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反切詩

“晚浪沒斜光, 幽渡九月霜。出征君向遠, 奴攬信卻難。”

一大早, 玉湖邊便聚滿了人。不知何時,回廊裏又挂出了一幅字畫,而且是挂在了屬于公子們的地盤上,原本以為是宋轶那邊又畫出了貴女們的什麽畫像, 一時間雄性生物都往這邊瞅,結果,卻是一幅遠征送別圖。

畫中少年騎馬遠行, 只剩寥落背影, 亭中少女引頸而望,依依惜別。簡單一幅畫, 配簡單一首情詩,雖無出彩之處,感情卻樸實得令人心動。

“莫非這是哪位姑娘在向誰表達愛慕之意?唐兄, 你不是也從過軍嗎?會不會是送給你的?”

那位姓唐的貴公子謙虛道:“青雲院十二人, 至少一半是從過軍的,只不過說到遠征, 怕只有豫王殿下和鎮國将軍兩人了。我等凡夫俗子豈能與他們相提并論?”

“該不會……”衆人陡然明白過來,若說這泰康城有誰能吸引衆多佳麗這樣表達愛慕之意, 非豫王莫屬。這種事情對他而言,就如家常便飯,根本不是什麽稀奇事。

衆人心領神會,再不猜測是送與誰的, 反而對作這幅詩畫的人愈發好奇起來。

韓延平從人群中鑽進去,将字畫看了一眼,詩算不得好詩,畫畫功底倒是不錯,但卻毫無特色,只能說是工整,看不出任何标志性的特質。

尋常人看見或許不覺得如何,但韓延平好歹是書畫世家,家學淵源熏陶之下,一眼便能看出端倪。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像是在故意掩蓋自己的着筆習慣。

這廂正看得熱鬧,那廂虞泰腳下生風地趕來,掃了一眼畫像,神色大變,大手一揮便将畫像撕了個粉碎。

“是誰?這到底是誰挂上來的?”虞泰氣急敗壞。

面對這位執金吾,衆人心中雖不忿,卻不會直接頂撞,畢竟,這位可是連郡主都敢公然冒犯的主兒。衆人紛紛後退幾步,為首的人拱手道:“一大早這畫像便在此了,想必是昨夜有人趁人不注意給挂上的。”

虞泰雙手握拳,終究沒發作出來,轉身拂袖而去。

來得快去得更快,衆人面面相觑。

“該不會是寫給他的情詩吧?”說起來虞泰的年紀也不算老,剛過不惑之年,虞夫人在生虞少容時沒熬過來,他不但沒續弦,連個妾室也沒納。除了脾氣暴躁一點,坊間對他評價頗高,都說是重情重義之人。

劉煜一大早便去看望文宬郡主。原本他是擔心這位阿姐會因為熬不過這十年之忌,想不開做出什麽傻事了,但今早一看,文宬郡主突然蛻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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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眼底看到了多年不見的真實笑意,還有因為自己的魯莽而給他造成麻煩的歉意。

這種轉變十分突然,也十分詭異,劉煜半晌回不過神來。

“是禁足、圈禁或者下獄償命我都沒意見。”劉婵已經做好準備為自己的冒失負責,同時她也不想為難這兩兄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們這一路奮鬥的艱辛,即便是如今坐擁天下,也依然步履艱難。

“在此之前,能否讓我看一下上林苑中女眷名單?”

果然,還是那個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的阿姐, “阿姐當然可以看,只是為何突然想起看這個?”劉煜自動回避了對劉婵的責罰,他還想盡全力保全她。

“自有我的道理。”她就是想看看,昨晚關鍵時刻救了她一命的人到底會是誰,為什麽她在那一瞬間覺得她是值得她托付一切的人呢?

這種信任她已經很多年不曾有過了。

“那阿姐是想看此番進園的還是本在山林苑的?”

“都要。”

劉煜這邊方将事情交代出去,那邊小徒隸跑來禀報玉湖方才發生的事。姐弟倆互看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虞泰的舉動着實可疑了一些。

“那幅字畫上有什麽?”

小徒隸将畫像內容一一描述,兩人聽得并無不妥,接着小徒隸又複述了那首詩。

“晚浪沒斜光,幽渡九月霜。出征君向遠,奴攬信卻難。”

劉煜随口低吟兩句,突然頓住,神色大變,小徒隸吓得一縮,差點以為自己的腦袋不保。

“怎麽了?”劉婵還從未見過有什麽事能如此牽動這位弟弟神經的,不由得又暗自将這詩品了一回,依然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普通的情詩而已,而且連文采都很普通。

劉煜迅速收斂情緒,反而問道:“阿姐想殺虞泰是為什麽?”

文宬郡主一直不喜歡虞家,這誰都知道,很多人認為是因為虞家讓她成了望門寡,錯過了她的最佳年華,而她又自命清高,不肯屈就,最終成了大宋王朝最高貴最大齡的剩女。

在世俗眼光裏,這樣的女人多半是有些問題的,越是年紀大,越嫁不出去,心理便越是扭曲,即便有幾個追求者,也自恃身份,而故意拿捏人。加上自從十年前親眼看見心上人自刎刑臺,便關閉了心扉,跟任何人都沒有交流,這種自閉也加劇了別人對她的偏見。

至于曾經同甘共苦過的開元帝和豫王,因為父兄的事,她早已與他們疏遠,不知不覺,文宬郡主就成了一座無人能夠抵達的孤島,時至今日,劉煜問出這個這個問題時,都悚然一驚。自己這些年到底忽視了多少人和事,為什麽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阿姐被逼到聲敗名裂這一步?

“阿瑾死前曾來找過我,叫我離虞泰一家遠一點。阿瑾是個寬厚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這句話。”

“所以,阿姐認為,是虞泰害了義國公一家?”

劉婵點頭,“但是,我找不到一點證據。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劉煜心口隐隐跳動着,“阿姐要查上林苑女眷,可是昨晚遇上了什麽人?”

劉婵驚訝了,“的确如此。若不是她,也許我已經被虞泰抓住了。”

劉煜心口又顫動了一下,“她是男是女?身高幾何?樣貌如何?”

“呃,這個,我什麽都沒看清楚,只看到黑漆漆一團。”

劉煜:“……”

剛萌生的希望就因為這個熟悉的黑漆漆一團給碾滅了。

劉婵眼睜睜看着這個弟弟從最初無法言喻的激動興奮直接轉化為失望憤怒,就差随手提個人捏斷他脖子了。

“怎、怎麽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劉煜起身,“沒什麽。阿姐好生休息,虞泰的事,你不要再過問。現在,你是戴罪之身。”

劉婵目送劉煜離開,心裏頭怪怪的,今天這個弟弟,太反常了。

“這詩很特別嗎?”韓延平不解地看着宋轶。他本是答應幫宋轶脫身的,但結果自己還焦頭爛額無計可施時,宋轶就已經恢複自由身了,這感覺怎麽說呢,就像你使勁憋着一口氣,準備吹起一陣龍卷風,卻不期然放了個屁,積蓄的氣勢瞬間洩完。

這讓他感覺自己很無能,是以看到今早這出戲便興匆匆跑來獻寶了。

宋轶端了小桌子坐在門口,欣賞庭院中景致,順道看看另一頭的趙筠屋內動靜,不難想象,韓延平一來,趙筠一定正凝神靜氣地聽着這邊談話。能讓虞泰如此失态的東西,豈會是尋常事?

宋轶煮好茶給韓延平倒上一杯,這才說道:“尋常看見這首詩,可是會惹上殺身之禍的。”

韓延平剛捏起茶杯,乍然聽得此話,手默默抖了一下,茶水撒了兩滴出來,他面上卻裝得十分鎮定,笑道:“宋先生又說笑了。這不過是首情詩而已。”

“當然不是情詩。”宋轶抿着茶,啧啧出聲。

“不是情詩,那是什麽?”

“這是反切詩!”

韓延平懵。

“韓先生竟然沒聽過?”宋轶訝異。

韓延平覺得自己的見識又要被刷,不是太心甘情願地請教:“何為反切詩?”

宋轶不緊不慢捋着茶中水汽,“切字注音韓先生可有聽說過?這是前朝一位書法大家自創的注音方式,意在彌補直音讀若的缺陷。其實這并不是什麽高深的東西,就是用兩字切出一個字的讀音,切上字取聲,切下字取韻調,這樣便能出來另一個字的讀音。比如這首詩開頭兩字“晚浪”,便能切出一個王字音。這下,韓先生可明白了?”

韓延平可不傻,将這首詩默默一念,臉色驟變,冷汗迅速爬上額頭。

“嘩啦”另一頭傳來瓷器砸碎的聲音,雖然隔了門扉,聲音細微,但宋轶卻沒有遺漏。

“韓先生不必驚慌,此事豫王那邊應該已經知曉了。沒人會殺你滅口。”宋轶笑得坦然。韓延平一點沒被安慰道,知道這種密事,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可能性命不保。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人人都在看熱鬧,就他閑得慌非要将這詩拿來跟宋轶說道,這下好了吧,知道如此大的機密,可不是要得罪那個盛寵之家了嗎?

回過味兒的韓延平看宋轶眼神變了色,仿佛面前這個笑盈盈的家夥不是個秀色可餐的姑娘,而是一只猛獸,随時可能讓他遭池魚之殃。

他沒有任何時候比此刻更想當一個一無所知的愚民了。

“今天出門似乎忘記看黃歷,我回去再看看。”

宋轶沖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韓延平膽寒心驚地跑了,那廂趙筠的門也開了。此刻他的臉色可不比韓延平好看,看向宋轶的眼神比之昨日又複雜了幾分。

宋轶卻不為所動,只悠閑地端了茶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趙都尉也對反切詩有興趣?”

趙筠不答。

宋轶又道:“這東西你應該很熟悉才對。反切詩原本只是切字注音的東西,後來被前朝王司馬創造出一套反切碼,以數字傳遞消息,再從數字中找到源碼中的字,反切出真正的軍報,即便被敵人截獲,可保軍報不洩露。如此高妙招數,着實令人嘆服。你兒時在王司馬府上,父親又是王司馬座下得力幹将,應該聽說過吧?”

“當年王家獲罪,便是因為反切源碼軍報洩漏,導致北伐戰線功虧一篑,數十萬大軍覆沒,被栽贓了一個通敵賣國之罪。而知道反切源碼的人少之又少,多是王家親信。雖然劉宋建立,王家平冤,但這個洩露反切源碼的人卻一直未找到,很多人都相信是義國公之子虞瑾所為,可真是如此嗎?”

“王家滅族,義國公一家自盡于刑臺,而另一個虞家卻聲名鵲起。王滅虞崛,沉冤難雪。我想這首反切詩想說的是這個意思吧?”

拼出讀音,并不表示拼出了字,但根據事情卻不難将所切之意還原。

加之用反切詩暗喻當年王家獲罪的反切軍報洩露,字面直指虞家,而現存的虞家還有誰,只有他們王司馬與義國公舊部如今所擁護的虞泰一家。

趙筠渾身發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急的怒的,“胡說八道!虞将軍絕對不可能是這種人!”

宋轶幽幽看着他,老神在在地品着茶。

趙筠怒目圓瞪,“怎麽不說話?”

“趙都尉想聽什麽?”

趙筠一時語塞,他在慌什麽?

“這詩又不是我寫的,我只是會解讀一二罷了,你要争辯跟寫詩的人去。”

寫詩的人?

趙筠神色一凜,懂反切詩,又與王虞兩家有關系的人,會是誰?

所有可能性飛快地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最終竟然找不出半個人來。但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他應該很熟悉,他突然好想去看看那幅字畫說不定能從筆墨之間認出他來,可是,字畫被虞泰毀了。

虞泰為什麽那麽急着毀掉那幅字畫,難道……

院門外,韓延平冷汗涔涔,看着劉煜冷瑟的面孔幾欲昏倒。他本來是想逃離這個是非之地,誰知一出院門會碰到聽牆根的劉煜,頓時生出藍顏薄命之感,他覺得,老天要滅他。

聽完裏面宋轶毫無顧忌大放厥詞,他的身板挺得有些艱難,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劉煜,生怕這位突然發飙,當場讓知情者死。

剛試圖抹一把冷汗,便見劉煜嘴角動了,汗珠子在他額間凝聚,生生不敢動一下指頭。

“今日之事,你便當沒聽見,沒看見。”

“是!”韓延平如蒙大赦,逃跑的時候腿都軟了,幾次差點撲倒。

作者有話要說: 反切詩的切法看懂了嗎?

晚浪沒斜光 wan lang(切wang) mo xie(切mie) guang

幽渡九月霜 you du(yu) jiu yue(jue)霜

出征君向遠 chu zheng(chen) jun xiang(J Xiang 不能組,取後一字) yuan

奴攬信卻難 nu lan(nan) xin que(xue) nan

作者不會寫詩,請不要考慮格律什麽的,又因為要加切字,寫得有點別扭,大概就是這麽一個意思,莫深究。有懂行的小天使,可以來幫渣作寫一首,不勝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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