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安安認識的所有人差不多你也都認識, 希望你能夠一一通知他們, 最近不要打擾安安, 更不需要問候。她現在不記得那些事,不需要有人來提醒她。”
“誰會那麽沒眼力見……”游游下意識反駁,說了一半又怔住, “是誰找她了?”柳奶奶的事圈子裏已經傳開,安安狀況不大好也都知道, 但總歸是不知道具體不好到哪種情形。
有人問候其實也是正常。她只是因為白斯年做的事對白慕陽有些偏見, 才反駁得迅速。
“許少康。”
“我……”游游差點要罵人, “他怎麽又蹦出來了?”轉而利索應了聲,“我知道了, 我這就一個一個通知到。”
“多謝!”
游游拿着手機發愣,想起哥哥說過的,白慕陽的道謝,源自他們關心着安安。那時她還不曾覺得什麽, 現在想來,安安在衆人眼裏幾乎是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若還有人在意她,白慕陽确然是會替安安感到開心。
就像這一刻的她自己,開心于有這麽一個人這麽貼心地照顧着安安。
……
白慕陽加班結束, 已經将近十點。這幾天積累了太多事, 今天也只是挑揀了要緊的處理。
兩人一道去停車場,走上大路, 餘安安看着方向,便知道白慕陽這是要送她回港口, 不由得伸手摁住他的手臂:“去你家吧!”這裏距離港口太遠,他送了她,再走相反的方向回家,大約要折騰到十二點了。
白慕陽愣了愣,随即調轉方向。
一直到進了門,白慕陽緊鎖的眉頭都未曾舒展。
安安的病,他還未曾想到解決辦法。他坐在客廳,直到女孩洗漱過,換了幹淨的睡衣頭發微濕出現在眼前。
“我想今天睡主卧。”女孩站在他面前,穿得是長衣長褲,嗓音是溫軟的,甚至帶些怯怯的味道。
白慕陽望着女孩一雙澄澈烏黑的眼睛,下意識就咽了咽口水,而後落在女孩纖細的手腕上,看到那只腕表,混沌的大腦頓時恢複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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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睡客房。”他兀自起身,準備去洗漱。
“慕陽……”袖子忽然人扯住,他僵在原地,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親昵地叫他。
白慕陽緊抿住唇,轉過身,手指落在女孩的肩上,沉沉道:“安安,你想做什麽?”
女孩低垂着眼,看來柔弱可憐極了。他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仿佛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會照做。
白慕陽忽然體會到何謂“鬼迷心竅”,這一刻,明明她只是低垂着頭,什麽都還沒說,他就已經恨不得将所有東西都捧到她眼前。
女孩卻是很久不說話,他彎下腰,盡力想要看清她的眼睛,她這才擡起眼,一雙眼濕漉漉地看着他:“有件事,我要和你說實話。”
“嗯。”白慕陽凝着她,“我聽着。”
女孩忍不住咬了咬唇,才道:“其實,我不是嗜睡,是昨天一整晚沒睡,天亮了才躺下。我最近,開始怕黑了。”
“只是這樣?”
“你會嫌棄我嗎?”女孩望着他,眼底是真切的不确定。
白慕陽忽然懂了,餘安安開始懼怕黑夜,哪怕只是在這樣的環境裏,整個人都柔軟了許多,和白天的她不大相同。
“不會!”白慕陽堅定地望着她,“你怕黑夜,我就一直陪着你。如果你睡不着,我就和你一起等天亮。”
“那你要打地鋪嗎?”女孩說完,忽然覺得不妥,她住在他的家裏反倒要他打地鋪,實在不合情理。“或者,你就和從前一樣,在隔壁睡。”
在隔壁嗎?昨晚,他不就是在她的房門外守着,她一樣不安,難以入眠。
白慕陽擡手摩挲着她的臉頰,喉頭哽過酸澀。“家裏有可移動單人床,我挪過來。”
白慕陽洗漱過後,挪床的時候忽然一拳垂在床上。這一拳沒有聲音,卻是悶疼落在心底。
明明女孩的每一次柔軟和示弱,都擊打在他的心底,勾出本能的難以自持。可他看着這樣的她,心只會更疼,更不忍。
他只會想,若是從前的餘安安,會不會主動要求睡一間房?若是從前的餘安安,會不會嗓音低低地,怯怯地祈求,甚至怕惹了他的嫌棄?
她從前縱是偶爾柔軟,又何曾這樣小心翼翼過?她一直是明媚自信的。
對于黑夜,她是怕極了吧!所以,才會去和自己對抗。
……
兩人都躺下後,房間還亮着一盞昏黃的燈,女孩要看的書就放在那燈下。他沒有關掉,只是側身躺着,兩人面對面,隔了一米和一條窄道。
女孩始終睜着眼,後來嘗試閉上,卻是維持了不過幾分鐘便又是猛地睜開,瞧見他在,緊繃的神色才稍稍舒緩些。
白慕陽伸出手,輕柔地握住她的手:“放心,我在呢!一直在。”
“我知道,”女孩的聲音愈是柔軟,卻又似壓着極大地恐懼。“可是我控制不住,你說,我是不是生病了?昨天游游帶醫生來看我,他說我很好,只是睡眠狀态不好,需要改善。白慕陽,你說,我該怎麽辦?還是我完全調整作息好了,以後晚上看書,白天睡覺。”
“如果晚上看書,會害怕嗎?”
女孩猶疑了下:“還是會有點。”
“那我們就慢慢克服。”
白慕陽緊握着她的手,眼睜睜地望着女孩一次次閉上,再又睜開。後來閉上的時間漸漸延長,然而他卻是望見,女孩手指微涼。她在克制自己,克制得身體甚至有些發抖。
最後一次,女孩的呼吸終于漸漸平穩。卻是僅僅維持了一個小時,便是滿頭是汗,猛地大叫出聲:“奶奶!”
他慌忙跳下床,蹲在她床邊,緊緊地握住她發抖的手。
“做噩夢了?”他輕聲道。
女孩嘴唇微微抖着,好一會兒才道:“我夢見奶奶沒了,她怎麽會沒了呢?對!好像是因為你爺爺,因為白斯年,是他帶走了奶奶,他不肯還給我。對對!他還把奶奶和他葬在一起了,他怎麽能這麽做呢?”
“安安……”
“後來她和我道別,說讓我和你好好地,還說讓我不要想念她,說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讓我不要計較。可是白慕陽,”她急促的喘息着,“白慕陽你說,你說夢境會變成真的嗎?還是說,那夢是真的,現在的我才是在做夢?我的夢裏沒有你,現在才有你。我是瘋了嗎?”
“安安……”他心痛地喚着她的名字,心念微動。
他知道,餘安安不是懼怕黑夜,是懼怕睡眠。怕睡着了做噩夢。
餘安安仍在發抖,仿佛眼前之人不存在一般,她腦子混沌,身子微微晃着,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這個人應該是白慕陽,似乎也只能是他。
或者,幻覺本身就源自于她的渴望。
白慕陽倏地開口:“看着我的眼睛。”
“呃?”餘安安下意識發出聲,卻又在那一瞬之間,整個人被吸附一般不由自主。
像受了蠱惑一樣。而這聲音,她似乎聽過。
白慕陽摩挲着她的眉眼,一面以充滿磁性又極是溫和的嗓音緩緩道:“安安,看着我的眼睛,一直看着,看着我黑色的瞳仁,看着瞳仁深處,那裏面慢慢地,慢慢地映出你自己的模樣。”
“你有些迷茫,有些不安,甚至有些慌亂。你不知道該往哪裏走,該在哪裏駐足。”
“安安,你聽見溪水流動的聲音,”他輕柔地擁住她,讓她靠在他的胸口。“聽見平穩的心跳,你知道有一個人始終在你身邊,那個人叫做白慕陽。他愛你,勝過這世上的所有。你不必擔心,不管多可怕的噩夢,多可怕的人,只要他在,他都會站在你面前替你擋住。”
“現在,你閉上眼,這一覺,你會睡得安穩,踏實。直到天明。”
女孩平穩的呼吸聲傳來,他輕柔地放下她。微涼的唇落在她的唇角,忽而又側過去,貼在她的耳側,輕聲道:“等到天亮,記得給他一個早安吻。”
……
清晨,當刺眼的光線穿過窗簾的縫隙撒進屋內,餘安安眯了眯眼,随即翻過身,背對着光線的方向。
結果,迷蒙中到底是望見就在一米之外的男人。
他面對着她,模樣平靜安和,仿佛只是這模糊的一眼,就讓人心生安定。
這一覺她睡得安穩踏實,其實睡夠了,也到了該醒來的時辰。她終是緩緩睜開眼。只是,她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呢?最後的記憶,似乎是一次次睜開又閉上。大約,便是那時候睡着的吧!
餘安安想起昨天他加班到十點,必定是十分疲憊,因而這會兒也沒打算叫醒他。只是她長久地盯着眼前這個人,目光自他的眉眼,落在他的唇上。
身子忽然不由自主萌生出一種沖動來,昨天他們變成了男女朋友,那今天親一下,應該合情合理。
這般想着,已經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清醒大概還是有那麽一瞬,想着這樣的自己未免太不純潔太不矜持了。然而身體分明更誠實些。她小心翼翼地下床,蹲在他的床邊,整個人一點一點湊近,全然不知,因為她的靠近,替他擋住了清晨的陽光。
溫軟的唇落在男人一側的臉頰,餘安安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偷親成功後,又是忍不住舔了舔唇。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呼吸剛剛平複,正準備起身去洗漱,男人忽然就睜開眼。
她蹲在他的床邊,而他驀地睜開眼。其實是極安全的距離,餘安安卻是陡地僵住,半晌才憋出兩個字來。
她道:“早安。”然後,便是慌忙站起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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