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茫茫人海

來人竟是老酒鬼,想必這次落水頂多我也只是感染了風寒罷了,如此這般大材小用他定是不開心的,不用想,這定是王爺來給月娘看病,被月柒拉開強行醫我的。

“老酒鬼你快看看,阿執哥哥怎麽樣了。”神醫怕是後腳還沒進門,就被月柒拉過去一頓盤問。

在把月柒和月娘接來江府之前,我特地派人告訴老酒鬼,月娘今日在江府,讓他帶着彌生來小聚一番,本來是大家歡聚一堂,其樂融融。其實我也想借此機會把老酒鬼介紹給爹,看看他們倆一個妙手回春,一個人脈財源都廣闊,能不能琢磨出什麽另類的法子醫好月娘。

趁着月柒不注意,我朝他眨了眨眼。

他大概有所領會,裝模作樣地替我把了脈,裝作一副憂心忡忡的語氣:“江公子情況很不樂觀,怕是時日無多啊。”

想一想老先生那一本正經的模樣,我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咳嗽,卻又不能暴露自己,只能強忍着,喉嚨癢得難受。

“什麽勞什子神醫,我看分明就是個江湖騙子,上次給我娘看病你也是說什麽久病成疾,病入膏肓,這次又說子執哥哥時日無多,你不是說這普天之下沒有你醫不好的病嗎,我看純屬吹牛,你信不信我哪天把你那破醫館給拆了!”

“小江啊,你有點良心好嗎?月姑娘都要拆我的醫館了,你還躺在床上裝屍體?”王爺推了推我,我很配合地睜開眼睛,對上了他苦不言堪的表情。

“你……你們。”

“月柒,對不起,是我的錯,不該騙你,你過來。我想抱抱你。”面對月柒的不淡定,我再也裝不下去。

“你……你醒了……”月柒完全沒了剛才的嚣張氣焰,語氣裏有些吃驚。

我緊緊地抱住月柒,似乎是要把眼前的女孩子揉進骨子裏,我所有的幸運都來自她,也是我擁有着原本該屬于她的一切,我害怕有一天會失去她,失去我生命中唯一的信仰。

“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其實我,是江大人,也就是你爹收養的。”我從來不敢跟月柒讨論任何和“爹”“娘”有關的字眼,怕她為自己的身世難過。

“咳咳……咳……”剛才起便一直強忍着不能咳出聲,現在的我似是太激動了,臉上滾滾燙燙的,完全咳得停不下來。

“你……你……你沒事吧?”月柒的眼中滿是擔憂,可我卻感覺到了一絲的疏離。

是因為我和江大人的關系嗎?還是她覺得,我其實是知道江大人和月娘的種種,至始至終都将她蒙在鼓裏?再也沒有喊我“子執哥哥”了,而是用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你”來替代,不知怎的,我的心有一絲隐隐的作痛。

“他福大命大,能有什麽事,不過是染了風寒,休息幾天就好了。”一旁的老酒鬼似乎是接受不了自己淪為背景牆的身份,終于按捺不住開口了。

“照着這個方子抓藥,每天服三次,不出幾天就好了。”老酒鬼遞過來一張藥方,月柒一把接住,還不忘瞪了他一眼。

“我說啊,沒事你們倆就別再叫我了。本來看你們天天待在一起,膩得慌,現在隔壁又多了一對,真作孽。”隔壁當然指的是月娘和江大人,他們分別了那麽久,當然有很多說不完的話了。

“走了走了,希望不要再見了。”他依舊穿着那件破舊不堪的衣服,滿頭的白發卻顯得奕奕有神,他背對着我和月柒,揮了揮手,那一瞬我在腦海中幻想着,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到底是什麽表情。

盡管才相識不過半月,但這個人身上的種種,讓我很是好奇,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又經歷過什麽事情呢?

“當然了,有美酒除外。”他突然回過頭來,沖我和月柒狡黠一笑,這個老酒鬼!等我成親那天,我非要給他準備十幾壇子,灌死他為止。

“茯苓、獨活、荊芥、防風、柴胡兩錢,桔梗、老姜、川穹、羌活、前胡、枳殼一錢。”月柒端着那方方子,一本正經的念着。

“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爹娘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對于月娘和江大人之間,我真是充滿好奇。

雖然江大人前幾天跟我講過一些他和月娘的故事,但我覺得那并不是全部,月娘是誰,她從哪裏來?為什麽她要一直呆在醉紅樓?

四目相對,某一瞬間我看到了月柒眼中的疑惑,那雙如仿佛在說着:“那我們去看看吧。”

我也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默契,有些人一個眼神,一個舉動,就能被你悉數捕捉,完全猜透。

“走。”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

“哎,你的病……”月柒怕是真的聽信了老酒鬼的話,差點沒一把将我摁回床上。

我一把從月柒手中奪過那張方子,把它随意地放在了桌上。不過是尋常的治療風寒的方子罷了,尋常我在閱覽醫術時也有看過。

“啊,我好了,你看我現在不是活蹦亂跳的嘛。”為了跟月柒證明我很好,我還特地抱着她在屋子裏轉了半天的圈。

據老酒鬼所說,月娘和江大人就在我隔壁的一間廂房裏。我和月柒偷偷摸摸來到了廂房門口,想要盡可能滿足各自的好奇心。

月柒伸出手來,剛想在窗子上戳個洞來,被我一把拉住。

“你幹嘛?”我之所以拉住月柒,倒不是因為糊窗子的紙有多貴,而是尋常人家要是窗子上莫名其妙地多了個洞,不懷疑才怪,那些書裏折子戲裏的橋段,完全是騙人的嘛。

“偷看啊。”月柒的回答倒也簡單明了。

許是我們的動靜太大,屋子裏的人注意到了我們,聲音冷冷的道了一句:“進來吧。”

“你們在門外鬼鬼祟祟的幹嘛?”

“我們……路過……”我在江大人身邊八年有餘,也是前幾天才聽他講起,想來這段遭遇帶給他們的傷害是非比尋常的吧,所以他們也不願提起。

“我們想知道爹和娘之間發生了什麽。”月柒倒是心直口快,一下子說明了為我們的來意。

江大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事情,也該告訴你們了,如果早點告訴你們,我和碧瑤也不會今天才相遇。”

碧瑤?這是月娘的名諱。可我總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裏聽說過。

月娘躺在病榻之上,苦笑一聲:“還是我來講吧,畢竟有些事,你也是不知道的。”

“我叫李碧瑤。是當年的丞相之女。丞相府月柒肯定是不知道的,因為她還沒出生的時候丞相就因為謀反罪被滿門抄斬,株連九族。阿執那個時候可能還有點印象。

你們可能很好奇,為什麽我還活着。因為,這場事故,是因我而起的。

那年是我爹的六十壽誕,本是喜慶的日子,卻為丞相府埋下了極大的禍根。

我有個雙胞胎姐姐,叫李碧凝。我們雖長相相似,性子卻是極為不同。碧凝端莊,而我的性格裏更多的是暴戾。我們倆姐妹擅長的才藝也是不同的,我擅長樂舞,而碧凝擅長女工刺繡。

壽誕宴後,李家就收到了讓我入宮為妃的聖旨。我卻不知,我與那皇帝有何淵源,能有這等榮耀。可我知道,這深宮為何等兇險之地,一步錯,步步錯。我自幼在丞相府長大,當然不羨慕那些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雖然比不上宮裏,丞相府的待遇也是不差的。

可我終究是畏懼了,我不知道未來等待我的是什麽,于是我做了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大的決定——逃婚。我成功地逃出了李府,而眼看婚期在即,李家不得不讓碧凝冒充我,完成了這門婚事。明面上,什麽事情都沒發生。而暗地裏,則出動精兵良将,四處搜尋我的蹤跡。畢竟,這件事不僅關乎皇家的顏面,也關系到丞相府的聲威。

盡管我小心翼翼,最終還是被他們發現了。在追擊途中,我的馬因為受了驚下,失蹄墜下了山崖。

再後來,我遇見了吳越,也就是小柒你爹。他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彼時我不過豆蔻年華,忠于他的人品,對他芳心暗許。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他終究答應了娶我為妻。天地為證,古樹為媒,我曾經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直到有一天,他說要去參加科舉考試,博取功名,我也未曾質疑。

那些殺手并未放棄,說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尋到我已是一年以後。可那時吳越已經離開,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不得已之下,我去了月紅樓,以丞相府身份相挾,林媽媽無奈,只好收留了我,我這才逃脫了他們的追擊。

在我去醉紅樓一個月以前,李府就遭到了滅門,我本來覺得生無可念,殺手也不在了。小柒順利出生,讓我想要好好活下去,本是罪臣之女,但我醉紅樓只有林媽媽知道這件事,她也不敢聲張,除了舞樂,我身無所長,為了報答她的救民之恩,就給我買了戶籍,那以後,我就是月娘。

我自然是念着吳越的,可我覺得自己這樣卻也無言再面對他了,索性也不尋找他了,将自己的全身心都放在月柒身上,可我們還是見面了。”

“阿瑤,你可知,我從未負于你。從你的衣着打扮,我就看出了,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所以我有心考取功名,為的是與你門當戶對。初遇你時我是個秀才,一步步,考取功名卻已是九年後。這九年間,我未曾有何建樹,只覺得心中羞愧,無顏面對你。高中舉人後,等我再回到原來的地方找你時,卻再也找不到了你的身影。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真實姓名,只知道你喚做阿瑤,茫茫人海,卻再也沒有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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