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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兩銀子?天上要下銅錢雨,陳嫂子是要我一起拿盆接麽?”施大娘根本不信,她半開玩笑的說。

陳嫂子四處看了看,确定沒人聽之後,湊近了講,“我說的都是真的。別不信,山上有野豬這事兒你知道吧?”

施大娘點頭。

“我娘家兄弟,以後跟着獸醫學過兩手,又學過殺豬,對付一頭野豬根本不算什麽。但是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嘛,就需要個幫手,我這不是想來想去就找到你了嘛!”陳嫂子的聲音越發低沉,“縣城的老爺們平日就喜歡吃個野味兒,要是捉到野豬,最少也是這個數。”她比劃了一個手掌,那意思是五十兩!

然後陳嫂子拍着胸脯保證一點危險都沒有,畢竟她娘家兄弟是熟手,她們過去就是幫忙驅趕野豬,負責動手的是都是別人。

施大娘遲疑的說,“我力氣又不大,跑的又不快,根本就不是趕野豬的料啊!”連連推遲。

陳嫂子再三的勸說,可她越是勸,施大娘越是堅定的不去。最後還是陳嫂子說的口幹舌燥,氣鼓鼓的說,“有錢都不賺,你是不是傻?”

我要是去了才是真傻!施大娘心裏想着,面上卻誠懇的說,“确實是沒這個力氣,幹不了這活兒。不過嫂子你放心,我一定把嘴巴閉的緊緊的,你出了門,我就什麽都不知道。”

陳嫂子這才懊惱的一拍頭,她光想着拉幫手,忘記了別人也可以去打野豬。一想到這茬,她覺得事不宜遲,火燒眉毛的跑走了。就這樣也沒忘記把吃剩下的半個餅子帶走。

葉邦看着裝餅子的空碗有點無語,他頭一次知道還有這種操作。

施大娘卻早了解陳嫂子的本性,最是舌頭厲害的一人,也最愛傳閑話,誰要是得罪了她,能讓閑言碎語撲頭蓋臉的潑一身。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陳嫂子就是明顯的小人,而且她跟施大娘不怎麽親近,有好事能想到施大娘?多半是個坑。

施大娘等人都走了,看着天色都這麽晚了,熱了些飯菜随意用了,就先休息,畢竟忙活了一整天了。

第二天白天,葉邦自告奮勇的要去周村長家裏交銀子。施大娘準備的全是零碎的銅錢,三兩銀子提着還挺沉。他拎着東西,轉到了村長家的門口,發現陸陸續續的全是過來交銀子的,不論是誰都愁眉苦臉。本來秋天勉強算是豐收,這一交銀子,還不知道明年青黃不接的時候日子怎麽過。

不過那都是春耕以後要犯愁的事情,先把眼前的關口過了再說。

有人交的起錢,當然就有人交不起錢,比如周大富媳婦家兒,她家的頂梁柱周大富頭幾年生病去了,只剩下了個病病歪歪的小兒子,這種情況下,周大富媳婦哪裏敢讓唯一的兒子去服徭役?偏偏又湊不夠錢,只有苦苦的哀求村長寬限幾天。

周村長滿面無奈,“我肯寬限幾天,縣城的差人也不肯啊。他們給我最後的期限,也就是五天之後。”他最近抽的煙袋比以往多的多,“這樣,我最多也就能幫你拖延到五天之後,這五天,你要想辦法湊到銀子,不然我也沒辦法。”

“謝謝村長,謝謝村長。”周大富媳婦一個勁按着大女兒的腦袋,“快給爺爺磕頭,謝謝他救了你弟弟。”她的女兒黑黃的臉上寫滿了麻木,呆呆的順着力道磕頭。周村長煙杆差點都扔了,連忙把人扶起來,“你這是折我壽呢!快起來快起來。”

周大富媳婦千恩萬謝的走了,不知道要用什麽辦法湊到那三兩銀子。

葉邦沉默的看着周大富媳婦離開,然後把錢袋子交給村長,周村長順手交給自家閨女,準備把錢收起來,葉邦伸手攔住,“村長,先點清楚錢吧。”

“你辦事我放心啊。”周村長毫不在意的說。

“越是放心,越是要點算清楚啊,不然我回去沒法交差啊。”葉邦對于這點并不退讓,村長女兒已經默不作聲的開始數起了銅錢。

銅錢都是用麻繩提前串好,五百個一串,有四串,還有幾塊碎銀,點算了兩遍,村長女兒點了點頭,然後放到內屋。

錢交完了,周村長想要留他吃飯,也被他推辭了。

葉邦稍微有點想不明白,他生在軍人世家,自認繳稅納稅是很正常的事情,至于服役,不想服役當然要拿出銀錢,他倒是沒想過,原來對普通家庭來說,拿出那些錢來有多困難。

這樣的想法,難免就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棗兒村亂了兩天,不管是借錢交的,還是只能出人服役的,都平靜下來。葉邦卻在觀察山裏的地形,手上握着自己削的木棍,在鐵器管制的時代,木棍才是武器。

野豬的事情,鬧的越來越大了,從前還只在深山看見,後來山邊上也出現了腳印,不少人提高了警惕。

葉邦拿着削好的木棍貼身放在褲腿裏,才覺得有了點安全感。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塗脂抹粉,打扮的十分辣眼的婦人,跟着周大富媳婦兒的身後。那婦人趾高氣揚,而周大富媳婦兒不停的點頭哈腰,擺出了十足的巴結樣子。

“那是媒婆。”有人解開了葉邦的疑惑。

葉邦聞聲回頭,原來是施大娘看着兒子一直沒回來,所以出來找人了,施大娘順手摸了一下葉邦的頭發,繼續說,“十村八店誰家要是準備結親了,都會請這個媒婆。”

“他們要準備娶親?”

“應該是準備嫁女兒吧。畢竟周小翠也到了成親的年紀。”十五歲,不算小了,親事一定,還要商量彩禮嫁妝,耗上半年都不止。

不過施大娘還有半句話沒有講,這個缺銀子的當頭,恐怕不是嫁女兒,而是賣女兒吧。

葉邦若有所思的看着媒婆和周大富媳婦兒的身影,雖然施大娘沒有明說,但是他也能覺察出來不對勁。

“回去了,午飯都涼了。”催促了一聲,施大娘準備拖着兒子離開,葉邦避開了她的手,自己從草地上起來拍拍灰塵。剛才是沒防備沒躲過,這次他有了準備,可不會再讓施大娘挨着。雖然他喊娘喊得毫無心理障礙,更多的親近還是做不到。

施大娘遺憾的收回手,感嘆了幾句孩子長大了,不願意親近娘親了。

不過這頓午飯注定吃的不安靜,葉邦剛剛端起了飯碗,就聽到院子外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娘啊,我不嫁!我不嫁!”

“你不嫁也要嫁!”

這下沒人吃飯了,紛紛探頭探腦湧出了家門準備看熱鬧。畢竟村子小,有個什麽響動聽的一清二楚。

果然是周小翠還有她的娘親,旁邊站着的媒婆陰陽怪氣的說,“這麽多年我媒婆張還從來沒有強迫過誰嫁人,要是不樂意,早說啊,害我大老遠過來跑一趟,鞋都髒了!”她探出腳看了看鞋面,可惜的說,“都踩上泥點子了。”

周大富媳婦先低頭道歉,“我給你洗,洗幹淨!我手藝好的很,保準洗的一點印子都沒有!” 張媒婆的怒氣稍微平息了點,又轉頭壓着女兒的頭,“快把剛才的話收回去,人家張媒婆好心給你找的人家,還不謝謝人家!”

“我是你娘,我說讓你嫁,你就要嫁!”

周小翠拼命掙紮,死也不想低下頭,被薅掉了頭發也不想低頭,周大富媳婦兒在她的腳彎一踢,周小翠被迫跪下來。周小翠凄涼的喊到,“娘啊!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為了弟弟,你就要把我推進狼窩是不是!?”

“說什麽胡話?”周大富媳婦一巴掌扇到女兒頭上,氣得聲音都是發顫,“你不是我女兒,還想當誰的女兒!要不是為了你好,我能找張媒婆給你說親事?”

“為我好?給我找了個癱子就是為我好?我早就去打聽過了!隔壁村癱子家出了二十兩銀子,就是為了買媳婦!娘啊,我要是嫁過去,不是要伺候癱子一輩子啊!”周小翠嘶吼着,眼淚斷了線往下掉。

張媒婆惱怒的說,“成成成,原來你們還看不上人家!我這就去回絕了!”說完轉身就走。周大富媳婦拼命想要攔住她,只能先松手放開周小翠。

周小翠一逃脫,馬上躲到了她嬸娘的背後。

周大富媳婦拉着張媒婆嘀嘀咕咕說了半天,還不停的比劃,看表情張媒婆很不滿意,最後周大富媳婦腳一跺,似乎答應了什麽條件,張媒婆這才勉強的點了點頭。

然後周大富媳婦終于返身回來,扯着周小翠的手,周小翠拼命甩脫,她嬸娘也伸手護住了周小翠。

然後周大富媳婦一言不發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小翠啊,給你弟弟留一條活路吧!我以後當牛做馬,一定服侍好你啊!”說完還呯呯呯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放聲大哭。

“怪我啊,怪我這個當娘的沒出息啊!賺不來錢,交不起銀子啊!你弟弟那個身體要去服役就是要命啊!咱們家可就這麽一個獨苗啊!我恨不得賣了我自己啊!”枯瘦的手掌拼命的捶着胸口,哭是喘不過氣來。

周小翠的弟弟生的瘦弱,明明十三四歲的年紀,看起來跟十歲的孩子差不多。此刻也怯生生的跑出來,拉着他娘的手,想要安慰她,“娘啊沒事的,我去服徭役就是,你別逼着姐姐嫁人啊!我會努力做工的!”

看着孩子瘦弱的身型,本來還帶着三分假哭的周大富媳婦,這次是真的哭的接不上氣。她也是當娘的,手心手背割哪塊都痛啊!可是送女兒去癱子家,女兒還能留着性命,要是兒子送去服役,那是有去無回啊!

本來想看看熱鬧的嬸娘,也說不出安慰的話。她本來對周大富媳婦突然嫁閨女很不滿,周小翠怎麽說也是周家人,總要跟幾個叔伯們商量着來,一聲不吭嫁人算怎麽回事!要是為了周小翠的弟弟,她扪心自問,她也只能這麽選。

周小翠眼看唯一站在她這邊的嬸娘都退讓了,臉上寫滿了絕望。

“憑什麽?憑什麽要犧牲她?家裏又不是只有這麽一個女兒!”

周小翠能感覺到背後的嬸娘後退了一步,原來她把心裏話都說了出來。

嬸娘也是吓了一跳,原來她心裏是這麽想的?

“娘啊,我嫁吧。”周小翠的妹子,周小紅站了出來,“姐姐不願意,我嫁過去好了。”

“那怎麽行?你才十二歲!”周大富媳婦惶恐的拉着小女兒的手,“不行不行!”

周小紅認真的蹲了下來,“他們家,需要的不就是一個伺候的人?年紀小沒關系,能照顧人就好了。”周小紅對着張媒婆說,“是吧嬸嬸,換個人他們不介意吧?”

“不介意,是個齊活人就行了。”張媒婆上下打量着周小紅,手腳麻利,渾身收拾的利落,看起來是個能照顧人的,年紀小又不要緊,那家人孩子都癱了還能指望傳宗接代?有個媳婦能照顧就行了!

周小紅一點都看不出自己賣了自己的樣子,還淡定的跟張媒婆讨價還價,把“彩禮”一路加高到了三十兩,并且全留在了家裏不帶走。

一看她們都商量完了,看熱鬧的人群也準備散了,周小紅還招呼着,“歡迎大夥兒過幾天來我家喝喜酒。”

“一定一定。”有人尴尬的答應了。周小紅扶着自己娘,自顧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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