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揶揄

鄢楚楚與三美婢在房內敘話,他們跟着蕭弋舟久了,只是嬴妲方來,又一直歇在蕭弋舟寝房,與她們大有不同,她們便只好敬着供着,當半個主子看待,如此一來嬴妲反倒不大能融入她們了。

大清早的,蕭弋舟點齊人馬離了驿舍,四個姑娘便在房中趁着人不在絮絮地咬耳朵。

昨夜裏棠棣受了些傷,其實不過是輕傷,也不妨礙行動,她知趣兒地,故意讓煙綠說了那些話,嬴妲臉色都變了,煙綠最是愛鬧人的,忍不住便回來同鄢楚楚告狀:“不得了,軟軟看着軟,也會騙人!誰說她不喜愛公子了!”

鄢楚楚絹子掩口,“煙綠是跟着公子最久的,是西綏人,知道‘軟’字在西綏語中念什麽?”

煙綠倒真未曾想到,立時驚呼:“軟,沅,是同音的!”

鄢楚楚蔥管似的食指将她如雪白膩的額頭肌膚一點,啐道:“留點心!公子對她花的心思,不是對咱們能比的,要說咱們能跟着公子,還不都仰賴這位佛爺。”

一直捂着傷處沉默的棠棣也不禁眨了下眸子,“咱們都是煙花巷陌出身,尋常人以為公子偎紅倚翠行止風流,只有咱們知曉他素不碰女人,一旦……恐怕過于……軟軟姑娘……”

昨夜裏鬧的動靜可不小,刺客走後留下一地狼藉,着人收拾了之後,又是搬熱水沐浴又是忙進忙出地跑。

棠棣從來不曾為公子擦身,都是候在屏風後等候傳喚的,但蕭弋舟不會喊她入裏。

若是軟軟,那便不同了,公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夜裏自然又是一番景象,棠棣不敢想,臉紅地催促蔚雲:“你快去房內收拾。”

蔚雲茫然下,環顧姊妹臉色,頗顯任重而道遠地一點頭,便去了。

其實昨夜嬴妲慌張闖入鄢楚楚閨房,問她要那東西時,鄢楚楚便知曉了,不能發生什麽,但幾個姐妹過于古道熱腸,非要讓那二人成了好事不可,鄢楚楚只管竊笑便是。

蔚雲果真一入門,便撞見嬴妲歪着頭怔怔盯着床褥的小模樣,蹑手蹑腳上前一步,忽然一跳,吓得嬴妲險些肝膽俱裂,惶恐地退到床尾去了。

還以為是蕭弋舟去而複返,見是蔚雲,長舒口氣,心有餘悸地道:“蔚雲姐姐……你做甚麽吓我?”

蔚雲笑話道:“你出神兒了,不然我也吓不着你。想着公子?他一大早點齊兵将随皇帝參加秋祭去了,恐得要三五日才能回來。”

秋祭是自卞朝先祖始便有的傳統,比弓馬騎射之術,也比近身肉搏之術,是千軍中擢拔武将的有力途徑,也是軍營的一大盛會,選中的天魁與地魁将成為天子門生,陪王伴駕,入深林野獵,這是極高的榮耀。

嬴妲微微發愣,按理說蕭弋舟做了羽林骁騎,跟随陳湛一道去秋祭獵場再尋常不過,可卻也顯得他和新朝過于親厚了,她是沒有權力置喙什麽,難免心下會不那麽舒坦。

見她愁眉不展,蔚雲以為是她擔憂自個兒安全,笑道:“世子将濮陽将軍留下,已見驿舍圍起來了,皇帝也親自予以寬慰,撥駐軍來護衛驿舍,昨日那波刺客,必不敢再來。”

嬴妲擔憂的豈會是這個。

蔚雲說罷,又笑盈盈地往床褥上瞅了好幾眼,她舉止的意圖過于明顯了,嬴妲蹭地紅了臉,不待解釋,蔚雲忽笑道:“這便對了,公子他亦是初次,如有拿捏不當處,軟軟多擔待些。”

眼睜睜看着越描越黑了,嬴妲要解釋,蔚雲便将她素手一牽,“過來,同我們用早膳。”

嬴妲便垂着眼睫,窘迫地被拽出去了。

膳房幾人都已在等候,除了知情的鄢楚楚,各個都探頭探腦地開始打量嬴妲,她愈發難以開口,還是鄢楚楚開口說用膳,她才被蔚雲推到桌上。

煙綠是掌勺的,但在西綏時,蕭家自有庖人,她只需趁世子閑暇時,或是迎客時做幾樣糕點便可,但随世子入平昌,身畔卻無人掌廚,只好煙綠親自來,她将一碗養身湯遞給嬴妲,“公子不在,我就做得将就些,不過軟軟還是要好好補補,幹的不是等閑體力活,太消磨精神,趁公子不在,我要好吃好喝供着你把你養回來。”

嬴妲低頭看湯裏飄着的蔥花,越來越難啓齒。

鄢楚楚便笑說道:“不鬧軟軟了,先用飯,什麽話用完再說。”

見鄢楚楚也不幫她辯解,嬴妲放棄了,五個姑娘圍一桌用膳,嬴妲與鄢楚楚坐一條長凳,被鄢楚楚照拂得好,幾個姑娘也都願意給她夾菜,嬴妲見棠棣受着傷,手臂不便,想到是自己表哥帶人來刺殺,還傷了棠棣,愧疚感萦繞不去,忍不住便問了她傷勢。

棠棣将傷口給她看,開朗地笑道:“一道小口子罷了,我給煙綠打下手,也會被她菜刀傷着,這點口子還不及公子昨夜裏受的傷,好好的,偏用手抓劍,那刺客武藝本來是不如他的。”

嬴妲被說得更愧疚難安了。

她想找個機會同表哥見上一面,問他如今在做些什麽,手中多少兵馬,可有盟友,幾成勝算,叮囑他切莫大意輕敵,也解釋清楚自己如何會出現在蕭弋舟身旁一事。

這麽想着,她心緒不寧起來。

蕭弋舟識得夜琅,昨晚及今早的一系列舉動,都似有意無意地在阻止她與夜琅相見。

這裏外三層重重圍裹之下,她哪裏還能見得到表兄?

棠棣還以為她擔憂蕭弋舟傷勢,忙打住了改口:“不過公子少年至今打過逾百戰了,身上的刀口劍傷,猶如吃飯一樣随常,蘇先生也為他留了不少靈丹妙藥,傷痕留不了幾日便褪了,于騎射也沒有妨礙的。”

嬴妲胡亂地點頭。

用膳後嬴妲照例随鄢楚楚進房,她将銅鏡撥到嬴妲跟前,嬴妲看着鏡中女子,嬌顏如含苞芳蕊,漸漸吐露華色,連日來敷用藥膏終是起了作用。

鄢楚楚替她将藥膏以細而長的竹篾挑出,揉在掌心搓了,替嬴妲敷上。

“再用不消七八日,這傷口能長好。我以前臉上也受過傷,蘇先生妙手回春,現在一點疤痕也沒留下,不然你試着找找?”

鄢楚楚美貌過人,臉頰上哪有什麽瑕疵,自不必找,嬴妲慢慢安心。

她微含埋怨地說道:“公子卻說,倘使我恢複容貌,被人擄走,他必定不會救我的。”

鄢楚楚心裏恨不得發笑,紅唇卻只翕動了幾下,忍得甚是艱辛。

但凡與公子軟軟相與之人,都看得出來,蕭弋舟對嬴妲說的話不能當真了聽,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好與不好,不要聽他說了什麽,要看他做了什麽,鄢楚楚是被傷透之人,其中門道看得比嬴妲清。

“是麽,軟軟你若是被人擄走了……我不敢想,但說不準可以試試。”

鄢楚楚倒很想看到嘴硬的西綏世子,把昔日高傲的頭顱往地上踩,吃一嘴沙子的模樣。

藥膏敷用完了,鄢楚楚與嬴妲到院中信步走着,算是消食。

從嬴妲來驿舍之後,她便沒出過門,先前是太有自知之明,以為自己入了奴籍,能有口飯仰賴活着,已經不容易了,還貪戀市井浮華,這真是得寸進尺,但悶在深宅久了,也想透口氣了,無奈便只能跟着鄢楚楚在院中晃悠。

鄢楚楚又道:“我來平昌不久,不過比起這兒,倒更喜歡西綏。那邊有肥美的土壤,能種出中原沒有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寬廣的馬場,能随意跑馬,幾代侯爺勵精圖治,那邊風土人情也都是淳樸良善的,說話爽朗直接,從不拐彎抹角。将來公子肯定是要帶你回西綏的,我只是讓你不要怕,跟着公子,便一輩子不能想着離開了……他不說放,沒有人能奪走你。”

嬴妲誕生起,大卞已是日薄西山,深宮之中爾虞我詐見多了,不太能想得到鄢楚楚嘴裏的“民風淳樸”是何種模樣,但不可否認,她對那個陌生的版圖,産生了難以名狀的期待與向往。

“軟軟,我能問一下,當年為何,欺負世子麽?”

嬴妲愣住了。

她說西綏人直接,果真便一記直球擊來了。

嬴妲慢吞吞地垂下臉,久不回應。

“因為讨厭他是麽?”

嬴妲搖頭。

鄢楚楚嘆了口氣,“或許你有苦衷吧,我想想也是,如不是讨厭或為着別的什麽緣故,何至于把話說得如此難聽。公子他這幾年,很不好過。”

她也不好過。

親手斷送良姻,嬴妲那時起便已在心裏發誓,用一生孤獨終老懲罰自己,絕不委身于人。

“楚楚姐,宮裏來人了!說是來通傳聖旨的!”

兩人走到中庭,風拂花影飒飒,蔚雲從身後急匆匆跑來,“濮陽将軍擋不住,他們手裏有聖旨,外頭又都是陳湛的人,他們說,請後院所有人前去接旨,一個都不能少。”

“宮裏?”鄢楚楚最是鎮定,也不禁蹙眉,“皇帝不是到參加秋祭去了麽?誰人傳的旨?”

蔚雲道:“還是上回那人。”

“那是幸榮。”

鄢楚楚擰着眉頭想着,幸榮是陳湛跟前紅人,她沒随同陳湛去觀禮,宮中能差遣他的,不過皇後與太子。

她還握着嬴妲的纖手,緩慢地收緊。

嬴妲忐忑起來,直覺告訴她,是沖着她來的。蕭弋舟不在,被她狠狠得罪過的陳祺便趁機來尋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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