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張家請的施工隊動作很快,沒多久就把房子的地基打好了,但因為這兩天天氣很熱,大家幹起活來都有些疲軟,施工頭頭給張其提議休息一天,張其想想答應了,休息一天也好,這樣更能提高效率。

沒有施工隊,家裏也就不如往常熱鬧了。吃了飯以後,他想到天兒熱,估計之前撒的蘿蔔菜苗子難長出來,反正閑在家裏也沒有事情,幹脆再挑點糞水去澆上。

挑着糞桶出門,路過李子坳時,他放下糞桶擦了擦汗,這時候的李子林已經枝繁葉茂,李子結了滿樹,好些饞嘴的孩子已經爬上樹摘還沒有成熟的李子吃了。他站了好些時候,心裏不由得飄到李子坳裏住着的那戶人家。

這些日子他反複的想,對何尤說的話到底對不對,可是說不說又如何,他們之間實在有太多阻礙,以自己現在的條件确實不能夠給他像城裏衣食無憂的生活,不知往後如何,但是眼前的苦會讓他吃不消,長痛不如短痛大抵如此。

他嘆了口氣,收回自己的目光,重新挑起糞桶正準備走,卻忽然被人叫住。

“張秀才!”

他回過頭去:“劉五?”

“每次都碰見你挑糞!嘿嘿,剛才看啥這麽出神呢?”劉五扛着鋤頭,估計是要去下地,臉上又露出了他平時的八卦相。

張其瞥了他一眼:“能看啥?看那些孩子摘酸李子吃。”

劉五瞅了一眼,那些孩子還在,他暧昧的笑了笑:“我信你是看那些皮娃子,畢竟坳子裏的公子哥兒回城裏去了。”

“回城裏了,什麽時候?”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見着劉五臉上的笑容更盛,他曉得自己失态了,不過也懶得管這些。

劉五聳了聳肩膀:“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你早曉得了呢,前兩天我從這裏路過的時候瞧見城裏來了個老爺,直奔着李子坳去,鐵定是來接公子哥兒回去的啊。”

聽此一說,張其心裏不禁有些空落落的,趙娘的話似乎又回蕩在了耳邊:小公子這次回去了就不會回來了。

他暗嘆了口氣,終于還是回去了,他是屈服了要嫁給什麽吳老爺,還是自己傷透了他的心?越想越是煩悶。

劉五見他臉色不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張秀才也別太傷心了,這城裏的小哥兒是相貌好看,可是也嬌生慣養,不适合娶回家當夫郎,依張家現在的條件,十裏八村找個好看的還不容易嗎?保管又能幹。”

他沒有應承劉五的話,挑起糞桶:“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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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五閉了嘴巴,覺着自己的話是讓張其不高興了,便沒有再纏着他說話,也準備去下地,兩人沒走兩步就忽然見着剛才還嘻嘻哈哈爬樹摘李子的孩子從坳子裏跑了出來,還一邊喊叫。

張其放下糞桶,拉住一個娃問道:“咋了?是不是有人摔下樹了?”

“不是,是坳子裏那戶着火了!”小孩子哇哇大叫,又是說又是指。

“怎麽會這樣?”他拽住劉五:“你不是說他回城裏了嗎?”

“我也不知道啊!”

張其放開人,連忙沖向了何家。

“張秀才!”劉五朝着急跑的人大喊了一聲。

張其跑到院門口,院門緊閉,但是裏頭正在冒着煙出來,在林子裏摘李子的孩子就是看見煙子才跑的,他跑的滿頭大汗,使勁叩了幾下門,裏頭卻沒有人來開門。

“何尤!何尤你在裏面嗎?”

喊了幾聲也沒人答應,情急之下他幾腳把院門給踹開跑了進去。

院子裏的煙更濃,是從竈房裏飄出來的,裏頭隐隐有火光,他沖了進去,只見滿臉是灰的何尤跳着腳往着火的地方潑水,是竈下堆的木頭燃了起來,夏日天幹物燥,很容易起火,他趕忙過去提了一桶水灌在木頭上,接連着幾次,洶湧的火苗才被撲滅。

何尤顯然是被吓了一跳,見火滅了以後,頹然的跌坐在打濕的地上,喘着粗氣,心有餘悸,目光驚恐的盯着一片狼藉的竈房。

“你有沒有傷着哪裏?”他趕忙過去蹲下,抓住他的肩膀,四處查看。

何尤愣了一下,眼中有淚光一閃而過,但是在擡手甩開張其的手時給隐藏了過去:“你來幹什麽!誰讓你進我家門的!”

張其被他推搡,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見何尤起伏的胸口,不知是氣的還是剛才害怕的,他恢複些理智:“我剛才路過,見你家裏在冒煙就進來看看。”

“誰要你好心來看!我好的很!現在可以走了吧,趕緊出去。”何尤指着屋門口,讓他走。

他眉頭緊鎖,看着眼前的人沒有說話。

何尤眼角泛紅,站起來想把張其推出去:“走啊,出去!再不走我叫人了!”

張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真的沒事嗎?”

“我有沒有事關你什麽事!你看不見嗎,我很好!”

兩人正僵持着的時候,劉五趕着進來,見着正在拉扯的人,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聲:“張秀才,沒事吧?”

張其深深看了何尤一眼,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轉過身去:“沒事,已經滅了,走吧。”

劉五吶吶的應了一聲,直盯着何尤,被張其抓着拉出了院子。

何尤慢慢的退回竈房,之前家裏剩下的菜散亂一地,竈下的木頭被燒了一半,他撿起地上的盆子在水缸裏打了一盆冷水,澆在自己弄花的臉上,冰涼的水糊上,心裏難受的哽咽起來。

趙娘走了以後,他又不會做飯,每天笨手笨腳的熱菜,前些時候還有剩下做好的飯菜,但是沒兩天就吃完了,自己為了不餓肚子,只好自己做飯,點了半個時辰的火,可算把火升起來了,沒成想飯沒有做好,卻把竈房燒了起來。

見半個竈的木頭都燃了起來,他吓得不知所措,拿水又撲不滅,還好這時候張其來了。

他的臉上在滴水,茫然的看着屋子,他好不容易來了,自己怎麽能賭氣把他趕走呢………

“張秀才,剛才你們倆………咋,咋回事啊?”劉五一直跟在沉默不語的張其身後,不太敢問,又控制不住心頭的八卦。

張其回到方才放糞桶的地方,挑起糞桶:“你去下地吧,別跟着我了。剛才沒什麽,他被吓到了。”

“啊?哦,哦。”屋裏着了火,能不害怕嘛,劉五覺得有道理,見張其陰沉的很,也不太敢繼續跟着他了。

張其去河邊的地裏潑菜,出乎意外,以為長不出來的種子竟然發出了兩瓣嫩綠的伢子出來,他心情煩亂的舀了一瓢糞水潑過去,不小心卻把菜伢子澆倒了一大半,他幹脆把糞瓢摔在了地上。

實話來說,他現在後悔要對何尤說出那般殘忍的話了,當時受了趙娘的刺激,心中高傲,可是何尤何嘗又沒有自己的傲氣,自以為為了彼此好而說出的話,掃了公子哥兒的臉面,傷害了他,今天他會是這樣也在情理之中。

惱怒之際,他一腳過去踹翻了身旁的糞桶,糞水撒了一地,鑽進了一片高低不齊的野草裏。

造成今天的局面,他心裏一點也不快活,心中一閃而過一個想法,不如去給他解釋清楚!

他正擡腳要返回……

“什麽這麽臭啊!”

間擡頭,見着何尤站在路旁,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在扇氣。他心中驚喜:“你怎麽過來了?”

何尤垂下手,看着他,忽然有些局促,想要走到他身旁去,卻突然被喝止:“你就在那兒別過來!”

他一頓,止住了腳步,垂下眼眸,聲音有些委屈:“你生氣了?”

“沒有。”

何尤撇了撇嘴:“那為什麽不讓我過去。”

“因為剛剛…………”他話還沒有說完,何尤已經跑過來了,一腳踩在被糞水打濕的泥地上,噗嗤一聲栽到了土裏。

何尤顧不得摔到的膝蓋,反倒是先拿起按在土裏濕淋淋的雙手,皺着自己的臉:“這是什麽啊?怎麽那麽臭?”

“剛才糞水打倒了…………”張其有些難言,連忙過去想把地上的人扶起來。

何尤整張臉難看的快要哭出來:“你別碰我!”

他兀自從地上爬起來,嫌棄的把手舉起,又看見自己身上都沾了糞水,胃裏一陣翻滾,有些想吐,在城裏時他就是衣服上沾了點灰塵都要把衣服重新換上一件,就算村裏條件差一點,他也是要把自己弄的整整齊齊,如何忍受得了自己渾身是糞水,想想他就惡心,一把撇開張其噗通一聲就跳到了河裏去,想要把自己洗個透徹幹淨。

“你幹什麽啊!這裏的水深!”張其連忙追過去,急惶惶的也跳進了河裏。

河水齊着他的腰,這裏是村裏水最深的地方,與他而言倒是不太算深,但是水流急,掉到水裏不注意根本站不住腳跟。

“何尤!”

方才何尤惡心自己臭,一頭栽到河裏,他下河便沒有摸到人。

“張其,救我!”

正在他驚慌間,何尤在離自己一米多遠的地方冒出了個頭,瞬間又被水卷了進去,他猛的紮進水裏,急忙游了過去。

摸到人以後,趕緊一把抓住,他一只手摟着何尤的腰,另一只手劃開水往岸上爬去,把人拖上岸後才長舒了口氣。

何尤渾身打的很濕,連一頭烏黑的頭發都在滴水,被嗆了幾口河水,差點喘不過氣來,又是遭火,又被水淹,他上岸便死死抱住張其,埋在他肩頭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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