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前面說過巫璜是病死的。不是什麽突然生了絕症病死,而是生下來就是要死的模樣。

說是病死其實也不是多麽準确,畢竟他無病無災,只是被自己太好的天賦要了命。

他出生的時候族裏已經好幾代沒有能繼承大巫的後嗣了,幾乎已經維持不住巫鹹一族的體面。興許是物極必反,他這個時隔幾代的天賦者的能力甚至叫人想起傳說中的先祖巫鹹,只要他這個大巫活着一天,哪怕什麽也不做,他無與倫比的“運”也能護佑着族裏繁榮興盛。

所以族人崇敬他,愛戴他,傾全族之力滿足他的一切需求,只盼着他活得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巫鹹是仙人,是這世上第一個大巫,他卻只是凡人,半個仙人的血脈遺傳盡數點在了能力上,孱弱的身子跟不成長過快的力量,反而讓他的力量成了禍害。

像是已經倒滿的杯子還在不斷往裏加水,水面維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随便用個法術就能讓他躺上幾個月,活不了也死不了的一天天熬着,有時候滿腦子只盼着哪天松松快快眼睛一閉兩腿一蹬,得個清淨安寧。

至于閉了眼還能醒過來的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在他的人生計劃裏。

要不是叫人挖了墳實在有點意氣難平,要不是丹粟那小子死活跟着,要不是他好像對丹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巫璜怕是醒過來也只想再閉眼躺回去了事。

活着……

煩得慌。

……

因為巫璜的蘇醒,墳墓裏頗為忙亂了一陣。不過有丹粟忙裏忙外照管着一應事務,那些忙亂半點沒有波及到作為罪魁禍首的巫璜身上。他只每天聽聽曲子看看閑書,照樣在宮殿裏過着和生前沒太多差別的悠閑日子。

而且身體還好了不少——他推斷是死了幾千年靈氣滋養屍身,把他嘎嘣脆的身子好歹修補到了能用的地步;加上宮殿裏侍奉的黑暗精靈多才多藝能歌善舞,随随便便一晃神就是數日消磨了幹淨。

逍遙得想來連不少活人都要羨慕了才是。

……

桌上燃了一爐香,清淡的香氣順着輕煙散到整個屋裏,樂聲緩緩隔着房門也能聽得到一二。

名為妮娜的黑暗精靈撥動懷裏的裏拉琴,伴着樂聲唱起敘事詩。她的嗓音低啞輕柔,帶着幾分歲月流淌的滄桑,又溫柔像是睡前母親的床頭故事。

巫璜斜靠在她對面不遠的軟塌上,指尖輕敲和着拍子。

她歌唱黑暗與光明兩位神明的戰争,自然女神創造的精靈們隐居森林不谙世事,黑暗之神引誘了一半的族人堕落,戰敗後被流放驅逐到了地底。

黑暗污染了精靈純白的靈魂,讓他們淪陷在無盡的殺戮與陰謀之中,但也仍有少部分黑暗精靈懷念曾經在月光下歌舞宴飲的舊日時光,只想過平靜安寧的生活。

他們被同族視為叛逆追殺流放,聚集在一起輾轉求生。

直到某一日走投無路闖進了地底深處的禁地,在無底深淵的背後發現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精靈用詩歌記錄歷史,這是妮娜的部族剛剛來到墳墓時編成敘事詩。

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弄出流水般的尾音,她結束歌唱,從座椅上起身行禮。松松紮束起的銀色長發順着耳際滑落肩頭,柔軟像是月光織成的緞子。

巫璜合着眼,只微微點了點頭,妮娜便會意地又抱起琴坐下,調了調弦,又唱起另一首歌謠。

歌謠的旋律舒緩柔和,她稍稍放輕了聲音,歌聲裏是漫天星辰的故事——在被驅趕到地底之後,黑暗精靈們只有依靠着歌謠幻想星空的模樣。

那也許像是生着夜光草的岩壁,崎岖亮起忽明忽暗的光,亦或者如同火晶石的礦脈,細碎的火星時不時點亮地底無盡的黑暗。

唱到一半,妮娜看見巫璜擡了擡手,便停下嗓音站起退到一邊。弦音剛一停她就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響,黑煙的嗡鳴緊随着響起。這聲音饒是聽了許多次也依舊讓她本能地有些懼怕,即便知道這位叫做丹粟的大人并不會真正傷害自己。

丹粟煙氣聚攏的形态移動都是腳不沾地地飄着,來去不會有半點聲響,但巫璜就是能在他站在門邊的時候準确無誤地感知到。

他輕飄飄地靠到巫璜身邊,攏攏衣服坐在軟塌旁的腳踏處。

擾了您的興致。

他說着手落在巫璜的小腿上,很自然地微微用力一下一下揉摁着。

巫璜眼睛都沒睜,喉嚨裏懶洋洋地哼出個氣音,由着丹粟給他揉腿。

他生前是個病秧子,腿上又受過傷,天氣一變就要鬧點腿疼抽筋的老毛病,也就習慣了丹粟有事沒事地揉摁一番,不管有沒有用總好過板着臉天天盯着他灌苦藥湯子。

雖然他現在這具已經完全停止了生理活動的身體,再怎麽摁最多弄出點屍斑來。

丹粟那邊傳過來的意識不輕不重,碰了一下叫巫璜知曉消息,又不至于驚擾到什麽。

車架已收拾妥當,随時可以出發。

他這麽說道。

丹粟這幾天都在試圖讓巫璜出門看看。

巫璜之前雖是應了他見一見各部族的頭領,也确實去見了,卻也不過走過場一樣叫他們在面前轉了一圈。以丹粟對自家主子的了解,十有八九連名字都沒和臉對上,敷衍得光明正大。

這倒是無所謂,勞心勞力的事情他自然會幫自家主子解決,可巫璜這見天地窩在宮殿裏大門都懶得出,卻讓他止不住地憂心。

——不想出門和不能出門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即便是巫璜死前的最後一段時間丹粟也沒見過巫璜現在這般模樣。

那時候巫璜尚且會念着叫人摘了園子裏新開的花插瓶,惦記着新釀的荔枝酒未建完的琉璃塔,不論如何總還是有個念想的。

現在感覺就像是一切心事已了生無可戀,就是往那一躺再死過去也無所謂。

丹粟恍惚覺得只要自己稍不留意,這個人就會再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剛蘇醒時屍骨叫人拆了個幹淨也沒怕過,可一旦稍稍想起這個念頭,就怕得整團煙都要散掉。

丹粟恍惚有些微微走神,黑煙就開始背着他搞起了小動作——先是蹭過去勾勾纏纏着繞住巫璜的手腕,而後又伸出小觸角試探着左右碰碰。

約等于某只奶狗嗚嗚叫着咬着你的褲腳不放,搖着尾巴死活要留下你不讓你出門。

黑煙動作得小心極了,巫璜也不去管他,放任着黑煙磨磨蹭蹭地在他手上衣擺上打轉。過了一會黑煙仔細觀察着巫璜閉着眼什麽都沒注意到的樣子,糾結猶豫地打成個結,又“呼”地整個散開,就跟咬着褲腳留不住主人的奶狗,索性不管不顧地整個撲了上來。

被丢了沒用的衣服落在地上,黑煙從人形化為大團翻滾的煙氣,丹粟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覆水難收,腦袋跟不上身體地把巫璜擁了個滿懷。

如果那團煙霧的中心算是丹粟懷裏的話。

——————!

這一瞬間,丹粟的思維完全停止運轉了。

角落裏被他們兩個完全忽視的妮娜抱着琴,僵着身子眼睜睜看着大團的黑煙吞沒了巫璜的身影。

天、天啊!

吞、真的吞進去了!

她捂着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哆嗦着快被吓哭了。

——那麽一大團陰森冰冷看着就充滿不祥氣息的黑煙,在絕大多數人眼裏都只會有兇殘可怕這一個印象。

雖然在巫璜眼裏這黑團團的煙氣稱得上圓潤可愛,親昵地湊上來挨挨蹭蹭也惹人愛憐。

因而當妮娜淚眼汪汪覺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竟然聽見黑煙裏傳來巫璜的笑聲。而且不是那種嗤笑冷笑,而是幾聲低低的、被充分取悅的愉快笑聲。

主人被小奶狗纏得實在沒了辦法,可不就只能揉揉毛耐心哄着。

擴散成一大團的黑煙仿佛被無形的手擺弄着聚在一起,又揉揉捏捏攏小了搓圓。原本能把巫璜整個包裹進去的黑煙被揉啊揉揉得只有巫璜巴掌那麽大,一縷縷黑煙糾在一塊呈現出腦筋短路的死結狀态,又瑟瑟發抖着被巫璜拿在手裏把玩戳弄,明确反應出了主人此時呆若木雞的蠢樣。

甚至被巫璜又揉又戳擠成一坨過頭了,還反抗似的彈了彈,發出在寂靜室內響亮無比的“噗叽”一聲。

屋子裏安靜了一瞬。

妮娜更用力地捂住嘴,盯着地板像是能看出花來。

穩住!不能出聲!

不管再可愛那也是惡魔!

巫璜也被這聲驚天動地(?)的噗叽驚得愣了一下,繼而忍不住大笑。他的眉眼舒展顯出濃濃的笑意,不知是笑出了淚來還是什麽的,眼裏添了幾分亮色。

不過巫璜也沒有再說什麽,轉而接着丹粟剛剛的話道,“既然車備好了,就出去看看吧。”——丹粟可是來來回回說了好幾天,也不知道自己一個死人要怎麽在屋裏憋久了憋出病來。

丹粟下意識應了一聲是,卻是直到被巫璜揣進懷裏走出了門去,意識才從自己把巫璜抱了個滿懷的剎那掙開,遲遲地把這短短幾秒裏發生的事情傳遞到腦子裏。

以及他現在正被巫璜揣在懷裏,鑒于巫璜就穿了層單衣披了件外袍,把他往懷裏一揣距離約等于零的情況。

——————!!!!!

剛剛緩慢恢複運轉的思維,再次宣告罷工。

因而丹粟也就沒能聽見巫璜小聲念叨他“想是敢想的倒是連碰一下都不敢”的慫樣子,念着念着還要恨鐵不成鋼地戳他幾下,把黑團團戳得又小了一圈。

早就說了,丹粟這小子心裏頭轉悠着的那點子念想巫璜一清二楚。

至于巫璜自己……

他揮揮手把車辇從拉車的妖獸身上拆下,那鷹首獸身,被黑暗精靈們叫做“獅鹫”的妖獸不馴地扇扇翅膀發出幾聲啼鳴,懾于巫璜可怕的氣息才不情不願地垂下羽翼伏低身子,讓巫璜踩着它的羽翼坐在脊背之上。

車辇也好缰繩也好都不需要,巫璜拍拍獅鹫的身子,它站起身昂首,強健有力的爪子在地上踩動助力,忽地寬大的翅膀一扇便高高地騰空而起。

随着獅鹫穿過宮殿外的屏障,正午明亮的日光下,這座他親自設計又千年未見的墳墓,徐徐在他面前鋪展開來。

那些隔着重重宮殿聽不到的聲音,獸吼鳥鳴,草木生長,流水潺潺,盡數被風聲裹挾着撲面而來。

萬物萌發生氣勃勃,半點都不像是埋着死人的墳墓。

獅鹫飛得極高,高得浮雲觸手可及,擡眼可以看到很遠很遠海上的一線水光。

巫璜眨眨眼,忽然恍惚想起曾經有那麽一次,那時候丹粟年紀不大膽子卻不小,曾經躲過守衛背着他爬上城裏最高的塔,指着重重宮殿屋舍外看不分明的起伏輪廓跟他說起河川蜿蜒高山巍峨,林間的飛鳥走獸海裏的游魚蝦貝。

那時候他身體差得要命,被丹粟背着都累得暈暈乎乎,看着遠處也只能瞧見朦胧的綠色,遠遠的雲山霧罩分辨不清具體模樣。

丹粟眼裏看見的,是不是也是現在這樣的風景。

他忍不住輕輕碰了碰懷裏的丹粟。

小小的黑團團絨絨軟軟,一邊忙着自暴自棄一邊伸出小jiojio蹭了蹭他的手。

巫璜記得似乎那天回去自己就因為在塔頂吹了風高燒不退,把丹粟吓得從此再不敢帶他往外跑,連他去園子裏散個步都緊跟着生怕出事。

所以這個傻小子一定不知道,巫璜有那麽多奇珍異寶,養了那麽多飛禽走獸,那天卻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山林河川,似乎從那個方向吹拂過來的風,都帶了些他所不熟悉的廣闊氣息。

“阿粟啊……”

他忍不住低低地,極輕極溫柔地念着。

懷裏的黑團團顫了顫,自欺欺人地窩在他懷裏裝死。

嗚。

巫璜手上一頓,眯了眯眼,又把後面的話咽回了肚子裏。他雲淡風輕地捏了一下黑團團,捏出聲有氣無力的“噗叽”。

呵,還是等哪天這小子真有膽子爬了他的床再說吧。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