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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櫂将移而藻挂,船欲動而萍開。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故以水濺蘭桡,蘆侵羅袸。
車子到了懷吳街,登時車輛紛紛,人馬簇簇,将城門口擠得水洩不通,大家只好下車步行。王孫公子,文人騷客都趕往那平澤碼頭,只見江上畫舫羅列,蘭舟滿塞。林忠帶着衆人上了自家畫舫,于冰見這畫舫通身朱漆,挂着翠綠窗紗,周圍又圍了雕欄,十分精美,也随着衆人上船入座。林忠早已命人備了酒菜點心,酒席旁另設一桌案,上面陳列筆墨紙硯,待着一會兒作詩填詞。
少時,林家畫舫随波慢慢搖入城東,登時水面開闊起來,前方立了一座玉石青漆的湖心亭,周圍各式舫舟,船上各色人等。近看只見亭上挂着輕煙似的白紗,一紅衫女子正坐在那裏撫琴,金釵斜插,掩映烏雲,臉堆三月嬌花,眉掃初春嫩柳。左右又各立了一個着杏黃衣衫的小丫頭服侍。
只聽那女子歌聲婉轉,唱到:“一地秋陽,滿堂春醉。亂花深處飄長袂。多情挽住美人腰,芳心貯得書生淚。四百年前,夢中相對。今生邂逅偏無寐。人間又是一千年,可能重向花間睡。”
曲畢,林忠立時拍手笑道:“這便是月娥姑娘了,今年芳齡十五,沒有什麽曲兒是她不會唱的,如今見了,可見我并沒有騙你們。”
阮蓮給衆人又斟了一回酒,方笑道:“桑陽城中最出名的去處是輝月樓,樓中名氣最大的便是這月娥姑娘,自小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十二歲便是桑陽絕唱,又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林忠詫異,忙問道:“蓮哥兒是佛門僧人,怎麽知道青樓的事情?”
阮蓮擺手道:“當時為了混口飯吃,從小被家裏賣到那蘆葦廟,廟裏又沒有吃的,若再不伶俐點兒,也活不到這麽大了。”
衆人心中都訝異,不想他還有這段故事,都有些同情,只有蘇念仍舊喝酒。
等了半晌,湖心亭周圍裏三層外三層都圍滿了船,站滿了人,只聽那月娥朗聲道:“感謝各位貴人賞臉,今日來赴了小女子約,小女子不才,近日新得了一曲,名曰《桑水吟》,或還能入耳,給諸位助興。只是填詞一事非我之能,不敢胡亂擅用,望貴人賞與小女子吧。”一面命人各處分發曲譜,各船都得了,月娥方撫琴,正是一曲《桑水吟》,曲調時而婉轉,時而惆悵,似是盼君不見君,又似思鄉難歸鄉。
林忠等人一齊看了曲譜,于冰、裴幽、秦緋、蘇念又細細聽那琴音,都各自思忖起來。阮蓮靜靜地看月娥撫琴,林忠虎頭虎腦朝裴幽挨過去,央求道:“飛哥哥,好哥哥,一會兒你幫我做一首,若是得了魁,我大大地謝你。”
裴幽笑道:“你今日興沖沖的,我只當你早有計算,不承想是現來求人的。”
林忠紅了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裏認得幾個字,更別提填詞了,只是這月娥姑娘,我對她一見傾心,只想讨了她高興,讓她多看我兩眼,別的也不敢想的。頭一個,父親也不同意的,再則,月娥姑娘也看不上我這樣的,文不文,武不武的、。”
裴幽笑道:“你才多大便知何為一見傾心?她還比你大呢,其他女子也罷了,只是風塵中人,有更多的難處,若想得開,此時一樂便罷,只是莫泥足深陷才好。”
林忠笑道:“知道知道,便應了我罷。”又将那好哥哥叫了一萬遍。
裴幽只得應道:“罷,真真癡兒。我作的也不見得好,待會兒拿去應付完事。”
林忠忙作揖打拱連連謝他。
少時,于冰提筆便在紙上寫,裴幽心下也有了,也正要提筆,走進一看只見于冰填:
桑水吟.離亭
飲散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回頭煙柳漸重重。淡雲孤雁遠,寒日暮天紅。
今夜畫船何處?潮平淮月朦胧。酒醒人靜奈愁濃。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含章于平澤
裴幽看完拍手贊道:“無塵此詩必得魁首。”
于冰但笑不語,裴幽亦提筆填詞,一時蘇念和秦緋也都得了,獨裴幽作了二首,其中一首署了林忠的名兒。
衆人交了詩詞後,又喝了一回酒,于冰此時突然向蘇念道:“早上你說有三件事找我,只說了兩件,底下還剩一件是什麽?”
蘇念起身給于冰斟滿了酒,衆人見他這般鄭重,都凝神看他說什麽,蘇念只含笑道:“并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前幾日,王太守家要新招一批清客,說了若是招了進去,今年大比之後親自舉薦往京中王丞相府上。我已決議前往,不知于公子可有意?”
于冰道:“是我一人,還是其餘人都可?”
蘇念面有難色,道:“實不相瞞,王太守見了你作的詩作,十分喜愛,托我來問,只是絕不勉強。”
于冰素來做不來這些場面事,他想蘇念和自己一樣,如今怎麽突然變故。便道:“蘇兄,抱歉,你說得這樣誠懇,我本不該回絕,只是我年紀輕,也不曾讀過幾年書,那裏就敢跟太守府上的客人比,就是與蘇兄比,我也是遠遠比不得的,恕我不能應允了。”
蘇念又勸道:“你又何必這樣說,三年前我也同你一樣,三年來過得如何你也看到,如今你怎麽不好好為自己前途考量呢?”
于冰搖頭道:“多謝蘇兄,我懂你的苦心,只是,各有各的際遇罷了。”
蘇念又道:“你既然寫得出那些哄人開心的對子,這會子怎麽就不懂變通來了。”
于冰扭開臉道:“終是不同。”
裴幽聽了,心下了然:于冰性情清冷,從來不願欠人半點的,即便此刻欠了,總想着哪日要還,他這樣心思,又怎會到人府上看人眼高低呢。他這樣孤高性情,對人天生帶了幾分疏離,終是無益。
秦緋不知于冰心中所想,亦不敢勸他,只是喝酒陪着。林忠見衆人不說話,剛要開口,只聽湖心亭中琴聲響起,短短幾個調子後,聽那月娥道:“諸位填詞我都已看過了,其中有二首極好,只是難分伯仲,我念了出來,請諸位一同評定。”頭一首便是于冰作的,念完大家都拍手稱贊,于是又念到第二首,只聽她念:
桑水吟.昔飲
憶昔西池池上飲,年年多少歡娛。別來不寄一行書。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
安穩錦裘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後,管得落花無。
念完衆人又在底下拍手叫好,有的道:“還是頭一首好,最是應景應情,用詞婉轉,與曲最相配。”有的道:“還是第二首好,這曲子思鄉還在其次,思人為主,第二首更加貼合。”
衆人争論不下,裴幽見于冰的詩果然上榜,十分高興,只是見于冰仍是淡淡的。林忠這邊落了第,愁眉苦臉,只等下面誰是第一。秦緋從不好詩詞,于此更不在意。蘇念暗惜自己的詞不及那二首,又評度這二首,只覺都好,分不出高低。阮蓮笑呵呵的看着衆人,只覺大家都有趣。
衆人正争論不下,只聽一鼓聲,便見江上最大的一只畫舫上,一個童子拿着小鼓輕輕敲擊,鼓聲并不沉悶,反有些清越,不似鼓聲,衆人都驚奇,只見這畫舫雪白一片,似雪雕琢而成,又挂滿了白紗,乍一看時,倒唬人一跳,竟似那陰司忘川上行來的冥船。又見船上人等都着白衣,更唬得衆人不敢發出一聲,都立在原地擡頭望着那雪船。
少頃,只見走出來一個瘦高身材的青年,亦是通體白衣,皮膚似比那白衣還要白。青年公子執扇而立,扇子是白玉扇骨雪白扇面,他只低頭把玩折扇,緩緩道:“第一首好,比我作的好。”便似有似無地往于冰這個方向看了一眼,方進去了。
少時雪白的畫舫離衆人遠去。于冰怔怔地立在原地,好似被雪澆了一頭,渾身冰冷,裴幽看了他一眼,心下猜測着那公子的身份。林忠在他旁邊小聲道:“剛才那位就是朱爺。”
裴幽問:“哪個朱爺?”
林忠急道:“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朱仁,朱心玉,朱府現任當家的朱爺呀”
裴幽方想起他來,只是萬萬想不到是這樣一個人。
彼時湖心亭上,月娥望着遠去的朱家畫舫,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他萬萬沒料到第二首詞是朱仁填的,因他落款為“白霄”,又從未見他用這個名號。底下衆人又要他宣布魁首,她只得勉強笑道:“魁首詞《離亭》,含章填詞,請含章公子上前一敘。”
衆人都將船靠了,留出一船之地,只見一朱漆青帳畫舫靠了過去,一白衣公子款步入得亭內,身材纖細,膚色白皙,更兼眉眼細膩俊秀,氣質清冷,真仿似雲霄谪仙,只聽他道:“在下便是含章,姑娘有禮了。”
月娥見他相貌氣質出塵,聲音清冷悅耳,心中十分欽慕,忙回禮,笑道:“公子人品風流,詩詞更是豔絕,請聽小女子獻唱新曲《離亭》。”便請了于冰亭內坐了,侍女獻上茶來,月娥方撫琴歌唱。于冰喝茶聽曲,一派淡然。
底下衆人有的羨于冰才情的,有的妒于冰奪魁的,有的欣然聽曲,有的坦然觀兩位美人。
林忠在船內恨不得上去替了于冰去,急的直在下面跺腳。裴幽笑道:“再跺呀,船就塌了。”
林忠笑道:“塌了才好,我就掉在水裏,然後游到亭子裏去替了他來。”說得衆人都笑了。
一曲唱罷,月娥小聲與于冰說了幾句話,于冰便回到船上。林忠忙上前問道:“賞的是什麽?總不過是聽這一首曲子罷,大家也都聽到了呀。”
于冰在桌前坐下,道:“她是輝月樓頭牌,賞了曲還能賞什麽呢?”
林忠忙喊道:“春宵一刻。”
于冰但笑不語。林忠扼腕,滿面凄楚。裴幽心中一驚,不想真是此事,看于冰仍是淡淡的,倒猜不透他如何想。秦緋聽了,心中只覺憋悶,不痛快,只斟了酒來飲。
衆人都不開口,阮蓮呵呵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只可惜含章公子不取罷了。”
于冰含笑道:“那詞不值千金,她歌一曲,便抵得過了。”
當下,只有林忠悵然若失,衆人仍吃酒閑話,畫舫輕輕搖于平澤。各色游船亦漸次散了,彼時春雨如絲,斜斜的飄在畫舫的輕紗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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