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前塵往事

除了震驚, 殷瑜更多的還是心痛,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因為沒有人比他清楚, 看不清人臉到底有多痛苦。

“你之前與朕說過你會看不清人臉, 朕還以為你故意逗朕玩。裴質, 你當真看不清人臉了?”

聽殷瑜這麽問, 裴質心裏還是有些惶然。他避開這個話題,催促道:“刺客肯定知道你在侍衛當中,我們趕緊走。”

殷瑜卻不肯動, 緊緊攥住他的手腕, 厲聲追問:“你是不是有了跟朕一樣的病症?”

“是又如何,我們趕緊走!”殷瑜越在乎, 裴質就越想逃避這個話題。如果對于別人來說,裴質或許還能稍微輕松些把這個事實說出去,但面對因為臉盲症不知吃了多少虧的殷瑜,裴質知道自己也臉盲的事,會讓殷瑜多麽心痛, 所以他想逃避。

他敢獨自面對,卻唯獨沒有膽子拉着殷瑜一起面對。

“你是不是為了治好朕的病,所以把病過到自己身上去了?”殷瑜越發悲痛。

這個腦回路!裴質急道:“你胡思亂想什麽,趕緊逃命吧行不行!”

殷瑜攥着他的手越發使勁, 看着他的眼睛, 每一個字仿佛都是硬生生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哪怕朕死了, 也不許你傷害自己一分一毫來救朕。你給朕記住了,你的一根頭發,都比朕的命還重要。”

裴質被他說的震住了,呆呆地說:“可我頭發早被你剃的不怎麽長了。”

殷瑜:“……”

000總結:“裴質,你不配擁有深情。”

“走,快走!”裴質又催殷瑜。

殷瑜面無表情地扛起他(平時都是抱),一路下了山。快走到安全地帶時,忽然竄出幾個百姓裝扮的人,手持軟劍,那劍刃在陽光下泛着令人膽寒的綠光,明顯是淬了毒。

“殺光。”心情不怎麽好的殷瑜冷冷吩咐,将裴質護在身前。

一遇到事,殷瑜就先護着他。偏偏裴質也一心都在殷瑜身上,急道:“刺客又看不到我,碰不到我,你別管我,管你自己就好。你注意人家的軟劍,上面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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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瑜賭氣道:“你看看我的‘軟劍’,已經被你給毒死了。”

軟劍?裴質哭笑不得地往他下面瞄了一眼。這個時候殷瑜還能與他說玩笑話,反倒讓裴質放心不少。

果然,看似已經撤空的山林,忽然間又不知道從哪兒跳出上百個侍衛來。

裴質徹底松了口氣,刺客只有幾個,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我是不是應該感動一下?”裴質後悔了,用意識說道,“難得殷瑜這麽深情,我竟然只想到了自己的頭發。我要是他,我也生氣。”

000無情地“傷害”他:“本來他只為你臉盲擔心,你說完頭發那句話,他還要為你的智商擔憂!”

殷瑜臉盲,雖然活的諸多艱難,可還是一路披荊斬棘坐上帝位,這要換上裴質,估計活不過三歲就讓人給弄死了。

裴質尴尬地笑笑,忽然想,若他像是病毒說的那樣,其實一直是有臉盲症的,那依他的智商,又沒有金手指,是如何活下來的?

他父母離異,各自成立家庭,他打小沒人照顧,在各家來回混口飯吃。尤其上了高中,就完全沒人搭理了,若再加上臉盲的毛病,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靠臉盲的自己活着,根本不可能?

裴質想的認真,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有人站在他的前面,背影模糊,卻高大挺拔。

他對那個背影,忽然有種想要擁抱上去的感覺。

刺客很快被清除幹淨,裴質也跟着殷瑜退到了安全地帶。地動來臨,雖然大地震得每個人都白了臉,可傷亡比之前大為減少。地動過後,上至官員,下至百姓,都很快恢複過來,又滿載希望和信心重新建設家園。

回到行宮,殷瑜忙的連口水都喝不上,卻還是不放心裴質,在自己身後放了屏風,讓裴質躺到屏風後歇息。

太子和豬老大也被抱了過來,有孩子陪着,裴質的心情果然好了不少。

裴質一邊盤着豬老大,一邊陷入沉思。他現在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走,臉盲症這一項就已經讓他方寸大亂。

他以前還覺得自己對殷瑜的身體每一寸都非常熟悉,絕對有信心能将人認出來。

可真到要緊關頭,心一亂,他就慌了,看誰都像是他們家殷瑜。

他根本就戰勝不了臉盲症!

可他真的有臉盲症?

“系統,我想回去,回到我原來的世界看看。”

000沉默片刻,說:“其實你的任務早就完成了,你随時可以走。”

“我知道。”殷瑜的快樂值早就保持在很高的一個數值了,後來系統幹脆都不報了。任務已經完成,只是裴質不想再回去了。

裴質問:“我發現我對很多事情記憶特別模糊。我想回去看一看,然後就回來。”

“你想回去看什麽?”系統随口問,“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臉盲?”

“我方才想了想,我發現我竟然沒有想起一個熟悉的人的模樣,甚至包括我的爸媽,養育我的外婆。”裴質強行壓制自己的情緒,忍着難受,故作平靜地說,“除此之外,我還發現那個世界沒有一個讓我挂念的人,我真的是一個人生活太久了,連個親人朋友都沒有。”

趴在他身邊的殷湛忽然扭過小腦袋,小手在他頭上拍了拍,奶聲奶氣道:“父後,你情緒很不穩定,你需要睡一會。”

“不,我……”裴質還想說什麽,可殷湛的小手仿佛有魔力似的,他張嘴要說的話變成了一個哈欠,随後就沉睡過去。

聽到動靜的殷瑜走過來看了一眼,給裴質往肚皮上搭了個薄被,又給豬老大和殷湛拿了點心,讓他倆不許搗亂。

殷瑜再回到前面,餘杭知府已經吓得渾身仿佛水洗了一般,跪在地上顫顫巍巍道:“那刺客就是在曲山落草為寇的馬匪,原來不過是生活在碼頭的賤民。”

“賤民?”殷瑜冷笑,“賤民會直接來刺殺朕,而且地動之際不慌着逃命,非要至朕于死地?”

那知府吶吶不敢言。

殷瑜讓他們退下,只留了他從皇城帶來的心腹說話。

衆人都在猜測刺客的來歷,唯有楚門庭上前,輕聲嘆了一句:“自從陛下迎娶皇後,與以前大不同了。”

“怎麽不同?”

楚門庭回頭看了衆人一眼,殷瑜擺手,衆人魚貫而出,屋裏只留下殷瑜和楚門庭兩人。

“陛下以前……”楚門庭先告了個罪,這才又接着說,“頗有些冷心冷肺,不只對別人,對自己也是,遇到刺客別說躲,甚至恨不得直接往刺客的刀上撞!”

楚門庭繼續道:“不瞞陛下,臣與裴大禦史他們一直在暗中猜測,陛下是否不知何為‘情’?”

“直到皇後入宮,陛下處理朝政用心了許多,很多事情也都像大家一樣會笑會怒會傷感,最重要的是,知道保重自己的龍體了。”

殷瑜聽他說一番話,心裏也是感慨頗深。他原來只覺得人生無趣,無論他怎麽努力,逼迫自己與其他人接觸,他還是感覺與別人親近不起來。

就好像他獨自在海上前行,他努力想要滑到衆人身邊,但無論他怎麽努力,都始終與別人上不了同一條船。

直到裴質從天而降!

裴質不安分,這個船蹦蹦,那個船跳跳,最終直接跳到了他心裏來。

“皇後,他是極好的。”殷瑜聲音裏帶着無限的寵溺。

楚門庭點頭,皇後是他會效忠的主子。“陛下,臣想自請去西北邊境。若蕩平西北流寇,還請陛下開恩,把臣的弟弟放出宮。”

殷瑜沒有貿然答應,他擔心後宮那些人,對于裴質來說,是不是還有用。

這邊君臣商量正事,屏風後裴質慢慢進入到了夢鄉。

這是病毒用地雷給他換來的夢。

熟悉的教學樓,破舊的桌子上,“裴質”腦袋枕在胳膊上發着呆。下課鈴聲響起,他慢吞吞進了廁所。

剛掏出來卷子,正要看,突然聽有人敲門。

那人的聲音很熟悉,還帶着一絲緊張和期待。

“我喜歡你,裴質,我超級喜歡你!”

裴質頓住。

“我是真的喜歡你,他們都說你不懂什麽是感情,但是我覺得你懂!你若肯接受我,我一定好好愛你!”

裴質低頭看卷子,并不搭理。

外面的人仍然在吆喝。在他喊了幾句後,隔壁的門忽然開了。

“不上課你在這裏大呼小叫做什麽!”

一直神色淡然地裴質,終于擡頭看了眼隔壁,那是他們班主任的聲音。

“裴質你也給我出來,你們兩個都給我去操場罰站。”

外頭的小夥子不高興了,辯解道:“這是我在表白,我喜歡裴質,跟裴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罰他?”

“就罰。”班主任很任性,兩個人不得不并排站到操場上。

夢境中,那個向他表白的男孩,在夕陽的餘晖下,伸手,慢慢牽住了裴質的手。

辦公室,剛才嚴厲的班主任,站在窗前,看着操場上的兩個少年,感慨萬千。

同事打趣他:“你不是一向疼裴質嗎,怎麽今天舍得讓他罰站?”

“不讓他站過去,他什麽時候才能有朋友。不管是什麽朋友,總比孤零零的一個人強。”

夢境中,裴質說不上自己是在夕陽下罰站的少年,還是一個旁觀者。

不比年少的他的那份淡然,他看着看着,鼻頭發酸,差點掉下淚來。

他側身去看站在他身旁的少年,一看之下,大吃一驚。

他還是看不清面容!

那少年的面前好像有一團霧,把面容遮擋了起來。

裴質猛然驚醒。

他醒的太快,并沒有見到那少年遞了份自己的卷子過來。

“給,雖然就考了十分,但是有一道題,只有我一個人做對了!”

“裴質”接過卷子,淡淡地掃了眼卷子。

那卷子姓名處寫着——殷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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