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高中
今年的秋天來的有些讓人措不及防, 沈知洲往往記得的秋天都是滿地的桂花香,甚是煩人。而今,他們換了教室。從窗戶邊上望下去,是成片的梧桐樹和它那不經風殘的落葉。沈知洲趴在窗邊,望着堆積在一起的梧桐落葉,心裏忍不住想跳下去會不會是軟的。這邊沒想明白,那邊他的目光又尋到了一棵枝葉繁茂的樹, 他又想跳過去是不是能挂在上面。這個念頭讓他覺得新穎,稍稍擠掉了一些數日來的焦躁和不安。
教室裏的吵鬧聲斷斷續續不停歇,沈知洲不用回頭也知道月考的成績出來了。自從進入高三, 班級裏也只有分數出來的時候才有這樣的喧鬧。不管是埋怨的驚喜的又或者自我鼓勵的,都比平時悶悶不樂只顧學習的氛圍好很多。
沈知洲轉身趴在桌子上,眼睛還沒閉上,前排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了過來:“又退了幾名, 怎麽回事啊?”
“不知道啊?”陳東也壓着聲音說:“他每天晚上都做題到很晚,比以前還努力。”
“不會是得了考前焦慮症吧?”王芯說:“我媽單位裏有個同事的孩子就是這樣, 平時考試都第一第二,一到大型考試就退到中間。”
“我看不像啊”陳東說:“我覺得他挺冷靜的。”
“那不會是談戀愛了吧?”王芯繼續跟陳東咬耳朵:“我聽說談戀愛也很影響學習。”
“拉倒吧”陳東湊近王芯幾乎是用氣音說:“他這一年來也就沈知洲一個關系近的朋友,談過屁的戀愛。”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芯悄咪咪的看了周圍一眼說:“談戀愛又不是只能跟女......咳咳......”
沈知洲捂着嘴巴咳了咳,王芯未說完的話連忙轉了個圈改而說:“我最近就想談戀愛啊, 十八歲這年不談我以後回憶啥呢?”
沈知洲看了她一眼,餘光瞄到楊清澤從後門走了進來。他心裏嘆了口氣,每次考試過後都要被請進辦公室已經成了楊清澤的常事了。月考都是老師搶着要跟他談話,平時晚自習一天考一科, 老師都要搬個凳子坐在最後一排。明着是縱觀全班紀律,暗着是觀察楊清澤考試的狀态。
沈知洲從不特別努力,也從不特別不努力。次次考試都停在全班前五,年紀前二十,從無例外。倒是楊清澤成績一跌再跌滑倒全班第九,年紀三十多名去了。就連他最擅長的數學都考過90幾分,這讓楊清澤的常吹數學老師老向接受不了。這次楊清澤所在的班輪到他監考,他幾乎是寸步不離的盯着楊清澤的卷子,終于給他找出了問題所在。但老師有老師的考量,他約談了楊清澤一問三不知之後轉而找沈知洲談話。
“老向叫你去一下辦公室?”楊清澤還沒坐下就對着沈知洲說:“可能是因為我,你說不知道就好了。”
沈知洲不悅的掃了他一眼,一把拉過桌子上的茶杯走了。他上課的時候聽老向說新得了一包好茶,他準備去辦公室蹭點。
“喲,來了。”老向辦公室有套茶具,平時上完課就喜歡品品茶。
沈知洲也不理他,拿起他剛泡好的茶就往自己杯子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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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你給我留點,你這當水倒啊。”老向趕忙阻止,終究是來不及拯救他那一壺茶。
“你同桌最近家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老向說話也很直接,面對沈知洲的時候他沒必要小心翼翼。照他的說法就是,反正這人沒心沒肺還讨厭麻煩和拐彎抹角,直接點好。
“你說什麽?”沈知洲一瞬間福至心靈的想:“原來問題出在了這裏,難怪......”
“我說他家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老向就着殘渣給自己倒了點茶水又說道:“我看他最近有點心神不靈的,草稿紙上寫了0,答題卡上填了個2。”
“我那知道啊”沈知洲氣定神閑的喝了口杯子裏的茶,語氣也是不溫不火的。
“我看你不像是不知道的樣子啊”數學老師嘟囔道:“我怎麽覺得你上課走神在看他。”
沈知洲心下一顫,猜想老向是不是知道了點什麽。誰知道數學老師只是随口說:“一看就是知道點什麽的樣子,不然你一臉擔憂的看着他幹嘛。”
沈知洲松了口氣,心想您觀察的可真是仔細。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裝冷靜,過了會兒才假裝為難的說:“老師,這是人家家事。我們只能盡量開導他,不能搞得人盡皆知不是。”
這話說的巧妙,明擺着就是說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訴你。老向連聲咳了幾下,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就讓他趕緊走,別呆在這兒氣人。
沈知洲前腳剛踏出老向的辦公室,後腳就遇到了張陽。張陽對他揮揮手,沈知洲暗嘆一聲倒黴,一個課間進兩趟辦公室。
相對于老向,沈知洲對張陽就要恭敬的多。或許是因為班主任的原因又或許是因為是女性的原因,當然可能性最大的原因是他語文成績不好。總之他進了辦公室就低頭站在一邊,不跳不唱也不亂開玩笑了。
張陽示意他坐下,沈知洲踩着小碎步移過去端端正正的坐在張陽對面的凳子上。張陽看了他一眼,就在辦公桌上翻了半天,終于翻出了一張卷子擺在他前面。
沈知洲心想不會是自己又把古詩詞填錯了,張陽終于忍無可忍要整治自己了。他懷着忐忑又不在意的心情偷偷望卷子上瞄了一眼,還好不是自己的字跡。下一秒,他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腦海裏仿佛被這些端正整潔的字跡占據,在他腦中盤旋不定的是楊清澤的筆記。
張陽起身去倒水,沈知洲拿起卷子的手止不住的微微顫抖。他的面前除了黑色的答題筆記之外,還有用紅筆圈上的批注。毫無疑問黑色是楊清澤的答案,紅色是張陽的批改。沈知洲手指點在中間那處紅色的圈圈上,紅圈裏是周正整潔的三個字”沈知洲“。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他以前的作文從來不會修改。出現錯字的情況幾乎為零,最近的卷子上塗成黑點的......”沈知洲忍不住想起前一次考試,卷子發下來的時候是先經過他的手。他當時還拿着卷子嘲笑楊清澤塗的像個煤球,莫非是字也見不得人。如今想想,确實見不得人。
沈知洲心裏難受之極,面上卻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他說:“老師,然後呢?”
張陽愣了一下,一下子不明白沈知洲的意思。她的本意不是如此,可沈知洲的鎮定也出乎她的意料。她好半天才找回了神智,然後用近乎沒有的聲音說:“他最近多了個弟弟。”
沈知洲握着卷子的手下一緊,所有的問題都浮了出來。他心裏是又心疼又無奈,此時此刻他只想快點回到教室,也顧不得張陽知道什麽了。
張陽看着辦公司的門打開又關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心中的猜想漸漸證實,一下子又沒有了探尋真相的勇氣。
沈知洲回到教室,他把卷子攤開在桌子上,手指在批注着的紅圈裏摩擦。楊清澤擡眼望過去,話到嘴邊千言萬語最後彙成了一句:“對不起。”
沈知洲摸着那快要穿透紙張的字跡,許久才說:“是對不起我”。
楊清澤看了卷子一眼,轉身就要向着辦公室而去。沈知洲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人拽在了凳子上。然後彎腰在他桌子裏翻出了前幾次的卷子,他随意打開一張指着被墨跡塗成黑塊的地方問:“這個是沈還是知?”
“我覺得是洲”沈知洲自顧自的說着,甚至在拿起了筆在黑色的印記上描自己的名字。
“什麽時候的事?”沈知洲看似不經意的在試卷上塗塗點點,用的卻是非要問出個答案的語氣。
楊清澤愣了一瞬,低聲問他:“什麽?”
“你說什麽?”沈知洲說:“你上周跟我說你回家了。”
楊清澤動了動嘴唇,用更小聲的聲音說:“禦景園”。
沈知洲瞪着他,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
楊清澤其實不是不願意告訴沈知洲,只是覺得講不清楚。世間有很多的事情,不是用語言就能講清楚的。比如他突然冒出來的弟弟又比如他奶奶挂在那孩子身上的長命鎖,還有從院子裏看過去溫馨和諧的一家人,他都無從跟沈知洲說起。
人就是這樣,無論多驕傲的人,一旦有無處容身的感覺,就會自己困住自己像是要卑微到塵埃裏。這是他這些年來哪怕是不在父母身邊也不會有的感覺,可偏偏他唯一能回的家多了個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小生命。他楊清澤扪心自問不恨任何人,可這個時候他又忍不住怨恨命運何其不公。有的人從出身便長在陽光裏,哪怕是一時陰霾也有人替他擋住,例如沈知洲。有的人從出身便躲在黑暗裏,抱着一點溫暖自圓其說,又例如自己。他無數次想這段關系的不公平,他覺得自己配不上沈知洲。他的身邊無一處幹淨的地方供他站腳,而他卻處處把他拉進陽光裏,試圖不與黑暗同流。
“走吧”沈知洲匆匆收拾好書包看着楊清澤:“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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