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多意外(2)
西北的月亮不受霧霾遮擋,清亮的光輝透過薄薄的雲層鋪落,即便屋裏不開燈,靠窗的一隅也能被照亮。
陸宜寧是典型的夜貓子,這才十點,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個小時,一丁點困意都沒有。索性坐起身,靠在窗邊仰頭看懸在半空的月亮。
真的睡不着。
她忍住心底的煩躁,踩上鞋拎起設備下樓。
“一線窺天”的奇景拍不到,但西北的美景不止于此。它有廣袤的闊野,有皎潔白月,有頑強的綠植在荒漠上拔節生長,還有生生不息的人類文明。
租來的越野車性能強,外觀不是很好看,底盤又高,陸宜寧費勁爬到車頂,再彎腰把車前蓋上的設備搬運上來。
她盤腿坐下,支起設備調好角度,朝鏡頭裏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月亮聚焦起,卻沒有肉眼觀看時的朦胧美。
風沙疊起,涼風襲面。
周徐禮應付完學校的領導,從側門繞出來時,看到越野車頂的女人穿一襲紅色長裙,露出一截白皙纖長的小腿,凝着眉頭陷入沉思。
他站在遠處靜靜看了會兒,無意打擾她。
陸宜寧換了個姿勢,嫌裙子太礙事,把兩側的裙擺打結綁住。
周徐禮側過眼,準備轉身走,身後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
“周老師,您出來乘涼啊?”
陸宜寧剛注意到他,出于“禮貌”打聲招呼。
周徐禮垂着眉,面色看不出喜怒,“嗯,算是。”
陸宜寧沒有意識到她的姿勢有多麽出格,裙擺撩到大腿處,肌膚白皙,圓潤的腳趾一根根屈起,纖細的小腿晃了兩下。
“丢的姑娘,還沒找到嗎?”她問。
兩人談不上熟,今天剛見面,場面甚至有點小尴尬。
周徐禮不明白,若是放到其他小姑娘身上,肯定會紅着臉避開再次相處,而面前這姑娘坦然自若,根本不在乎白天的窘态。
他擡起頭來:“還沒。”
陸宜寧松開裙擺的結,離得太遠,聽不太清對方的話,想直接跳下車。出野外接片子練出來的技能,這點高度難不到她。
不過,這麽做會不會顯得她太彪悍?男人不都喜歡可憐嬌小的女生嗎。
周徐禮單手抄在口袋,指端蜷起,看着她為難的表情,出聲問:“需要幫忙嗎?”
陸宜寧收回試探的小腿,歪過頭笑容有些得寸進尺,“你能幫我嗎?”
周徐禮:……
對方半晌不說話,陸宜寧以為他是拒絕,手肘撐住車頂,順着坡度往下滑。
她低低叫了一句,“啊,要掉下去了。”
周徐禮皺眉,長腿擡起幾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快速攬住女人的腰。
手指虛着,僅用半邊手掌直接接觸。
兩人間的距離瞬間拉近,陸宜寧盯着男人一本正經的表情,甚至都能想象到他頂着這樣的俊臉拒絕掉無數女孩的場景。
這類人,表面雲淡風輕什麽都行,其實心裏有一套自己的準則,對不喜歡的人不允接近,單純觸碰都不行。
就像是守着清規戒律的苦行僧,在遇到能讓自己破戒的人前,總是一副看破紅塵斷情絕愛的寡淡樣子。
周徐禮是其中的典型,陸宜寧覺得他有趣極了。
陸宜寧半個身子倒在他懷裏,注意分寸拉開距離,“謝謝啊周老師。”
周徐禮黑眸半眯,如果沒有看錯,在他走過來幫忙之前,她一條腿已經落地了。
明明有能力自己下來的。
***
次日,陸宜寧一早起來想去拍清晨未醒的荒漠,放輕腳步下樓,客棧大堂中空無一人,想必廚房也沒有食物。
她背着器材包走出大門,天際挂着一輪半截彎的弦月,鋒利的尖端紮破厚重的雲層,明晃晃地像柄鋒利的銀鈎。
城鎮上有集市,不少當地人需要趁早搶占道路兩側的攤位,多是售賣具有民族特色的布藝産品,刺繡工藝精美無比。
陸宜寧在包子鋪買了兩個素包充饑,摘下臉上的面紗邊吃邊走,路過一處賣古玩的店鋪,她本是對這些陳舊東西不感興趣的,偏偏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不巧,昨天見了兩次的男人一身黑衣白褲站在櫃臺前,手裏端着一盞瓷窯酒盞。
周徐禮垂眸看着瓷器上的字紋,半晌不說話。
古玩店老板嘴唇抿得有些緊,出聲催促:“今年年初,有不少老板看上這件了,出高價要買。”
周徐禮表情淡淡,指腹輕擦過那行字紋,把東西放下了,“那我不能奪人所好。”
老板連忙走出櫃臺攔住他,“買東西嘛,誰付了錢東西就歸誰,哪有誰喜歡就給誰的道理。”
周徐禮低頭看向被扯住的一截襯衫衣袖,眉心皺起,忍住不耐等中年男人絮絮叨叨說完,對方依舊沒有覺察到他的不悅,甚至得寸進尺示好地與他握手。
陸宜寧站在一邊,眼底存着幾分調笑,“你說不少人看上你的東西,最後怎麽不買呢?老板肯定不缺錢,除非您這東西是賠錢貨。”
老板的手松開了,被噎得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字反駁。
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店裏的女人穿一身及踝長裙,怕曬在外面裹上遮陽外衫,一對鎖骨欲露還休掩在薄紗下,白皙的皮膚被陽光一曬,更是透明。
周徐禮擡眼淡睨她一眼,随即慢條斯理疊起衣袖。他無意與人糾纏,擡腳離開這家古玩店。
陸宜寧小跑幾步跟上他,“周老師,您其實看出來那是贗品了吧。”
周徐禮一直向前走,卻不說話。
陸宜寧抱着懷裏的相機,“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特別虛僞。”
話語剛落,如她所料,男人生風的步子停住了,他擰起眉頭,不解她說這句話的緣由。
陸宜寧平時不運動,跟着他快速小跑了幾百米,眼前一片漆黑,她太習慣這種急性眩暈,慢慢彎下腰試圖緩解。
可能是陽光劇烈,平常只需要半分鐘平緩的時間,這次延長到一分鐘。
害怕周徐禮丢下她跑了,陸宜寧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周徐禮語氣柔和不少,“需要送你回客棧嗎?”
視野逐漸清晰,陸宜寧重新直起身,似笑非笑盯着他,“看來你并沒有這麽想我。”
兩人間的距離拉近不少,周徐禮抿住唇,默默後退一步,“陸小姐。”
哦,原來知道她姓什麽。
陸宜寧以為後面他會做什麽評價,準備洗耳恭聽。不管是不悅的責問抑或是警告,她都準備受下了。
誰想,周徐禮僅是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住衣角的手松開,而後淡淡吐出幾個字:
“我們靠得太近了。”
陸宜寧視線落到他那張俊美的臉蛋上,無意識脫口而出:“抱歉,我不是故意輕薄,呸,靠近你的。”
周徐禮:……
***
救援隊派出兩隊人馬終于在一處山洞找到了女生,小姑娘孤零零呆在荒原石洞裏一晚,被吓壞了。
隊長送她到當地醫院全面檢查完,才把人放心送回客棧。
周徐禮得知消息後回到客棧,從早上就一直充當小尾巴的陸宜寧也跟了回去。
他們到時,救援隊的隊長還沒離開,一個勁兒安慰走失的小姑娘,看見周徐禮的身影,終于松了口氣,“周老師,人呢我們給找到了,但是你們放在車裏的東西沒能找到合适的車輛運過來,可能要過兩天。”
周徐禮點頭道謝,“麻煩你們了。”
這次修學團的學生負責人小聲提醒:“周老師,沒有設備我們沒法拍照片留檔呀。”
周徐禮凝眉說:“我會向學校反饋。”
負責人看了眼不遠處的女人,“老師,和我們同住的是攝影師,您可以和她商量看看有沒有別的解決方法。”
周徐禮自然知道陸宜寧的身份,第一天相遇的時候她為追求藝術爬上車頂的瘋狂舉動他怕是忘不掉。
無形中被予以重托的陸宜寧絲毫沒有覺察到他們的打算。
懶洋洋從人群後探出半個腦袋,端詳着哭成淚人的校長閨女,長得眉清目秀,在一般人眼裏算是美女,但落到她審美無數的眼裏,顯得有些大衆了。
和林晉安聊得投機的那位男同學語重心長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沈栖同學,你經歷這一遭,此後人生路上會有更多感悟,不用放在心上的。”
原來文學院的男生安慰人的方式如此……清奇特別。
陸宜寧打算回房修片子,剛踏上兩級臺階,聽見大堂一陣喧鬧,她漫不經心側過頭想看看什麽情況,結果目光落到中間相擁的兩人身上,視線再也挪不動了。
沈栖同學雙手挽住男人的脖頸,細長的手指扣住他頸項,一寸寸拉緊,下巴颏直接搭在人肩膀上,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周圍的同學長長“啊”了一聲,了解沈同學的心思,起哄過後自覺散開了。
陸宜寧忽然想起早上她拉住周徐禮衣角時他那句“我們靠得太近了”,表情瞬間變得一言難盡。
不過這種像吃了某種不明物體的惡心感,三秒鐘後就消失了。
周徐禮挺直脊背,伸手把小姑娘從懷裏扯出來,面色淡然,垂頭和她說了句話。
沈同學眨巴着濕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抿起嘴唇,聽到他的安慰堅強地點點頭。
文學院裏的男生少,周徐禮這次的修學考察只帶了十幾個雄性同類,名單敲定,準備啓程時,院領導又不聲不響加個女生,他沒法拒絕。
讓同行的學生把沈栖送回房間,他揉着發漲的眉心起身,一擡頭看見斜靠在樓梯上的人,看架勢是站在那很久了。
陸宜寧嘴裏的泡泡糖在他望過來的時候“啪”的一聲,破了。
有點可惜,她第一次吹成這麽大。
周徐禮沉默地望向她。
陸宜寧立刻攤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偷看——客棧大堂是公共區域,算不上偷看,頂多算明目張膽多管閑事瞧了一瞧。
兩級臺階不算高,她俯身向前手肘抵住木制扶手,低聲說:“周老師,人找回來就沒事了,你放寬心。”
周徐禮沒回答,擡腳徑直走過來。
隔着一步遠的距離,男人的眉目瞬間清晰,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上身依舊挺直,正午刺眼灼熱的光線從天頂垂落,将他的五官烘托地更為立體深刻。
陸宜寧下意識目測他們間的距離,手肘和他的手指相距十厘米,不算近。
她眨眨眼,嚼口香糖的動作停住,和文化人說話得用文化腔,大腦高速運轉篩選過濾。
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傳統文化細胞并且貫徹了二十三年“怎麽野怎麽過”的生活理念,陸宜寧絞盡腦汁,終于在初中讀過的《三國演義》裏找到一句應景的臺詞。
“兄臺,有何貴幹?”
“……”
周徐禮本是想和陸宜寧商量,能不能請她暫時幫忙拍修學旅行的存檔照片,誰想小姑娘先來一句“有何貴幹”,不像是打招呼,更像電影裏道上的兄弟點炮前的挑釁。
陸宜寧咬着下唇,幹巴巴問:“你們文化人打招呼不這樣?”
周徐禮唇角微彎,“陸小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接個工作。”
陸宜寧愣了愣,“你想拍什麽類型?”
比起陸宜寧不了解文化人打招呼的方式,周徐禮更不懂攝影的行道,他垂眸想了下,試探性回說:“你擅長的。”
“哦,我擅長的啊。”
陸宜寧拖長尾調,手指習慣性敲着下巴,“我最擅長私房照,最近拍過幾個翹屁嫩男,感覺還不錯,周老師也想來一套?”
她說完,視線在他身上晃了一圈,周徐禮身形修長,身材比例好,就算沒有翹屁……視線不着痕跡下滑到腰際,被西裝褲包裹住卻依舊遮掩不住線條的地方。
啊。這屁股,有點勾人。
一個教書匠的身材好到讓職業模特都羨慕。
周徐禮眉心抽搐兩下,“普通照片,只要清晰能存檔就可以。”
此時此刻,陸宜寧腦子裏全是西裝褲底下的翹屁美景,其實她不拍私房照,出多少錢她都不拍,不少女藝人栽在私房照上,到最後都是攝影師倒黴。
周徐禮以為她片刻沉默是在猶豫,“我會按市價支付薪酬。”
陸宜寧托着下颌,神情有些遺憾,這麽好的屁股,竟然拍不得。
西索工作室有接活兒的規則,她作為老板不好先違背,垂眸思忖幾秒,慢吞吞擡起頭,眼皮子難過地耷拉着,“周老師,我不能随便接私活,不過我可以把相機借給你。”
周徐禮不強人所難,颔首答應,“謝謝。”
陸宜寧轉身上樓前,舔了舔嘴唇,猶豫地再問一遍:“你确定不再考慮考慮拍一套嗎?”
周徐禮嘴角僵硬,“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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