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去了江老師家可別惹事兒啊
窦天骁就像只被大貓堵在門口的老鼠,渾身都是雞皮疙瘩,喉間沙啞地喊了一聲,“爺爺……你還在嗎?”
但是外頭沒有人應聲。
紋身男背靠着門框,擡起右腿抵住了另一側的門框,然後慢條斯理地掏出了一根香煙,點燃。
“告訴叔叔,你爸人在哪呢?”
“我不知道,他說他去了別的地方打工。”
紋身男的眉毛瞬間擰了起來,“別的地方是什麽地方?”
“我真的不知道……”窦天骁看見紋身男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又瞥見他腰上的鑰匙串上挂着一把折疊水果刀,求生欲令他吐出了所有真實情況,“他上周三下午就走了,連個招呼都沒有跟我們打,只留下一點小吃……”
外公追着三個男的一路跑下樓,就連躺在被窩的葉晞都被一陣腳步聲給吓醒,匆匆忙忙跟下樓,他那兩條光着的長腿凍得瑟瑟發抖,一臉驚奇地盯着那幾個陌生男人。
“你下來幹嘛!趕緊上去!”外公指着葉晞說。
其中一個男人攔住了葉晞的去路,“窦廣茂到底在哪兒?”
“說了幾百遍不知道了!你們也都上樓看過了,還不死心嗎?我們真跟他沒什麽關系!他早就跟我女兒離婚了。”外公攤了攤手,臉上充滿了真誠與無奈。
“他兒子都在這兒呢你們會不知道他的去向?”紋身男神色一凜,把香煙往地上一扔,拎起手邊的一只凳腳發了瘋似的往地上一甩,“你他媽到底說不說!老子沒那麽多耐心聽你給我扯皮!”
四方形的凳子被摔得四分五裂,彈起的木片濺到了窦天骁的身上。
屋內的所有人都被這一聲巨響吓了一跳,葉晞和窦天骁都本能地往門背後躲去。
“你們趕緊給我滾出去!”外公擡手拽住了紋身男的肩膀,試圖把這帶頭的先給攆出去。
一個六十歲的老爺子到底是沒有年輕人身強力壯,他卯足了勁去拽人也只是堪堪把人拽了個踉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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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身男一揚手便甩開了他的胳膊,“要我滾可以,要麽還錢,要麽告訴我窦廣茂人在哪裏!否則今天我們就睡在這兒不走了,等到窦廣茂回來為止!”
旁邊幾個喽喽也随聲附和,“我們就睡在這兒不走了。”
外公徹底被這群無理取鬧的混混給激怒了,他轉身拿起了砧板上的一把砍骨刀,怒目圓睜地大喊一聲,“你們滾不滾?”
幾個男的一見菜刀氣勢立馬弱了下去,連連後退,只有紋身男迎面走了過去,指着自己的腦袋說:“來啊來啊!往這兒砍!往這兒砍!砍死我!來啊!”
外公有些發顫的手指緊緊地攥住了刀柄,紋身男擡起頭輕蔑地笑了笑,“老不死的,聽沒聽過一句話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窦廣…”
“滾開!”窦天骁手中的蘋果砸中了紋身男的側臉,“不準你罵我爺爺!”
紋身男瞪圓了眼睛,像是一頭發怒了的雄獅,拎起一只凳子就沖窦天骁的身上扔了過去。
窦天骁迅疾地向右一閃,凳子被摔在牆上,砸出了一個大坑,粉身碎骨之後和破裂了的牆皮一起彈到了地上。
窦天骁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大坑,頓時心如擂鼓。
那一下砸在自己的身上四分五裂的估計就是自己的肋骨了。
只見紋身男再次撿起地上的一塊木板。
情急之下,外公翻轉手中的菜刀,用刀背狠狠地在錘在紋身男粗壯的手臂上。
紋身男只感覺手臂像觸電一般,失去了知覺,整個人不自覺地向後倒退了兩步。其中一個喽喽一見情況不對使了蠻勁将老爺子推倒在地。
數秒後,紋身男才從痛徹心扉的酸痛感中回過神來,咬緊後槽牙往外公身上踢去,“老東西,真他媽活得不耐煩了!”
這一腳直直地踹在了外公的太陽穴附近,外公的顱骨撞上櫃門,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窦天骁心髒急跳,瘋了似的撲過去,一口咬住了紋身男的手腕。
紋身男疼得昂起了腦袋,“嘶嘶嘶”地倒抽涼氣,“你他媽是條瘋狗啊!”
他的另一只手握緊拳頭狠命地擊中了窦天骁的腦門,但後者死活都不肯撒嘴。
很快,一股鐵鏽味在窦天骁的口腔中彌漫開來。
他沒辦法和外公一樣管理好自己失控的情緒,出手時還選擇用刀背,他在這一刻只想要把對方的皮肉狠狠咬下來,讓他們滾開,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
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的家人!
此時,帶着溫熱的鮮血從外公的額頭流過眉梢,直往下挂,指縫和手背的猩紅觸目驚心。
他的額頭和眼角迅速腫大,阻礙了他的視線,晃晃悠悠地走過去拉住了窦天骁的肩膀,窦天骁松嘴之後對着紋身男拳打腳踢,眼淚簌簌往下掉,“快給我滾開!你們快給我滾開!”
幾個男的拉住了窦天骁,瞅瞅外公,又瞅瞅紋身男,小聲提醒道:“大哥,要不咱改天再來。”
紋身男這才猛地意識到剛才自己那一下出手太重了,放下一句狠話就流星趕月地溜走了。
外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感覺有些站不穩,他閉着眼睛摸索着牆壁,緩緩滑坐在了地上。
窦天骁方才雖然表現得野蠻兇狠,但實際已經被吓得腿都軟了,他趕忙扶住外公,顫抖着喊了一聲,“你還好吧爺爺。”
老爺子沒有吱聲,他已經疼得失去知覺了。
窦天骁這輩子第一次經歷這麽宏大的場面,情緒難免有些失控,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手足無措地翻找着可以止血的東西,身子止不住地發抖,牙齒都在“咯咯”打顫。
此時葉晞又光着大腿跑下樓,他的嘴唇都凍成了青紫色,“那些人呢?”
“早跑了,還管他們呢!爺爺的頭磕破了!”窦天骁緊張得語無倫次,“怎麽辦啊?”
“我叫了警察了。”趁着剛才打架的時候,葉晞偷偷溜上樓報了警。
“這時候叫警察還有屁用,快叫救護車!”窦天骁焦急地吼道。
警察和救護車幾乎是差不多時間到村口的,因為鄉下的小路太窄,汽車根本進不來,只有騎着摩托車的警察能進來。
兩位民警進門時,老爺子已經昏迷不醒,窦天骁和葉晞正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手腳慌亂地替他止血。
猩紅的液體沾滿了他們的手掌,臉頰,衣服,活像是殺人案現場。
民警了解情況之後直接把外公背到了村口,窦天骁早已顧不上其他,火急火燎地跳上了救護車,葉晞随手套了一條褲子,緊随其後。
他們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斥着恐懼和擔憂,零度的氣溫之下,他們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葉晞在車上打了個哆嗦。
舅舅舅媽是在半小時後趕到醫院的,當時外公已經被推進急診室內搶救。
背着外公進醫院的那位民警詢問道:“你們知道對方的名字嗎?”
兩個孩子搖搖頭。
“那那幾個人具體長什麽樣呢?身高大約多少?臉上有沒有什麽明顯的特征?”
葉晞當時緊張得半死,基本上是一問三不知,窦天骁眉頭緊鎖,很認真地搜尋起當時的細節。
“踢我爺爺那個人的個子很高,是個寸頭,穿着件深藍色的羽絨馬甲,胳膊上肯定是紋了東西,手腕上露出來的部分像是一條龍的尾巴,鼻翼這邊有顆痣,還有一個臉黑黑的,頭發過耳朵…”
兩位民警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個先開口道:“會不會是潘旭鋒那幫人?”
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的時候,舅媽就像是彈簧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醫生,我爸怎麽樣了啊?”
“病人有點腦震蕩,得卧床修養一段時間,還有就是他送來的時候,左眼角膜有些脫落,之後對視力的恢複肯定有影響,他本來眼睛好不好啊?”醫生語調平淡,好似任何事情在他這兒都掀不起波瀾。
“有點老花眼。”舅媽說。
旁邊的醫生比較年輕,語氣也相對和善,“人是沒什麽大礙,之後等他醒了再去拍個片子,看看骨頭有沒有什麽問題,還有就是視力可能會有所損傷,反正先做好一個心理準備吧。”
“很嚴重啊?”舅媽從他的話語裏讀到了一絲不祥的意味。
“好一點的話視力是可以恢複的,可能就是看東西模糊或者是有重影什麽的,後期可以繼續治療,最壞一點的打算……就是左眼失明了。”年輕醫生委婉道,“這個是最壞的打算,你們作為家屬也盡量做好心理準備……”
窦天骁聽見“失明”二字的時候,只感覺腦子裏“嗡”的一聲,後邊的那些話已經聽不清楚了。
舅媽驚詫地捂住了嘴巴,眼眶已經濕潤,舅舅急忙問道:“那大概有幾成可能失明呢?”
醫生的回答模棱兩可,“這個我們也不能确定的啊,得看病人具體恢複得如何,後期的一些治療也希望病人能夠配合。”
“是是是,那肯定的。”舅媽連連點頭。
窦天骁一聲不吭地坐在冰涼的板凳上,胸腔裏好似有一團火烘烤着他的五髒六腑。
他攥緊了雙拳,胸口因為憤怒起起伏伏。
他很後悔。
後悔自己不夠聰明,不夠勇敢,如果當時自己早一點報警或者早一點出手,那外公就不會受那麽嚴重的傷了。他也後悔自己的心軟,後悔沒有再用力一點把那人的肉給撕咬下來。
他咽不下這口惡氣。
他從未有像現在這一刻想要成長,渴望勇敢和力量。
他想要變得更加強大,能夠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葉老爺子是下午才清醒的,他的臉頰又青又紫,額頭腫得像個大饅頭,他還不知道自己的一只眼睛有一定可能會看不見。他一會誇兩孩子機警聰明,一會又神情激動地跟兒子媳婦說着窦廣茂做保證人的事情。
“他給誰做的保證人啊?”舅媽問。
“孫文娟。”
舅舅舅媽互看一眼,都沒能記起來這人是誰。
外公找了個理由支走兩孩子,才緩緩道:“就是窦廣茂的姘頭。”
舅媽驚詫地瞪圓了眼睛。
窦廣茂“二進宮”的那天是外公進公安局辦理的相關手續,所以很多事情他了解,舅舅舅媽并不知情。
孫文娟是從外地來溪鎮這邊打工的,老家有一個病怏怏的老公和一對年事已高的公婆。這人沒什麽文化也沒什麽本事,聽同鄉說南城這邊工作好找收入高就毅然決然地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結果被人騙進了賣.淫窩點,一做就是好幾年。
或許是因為窦廣茂和孫文娟都經歷着灰暗和不堪,這兩個腐朽的靈魂找到了奇跡般的契合點,就跟王八對綠豆似的,相互看上了眼。
兩人在派出所還狡辯說是心甘情願的,不算賣。
至于後邊怎麽幫人擔保,那個孫文娟是不是騙子,逃去了哪裏,窦廣茂是否早已知情,一切都無從得知了。
外公怕住院費錢,還沒到晚上就嚷嚷着要出院,被舅舅給制止了,“人醫生讓你住院觀察就得住院觀察!怎麽年紀越大越不懂事呢!”
“就是嘛爸,你這盆骨都骨裂了,醫生不讓你亂動,多修養一陣。”舅媽說。
外公還是怕給兒子媳婦兒添麻煩,吃過晚飯後硬是把人給轟回去了。
窦天骁死活不肯回家睡覺,就賴在了病房的另一張床位上,“我今晚要跟爺爺一起睡。”
“我也要!”葉晞跟着說。
老爺子無可奈何地笑笑,心裏還是挺高興的,“那就陪着吧。”
住院的第一個晚上,兩孩子聞着消毒水的味道,聽着老爺子說過七八百遍的抗戰故事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窦天骁和葉晞陪着外公做檢查拍片子,一番檢查下來,醫生說他身體的各項指标都正常,沒什麽其他問題,老爺子就又開始心疼錢了。
他年輕的時候沒有買醫保,後來想續上就要一下補好幾萬塊錢進去,他沒舍得,這會看着各項檢查的賬單,就覺得那些檢查都白做了。
“我就說不用檢查不用檢查吧,這不等于把錢扔水裏麽!”老爺子對着繳費賬單,一通埋怨。
窦天骁說:“花錢買個心安啊,反正是舅舅掏錢,爺爺你操心什麽呀。”
“他們的錢就是撿來的啊?你舅舅舅媽掙錢不容易,每天起早貪黑的守在店裏,一年到頭都沒個休息天。”外公輕輕地嘆了口氣。
窦天骁扭頭看向外公,“爺爺以後我一定會掙大錢養你們的,等我掙大錢了就給您請一排保姆,一個給您挑魚刺一個給您剝葡萄皮一個挖西瓜籽,一個幫您做家務……”
老爺子在走廊裏哈哈大笑,摸了摸窦天骁的腦袋,“好啊,外公等着你有出息的那一天呢。”
傍晚的時候病房裏又住進了一個車禍的病人,床位不夠,就只能坐着陪床,外公把兩小都給轟了回去。
舅舅怕那群人再過來惹事,不敢再把兩小孩兒單獨放在家裏,于是就在樓下把桌子一拼,打算和媳婦睡樓下,讓兩孩子睡樓上的大床。
江晴買東西剛好路過,看到這一家子正在往桌上鋪被子,忙問道:“什麽情況啊這是?這個點兒拿出來曬月亮啊?”
舅媽就添油加醋地把昨天上午那事兒跟江晴說了一遍。
“哎喲!那你怎麽不早點兒跟我說呢!這大冷天,睡桌上還不凍死啊,這麽着,你倆繼續睡樓上,這兩孩子跟我回家,住我家去。”江晴說。
“那不行哎,太打擾了。”舅媽推辭道。
“沒事兒沒事兒姐,我家還有間小空房,是江燃小時候睡的,現在他長大了,那單人床也空出來了一直沒用,讓晞晞湊合着睡一晚,小豆子嘛就跟燃燃擠一擠,反正他現在那床也大。”江晴說。
“那多不好意思啊……”舅媽呵呵呵地笑着,把兩孩子往外一推,“去了江老師家可別惹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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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