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就是窦廣茂兒子吧
荷花巷這個地點是江燃透露給老爸的。
他怕被老爸問及為什麽會去那個地方,還特意以買新鞋為理由,硬拉着老爸去了一趟隔壁鎮上耐克店,回家的路上他才裝作無意地指了指那條暗巷,問老爸“成人保健”是什麽意思。
王迎松沒料到在這個舊巷子裏居然會有不可見人的紅燈區,立馬跟附近派出所裏的同事聯系,提了一下這個事情。
當天傍晚六點左右,派出所出動了二十多名警力,成功搗毀了這個賣.淫窩點,當場抓捕了十多名女性和六名男性。
窦廣茂就是其中一個。
窦天骁又是家裏唯一一個不知情的人。
他一個多星期沒有在家見到老爸,就隐隐感覺到了不安,于是就在飯桌上提了一下那天在暗巷裏看到老爸和爆炸頭的事情。
舅舅舅媽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急轉話鋒,又開始聊買房子的事情,窦天骁只得作罷。
一直到老爸回來之後和外公大吵一架,他才知道,老爸是因為嫖.娼,又去派出所“溜達”了一圈。
窦天骁雖然還不懂男女之事,但嫖.娼是什麽行為,他到底還是知道的。于是窦廣茂在兒子心中本來就不怎麽美好的形象一夜之間,徹底崩塌。
窦天骁有時候看到他出門,就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猜想他到底是去哪裏?是不是又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那個女的在哪裏?他們還有聯絡嗎?他們究竟做了什麽?
後來當他再次路過那條舊巷的時候,發現很多閃着亮光的牌子都被拆除了。
窦廣茂很長一段時間都住在外邊,有天趁着兒子上學沒在家,草草地收拾了幾件衣服搬離了外公家。
臨走前在窦天骁的書桌抽屜裏放了一千塊錢。
這注定是一場沉默的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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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告別,沒有挽留。
窦廣茂就拎着兩個巨大的塑料袋,走出了這個住了一年多的,曾經為他遮風擋雨的地方。
當天晚上外公推門進房,委婉地向他說明了這件事情,“你爸跟我說,他搬走了,以後過年的時候回來看看我們。”
“哦。”窦天骁點了點頭。
“你還有別的想問問的嗎?”外公撫着他的肩膀。
窦天骁搖了搖頭,攤開了一本練習冊,沒再多說什麽。
說實話,老爸的離開與否對他而言,并不重要,在外公收拾掉客廳沙發上那床鋪蓋時,他也沒覺得悲傷或不舍,甚至還有點慶幸。
他覺得自己有時候好像有超乎于常人的冷漠。
不知道是遺傳了誰。
至于那筆錢,窦天骁是在開學後才發現的,底下壓了一張紙條,是老爸醜陋的字跡。
“骁:老爸做了許多不好的事情,也知道你肯定不喜歡我,甚至還有些讨厭我。我也不知道跟你說些什麽好,我走了以後,你好好照顧自己,夏天少吃點冰棍——爸爸。”
窦天骁自以為刀槍不入的心髒因為最後的一句關心猛烈跳動了幾下,随即又恢複了平靜。
所有的情感都是需要陪伴和理解去加深鞏固的,而他們父子倆之間,就恰恰缺少了這兩樣東西。
對于窦天骁來說,這樣的父愛很廉價,他不需要。他把紙條撕毀後扔進了垃圾桶,又用那筆錢,給小土買了不少零食。
一直到他念初一的那個寒假,“窦廣茂”這三個字才又以一個猝不及防的方式沖撞進他的世界裏。
那天剛好是大年初一,一家人聚在一起大掃除收拾屋子。
快中午的時候,老媽和那位李叔叔也來到了家裏,他們兩中間牽着的是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兒。
剛一進門,葉曉月就抱起孩子,指了指窦天骁說:“婉兒,叫哥哥。”
小孩兒剛學會說話沒多久,音還不标準,先是“啊啊”了兩下,在李慶寧的反複糾正下才又喊出了一聲軟軟糯糯的“哥哥”。
窦天骁第一次見到這個同母異父的親妹妹,只覺得她胖嘟嘟的還有點笨,還不如小土可愛,但看着老媽和李叔叔對她又親又抱恨不得捧在掌心裏的樣子,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滋味。
為什麽自己小的時候,老媽就總是教訓他呢?
他都找不到什麽關于媽媽的,溫情的回憶。
外公雖然不支持女兒的這樁婚事,但畢竟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麽久,面上還是挺熱絡地招呼着葉曉月和李慶寧留下來吃午飯。
完了以後又抱着小孩兒上樓看電視。
窦天骁則一直悶聲不響地躲在房間裏寫作業。
他不想看到老媽輕聲細語哄孩子的樣子,也不想看到外公從屋裏各個角落翻找玩具給小孩兒玩的場景。
他很難忍受那些原本該屬于他的東西都分給這個叫李婉的小屁孩,後來幹脆跑去江燃家裏呆了一個下午。
晚上回家的時候,他才得知,那天下午老爸也回來過一次。
窦廣茂沒有進屋,只是站在田埂上遠遠地望着家裏,看到一個女人在家門口追着一個小孩兒,還以為是外公家來的什麽親戚,沒好意思打擾。
他駐足觀望良久,終于等到了要去街上買鞭炮的舅舅,于是把東西轉交給了舅舅。
晚上吃飯的時候,舅舅從房間裏把東西拿了出來,“你爸今天來過,說要去外地打工了,這是他給你買的一些東西。”
窦天骁接過東西,愣了好幾秒才開口,“去哪裏打工啊?”
“這我倒真不知道了,我問他去哪兒他也沒說,只說去打工。”舅舅說。
窦天骁用力捏了一下一個黑色的袋子,猜想裏頭應該是件衣服。
“他還說什麽了嗎?”
舅舅遲疑一瞬,拍了拍窦天骁的肩膀,“他讓你好好讀書,将來考個好大學。”
“哦。”窦天骁點了點頭。
其實這句話是舅舅現編的,窦廣茂當時手裏拿着一個舊皮箱,走得很着急,一句話都沒留下,也或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飯後,窦天骁抱着那一件嶄新的羽絨服和一大袋零食,有些茫然地回憶起了窦廣茂的音容笑貌,可惜最後又回想起來他摟着那個爆炸頭走在大街上的樣子,再接着就是他叼着香煙說話時的傲慢樣。
他并不喜歡這個爸爸,因為他和舅舅,江燃的爸爸相比,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但這些微不足道的溫情還是觸動到了他的神經。
那件黑色的羽絨服并不合身,因為窦天骁的個子在那段時間裏竄得很快,肩膀窄了就完全沒辦法穿了。
窦天骁把零食拿到了葉晞的房間,然後把膨化食品的包裝全部撕開,兩人對着月光,靜靜地咀嚼着各種口味的薯片,聊了一些關于老爸的事情。
葉晞這輩子第一次這麽暢快地吃着薯片喝着飲料,最後他的肚皮撐得跟個西瓜似的都沒舍得停下,入睡前一秒還喝了一大口甜甜的葡萄汁。
窦廣茂留下的東西不出三天就被啃得一幹二淨。
短暫的新年時光就在不停地走街串巷中溜走了。
禮拜一的早上,葉晞還在床上賴着不肯起,窦天骁早早地吃完了一碗肉絲面,打算牽着小土去江燃家交接。
如今的小土已經完全成年,它後背的毛又長又光滑,爪子比人的手腕還粗,個子高過成年人的膝蓋,江燃一直推測它的爸媽中間肯定有一方是邊牧,因為小土特別聰明,像是能聽懂人話一樣,會坐,會站,會刁東西回家,有時候是破球鞋,有時候是白菜葉。
正當他和外公一起收拾碗筷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鄉下的房子沒有貓眼,窦天骁甩了甩手,本能地問了一句,“誰啊?”
對方沒有應聲,但敲門的節奏沒有一點沒有慢下,聽得人心惶惶。
小土一直被拴在門外看家,只聽它“嗷嗷嗷”地狂叫了幾聲之後就“嗚嗚嗚”地壓低了聲音,很明顯是被人揍了或是踹了。
窦天骁頓時就急了,結果剛把門鎖擰開就沖進來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把他擋回了屋裏。
“是不是窦廣茂家?”
說話這人的個子比窦天骁足足高了一個頭,大冷的天氣就穿着一件單薄的毛衣和一件羽絨馬甲,能看見他的手腕上有一道道青色的紋身,像是龍的尾巴。
他的聲音洪亮頗有氣勢,像是诘問而不是打聽,窦天骁愣在原地完全沒反應過來。
外公轉過頭的時候,又從門外陸陸續續擠進來三個男人,其中兩個叼着香煙,一臉兇相,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們是誰啊?”外公放下了碗筷,“這裏是我家。”
帶頭進門的那個男人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外公,又在廚房東看西看,“你是窦廣茂他爹嗎?”
外公一聽這三個字就十分戒備地把窦天骁拉到了自己的身側,“你們是誰啊?”
紋身的男人沒有自我介紹,而是從黑色的皮包裏拿出一張被裁了一半的a4紙,遞到了外公的跟前,“窦廣茂欠了我弟兄30多萬,既然你是他爸,就替他還了吧。”
外公的脊背一僵,一股涼意頃刻間從腳底板直攀脊梁骨。
30多萬在當時那個年代就相當于市中心的一套商品房,外公這輩子都沒掙到過這麽多錢,甚至懷疑自己耳背聽岔了。
他盯着那人手中的那張白紙,眯縫起了眼睛。
上面有幾行黑色的手寫字。
外公的心跳有些急促,思緒也相當混亂,幾乎已經看不懂上面的內容,只看見底下有窦廣茂和另外一個名叫孫文娟的簽名。
窦廣茂是保證人。
“這是什麽意思啊?”外公問這話時,聲音有些顫抖。
“欠條看不懂啊?”紋身男戳了戳上邊的字跡,“孫文娟,窦廣茂,這兩人的簽名總看得懂吧?這裏,因家人治病,于xxxx年xx月xx日向出借人李宏借款人民幣叁拾叁萬元……”
紋身男大聲地朗讀者借據內容,外公和窦天骁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張字條,胸腔裏猶如岩漿滾過,就連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
“……借款人,孫文娟,保證人,窦廣茂。”紋身男彈了一下借款字據,“我今天就是來找窦廣茂要錢的。”
“你讓我再看看清楚。”
外公伸手時,紋身男十分戒備地向後一揚,“看什麽看,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窦廣茂他人呢?”
“借款人分明是孫文娟,為什麽要找窦廣茂要錢?”外公問。
“孫文娟現在找不到人,窦廣茂是她的擔保人,擔保人就要替她償還欠款。”紋身男解釋道。
“他不在這兒,我是他前岳父,不是他爹。”外公擡手往門外揮了揮,開始下逐客令,“你們要找他的到外邊找去。”
“少在這兒跟我耍無賴啊,”紋身男瞅了一眼窦天骁,“你就是窦廣茂兒子吧,我看過你的照片,你爸人呢?”
窦天骁怯怯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到底是我們無賴還是你們無賴,這裏是我家,窦廣茂早就已經走了,你們要找他上別處找去,我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外公擺擺手說。
“早就已經走了,就說明之前是在這兒的咯?”紋身男輕哼一聲,向身後幾個男人使了個眼色,那幾個男人就分散開來往各個房間走去。
“喂!你們這是幹嘛呢!”外公拔高了嗓門指着帶頭的那個紋身男,又走過去攔住了其中一個叼着香煙的男人。
那個男人一轉頭,香煙灰剛好掉在了外公的手背上,外公“嘶”地一聲,疼得縮回了胳膊,“你們到底想幹嘛!這裏是我家!你們有什麽權利這麽亂來!”
那幾個男人就跟沒聽見似的,到處探看,還有兩個幹脆跑到了樓上,外公顧不上手上的疼痛,拉過其中一人的胳膊怒斥道:“你們這是私闖民宅!趕緊給我滾出去!”
那人身強力壯,胳膊肘一頂一推,外公連連倒退好幾步,差點兒摔個屁股墩。
窦天骁趕忙扶穩外公的後背,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吓慌了神,愣在原地好幾秒才想到要報警。
他趁着紋身男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進了隔壁的儲物間,不料他剛一拿起聽筒,撥下“11”兩個數字,一只大手就按下了挂斷鍵。
窦天骁的心髒一緊,呼吸都頓住了。
紋身男斜斜地笑了起來,語氣輕佻,“小朋友還挺聰明啊,是想給誰打電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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