話,安陽郡主是個不錯的選擇。”宋轶就當還了他一個人情,劉煜不置可否,轉身離去。

盧君陌撐着腮幫子看着她,“你是故意在他面前裝可憐?”

宋轶無辜地瞪大眼,“盧将軍多心了。”捏起酒杯淺酌一口,哪裏還有方才那股被驚吓到強做鎮定的模樣,說話的口氣也淡得出奇。

盧君陌一下有些疑惑了,若真是要裝,這小家夥拿捏得未免也太到位了。劉煜這個人,心腸特別冷硬,若是尋常的柔弱可憐,他定是不會放在眼裏的,即便你在他面前哭得花枝亂顫,暈死過去,他都不會多看一眼,反而是宋轶這種強做鎮定,欲蓋彌彰的可憐剛好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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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注定是個無眠之夜,很多人都沒能睡好。宋轶一宿都睡在鳳羽夫人房中,鳳羽夫人眠淺,房中多一個人多少有些不自在,她道:“你房中被褥都已更換,為何不回自己房中,偏要在我這兒打地鋪,倒像是我虧待了你一般。”

宋轶笑道:“夫人多慮了,今日發生那麽多事,宋轶只是不敢一個人待房間裏罷了,想尋夫人做個伴。”

“我以為宋先生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你還是怕死人的。”

宋轶不置可否,“畢竟,我也是個女子,總有膽小的時候。”

“呵呵,難得難得。”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卯時初刻,花園的木芙蓉挂着露珠兒,薄霧籠罩在玉湖上。一隊侍衛從水上回廊走過,此處只挂了兩幅畫,一幅群芳圖,一幅群英圖。身為雄性動物,侍衛們的眼睛不約而同地落在群芳圖上,原本期待的、驚豔的、渴望的臉色瞬間變成統一的驚恐,幾個膽小的,腿一軟,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劉煜今日起了個大早,天色未名,掌了燈在看圍場分布圖。中尉軍幾乎将圍場翻了一遍,仍未找到文宬郡主和虞孝卿的蹤跡,這兩人就像憑空消失了。

昨日他詢問了安陽郡主,這位堂妹最初是一直跟在文宬郡主身後的,但不到半個時辰便被甩開了,再也沒找到其蹤影。從文宬郡主他們所在的位置看,的确是常人不太會去的地方,難道他們是為了躲安陽郡主搗亂才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

忽聽得急促腳步聲,轉眼趙重陽便敲響了門。趙重陽帶了二十名徒隸,入駐上林苑,負責查探此案。這一宿,他們幾乎是在房檐上度過的。

“何事?”

“群芳圖出事了。”

劉煜愣了愣,一幅畫能出什麽事?

“屬下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請殿下親自去看一眼。”

一刻鐘後,劉煜終于看到了群芳圖,圖畫沒有一絲損毀,依然光彩奪目,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十名貴女,此刻只剩得九名。原本滿目芳華,明晃晃地空出一片空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消失的那位似乎正是唯一的目擊證人陸青枝。”

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把畫收起來,不要洩露消息!派人去找陸青枝!”

誰都沒鬧明白司隸臺的人一大早忙忙碌碌在幹什麽。宮人們都忙着各自分內的事。

玉湖邊,宮女小玉拿着網兜去撈湖上飄浮的落葉。網兜用一根長竹竿綁在頂端,她拿着一頭,因為人小力氣弱,幾回下來,網兜連帶竹竿一頭砸進水裏,把水面蕩起一片漣漪。

小玉抹了抹額頭汗,甩甩酸脹的手臂,拿起竹竿這端,繼續撈。也不知道是太過疲累,還是網兜粘住了水草,無論她怎麽拉扯都扯不動。

跟她一起勞作的小太監看見,熱心地過來幫忙,一邊說道:“下次讓姑姑給你換個差事吧,這下力氣的活兒你幹不了。”

同是在皇宮底層熬命的人,年紀又相仿,難免有點惺惺相惜。

小玉點點頭,小太監露出一口大白牙爽朗一笑,雖然是太監,但并不妨礙身為雄性對美人的傾慕。他正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現一翻,誰知道,這一拉扯,他自己差點被拽下玉湖中。

到底挂住了什麽東西,竟然這般沉?

兩人順眼望去,便見水面起伏,落葉蕩開,赫然浮上一片錦衣,而網兜上還挂着像人頭發一樣的東西,陽光在這時灑下一縷,照在發髻的珠釵翠玉上,光芒乍現,寒氣瘆人。

啊——

一聲尖叫驚擾了附近巡邏的中尉軍,司隸臺的衆人第一時間趕到。劉煜看到湖面女屍,即便看不到臉,他已經猜到那是誰。

趙重陽更是面露惶恐之色,這事,這下可真邪門兒了。

現在天色已明,大多數貴女公子已經起床,聽得這邊動靜,陸續聚集過來。宋轶自然是和鳳羽夫人一起。看到趙重陽,她點了點頭,算是問好。誰知道這個莽夫看了她一眼,便即刻調開視線,讓她這個招呼打到一半,甚是尴尬。

“你跟司隸臺的關系似乎并不太和諧。”

“呵呵。”

待浮屍撈起,一看之下,盡皆側目,死者赫然正是唯一的目擊證人陸青枝。

一時間,所有人面面相觑,私下議論紛紛。

陸青枝突然死去,莫非是殺人滅口?

虞少容剛趕過來,差點被集體目光看殺,待看到死者發飾衣着時,連一向狗腿的徐若都避開三步。虞少容做派端得愈發高冷,用盛寵之家的霸氣側漏鄙睨着衆人。

那廂司隸臺仵作徐渭将屍體快速查驗了一遍,秉道:“死者死于亥時到子時,身上并無致命外傷,初步檢驗應是溺水而亡。”

“昨夜亥時到子時,這兩個時辰內,誰出過房間,在哪裏,有何人為證,都一一報來。不要試圖說謊,本王自然能找到拆穿你們謊言的方法。趙重陽,派人去查查,有誰在這個時辰進出各園子,又有誰來過玉湖。”

劉煜是當衆吩咐的,旨在震懾衆人。

那邊長留王率先做了個榜樣,接着是盧君陌謝靖趙誠等人。芳華園這邊,安陽郡主自然識得輕重,不會給自己的堂兄添亂,率先禀報了行蹤。

安陽郡主一說完,所有人幾乎迫不及待地将視線有意無意地投給了虞少容。

虞少容惱羞成怒,“你們懷疑我?”

衆人的視線此刻未免有些露骨。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每個人都有嫌疑。”趙姝說道,并禀報的自己的行蹤和相關證人,說完便看向虞少容,“沒記錯的話,昨夜虞姑娘來過玉湖。”

“我是來過,宋轶不也來過,怎麽不說她?”

昨夜宋轶在湖心亭跟豫王和鎮國将軍吃酒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也有很多人偷窺過,自然是都看見了。也正因為看見的人多,她們才不會胡編亂造,那一頓吃了多久,吃了些什麽,她們都一清二楚,自然,宋轶什麽時候離開的,也清楚明白。

作為嫌疑人之一,宋轶也不避諱,恭恭敬敬站出來秉道:“昨夜酉時,我與鎮國将軍盧君陌在湖心亭分開,回芳華園,應該很多人都看到過,大概酉時一刻回到房間,一直與鳳羽夫人在一起,直到此刻也未分開。”

鳳羽夫人點頭,“的确如此,昨夜我也一直在房中,因為宋先生白天受了驚吓,晚上門外還多派了兩人值夜。我們是否出過門,值夜的人可以作證。”

“虞姑娘,該你了。”虞少容昨日搶了豫王,害她陪着她那個蠢兄長遛了兩個時辰馬,趙姝這口氣怎麽也要在虞少容這裏出了才肯罷休,“我記得,出圍場時,你跟陸青枝在一起說了許久的話。在宋先生拿出那枚珠釵前,陸青枝一直閉口不談你兄長之事,想來是被你封了口吧。我可是看得清楚,面聖時,她還在看你臉色行事,若非此事無可抵賴,她怕是真會替你掩蓋下去。你惱羞成怒,推她下湖,也在情理之中,我說得可對。”

趙家姑娘突然變身神捕,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別說宋轶被震了一下,劉煜都聽得眯了眯眼。

“不是我!你們看着我做什麽?”虞少容又是惱恨又是慌張,被衆人看過來的視線逼得後退了幾步,絆倒後面臺階,摔了一跤,羞惱之下,眼淚如珍珠一樣一粒粒滾下,“殿下,不是我,真的不是。”

就在此時,水上回廊走來一行人,為首的俨然正是執金吾虞泰。虞少容像終于找到了依靠撲将過去,哭喊道:“爹,他們冤枉我!”

虞泰摸摸女兒的發頂,直視劉煜,拱手一禮,道:“此事本不該老朽來過問,但是,前有犬子失蹤,涉嫌擄劫了文宬郡主,後有幼女涉嫌殺人,老朽實在坐不住,有魯莽之處,望殿下恕罪。”

執金吾那是九卿之列,比劉煜這個司隸校尉官位還高,只不過壓不住司隸校尉統司州,督百官。若是換個場合,劉煜是自然不會顧及什麽執金吾的,但虞泰身後的左右都尉,以及中尉軍中高層将領系數到齊,定是要讨個說法的。

“這邊死者剛撈起确認身份,執金吾便進了上林苑,只能說,中尉軍的消息的确靈通。”

劉煜不痛不癢一句話讓左右都尉盡皆變了臉色。從時間上來說,虞泰此刻連消息都沒接到才對,何況中尉軍還來得如此齊整,除非他們事先已經知道一切,這些人,恐怕是連夜就召集起來,試圖給他施壓吧。

盧君陌聽得噗呲一笑,長留王和趙誠都笑眯眯地看着這場好戲,有人敢這樣大陣勢跟司隸臺唱對臺戲,恐怕這輩子只此一次。

虞泰就像是沒聽懂劉煜的言下之意,反而說道:“一大早,便聽說群芳圖出了妖異之事,老朽只是好奇,過來看一下,不料趕上這一出。豫王殿下,那幅群芳圖呢?”

所有人都聽得莫名其妙,宋轶朝水上回廊看去,那裏哪裏還有群芳圖。驀地,感覺到一股不懷好意的視線,宋轶望過去,正是宮廷畫師韓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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