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蘇珩步伐飛快,後面的人幾乎都有點跟不上。

船艙頂層不但來往的人少,房間的數量也有限,大多放着雜物。

他一扇門一扇門地踹過去,皆是空無一人。

破到最後一間的時候,反而是虛掩着的房門,隐約能看到門縫下夾着一片衣角。

他的心霎時提了起來,他有些掙紮地推開了門,躺在一側的整個人露了出來,一身侍女衣服,完全陌生的面龐。

蘇珩不但沒放下心,反而目光沉沉地看向了唯一一扇挂着一把鎖且通向船艙外面的門:“榔頭呢?”

這種時候能去哪裏尋一把榔頭來?随後的幾人面面相觑,可又沒人敢說一句興許慕錦兮不在這外頭的話。

此時沒有趁手的家夥,蘇珩雙目一凝,幹脆抽出随行護衛的長劍。

只聽‘咔嚓一聲’,銅鎖斷成兩截。

幾名護衛皆是驚駭,雖然前些時日遇到悍匪,這位蘇公子展現出了不薄的功夫底子,可自己帶的刀劍什麽能砍得動什麽砍不動,心裏還是很有數的。

這銅鎖顯然就在刀劈不開的範疇裏,可蘇珩竟然把它砍斷了。

這大約已經不是有功夫底子的問題了。

蘇珩卻顧不得這些人如何想,胡亂扯下銅鎖,猛然便拉開了這沉重的木門。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瑟縮在角落裏的慕錦兮。

慕錦兮已經被吹地有些意識模糊,風刮了這樣久,她都數不清時間了,渾渾噩噩間就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團溫暖中。

好不容易抓住點暖和氣兒,她迫不及待地往裏湊了湊,恢複了點精神,再一擡頭便對上了蘇珩冷峻異常的一張臉。

“有……有人混進船了。”她哆嗦着嘴唇念出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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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珩将自己的衣服又往慕錦兮身上使勁裹了裹,将凍的嘴唇青紫的少女攔腰抱起。

“聽見沒有?趕快去禀報聖上。”

幾名護衛看了看第一時間解下外袍的蘇珩,又看了看窩在他懷中的慕錦兮,對上那難看陰沉的面色,硬是沒說出‘這樣不合适’幾個字來,連忙縮着脖子跑掉了。

蘇珩不自覺地将少女往自己懷裏攏了攏,察覺到她的肌膚一點點的回溫,心才真正踏實下來。

再低頭一看,慕錦兮已經牢牢閉上眼睛,不知是昏是睡。

他穩着步子慢慢往回走,無論路途多曲折,也小心翼翼,生怕颠醒了懷中的少女。

绾衣和爾雅在房中左等右等,才把自家姑娘給盼了回來,再一看,卻是昏睡在了蘇珩懷中,身上還蓋着對方的外袍。

“姑娘這是怎的了。”绾衣驚道。

“她在外面凍狠了,快去傳太醫來。”蘇珩擰着眉,輕手輕腳把慕錦兮放到床上,小心為她掖好被子,再擡頭,鼻尖已經浮起一層薄汗。

爾雅飛快看了一眼慕錦兮,拔起腿便朝外面跑去。

蘇珩的目光則從始至終放在慕錦兮過于平靜的面容上,之前還有些氣她的疏遠客氣,此時卻又巴不得看她對自己怒也好嗔也罷,總歸鮮活的就很好。

“蘇公子。”绾衣小心翼翼道,“您還是先穿好衣裳。”

她可管不得蘇珩如何做想,待會兒太醫會來,別人也會來,若看到蘇珩衣衫不整,總歸是不好的。

蘇珩深深看了眼慕錦兮,麻利地将外袍穿好:“我去處理些事情,她醒了便尋人去告知我,我還有話要問她。”

無論如何,他此時也沒了随意待下的理由,索性先把她昏睡前說的事去解決了。

皇帝乘船中混入外人不是小事,但也不那麽難找,至少比沒頭蒼蠅一般去尋一個忽然不見的人簡單。

這人在船上不熟,自然會先胡亂走動。

消息散出去,一傳十十傳百,但凡看到生面孔便警惕多問幾句,那人也還沒找個合适的地方藏起來,便被擰送到了昭和帝面前。

昭和帝聽蘇珩說了慕錦兮失蹤的前因後果,早就心裏一陣火氣,此時再看到這個歹人更是龍顏不悅。

“誰派你來的。”

人心總是難測,如今大燕看着太平,可心思龌龊的人也是不少,更何況他此番離京,留了太子和四皇子在上京坐鎮,早些年也便罷了,這兩年鬥争越來越激烈,誰知道會整出什麽幺蛾子。

昭和帝對自己的幾個兒子已經鮮有耐心了。

“這人一身精壯,又從牙中卸了毒藥出來。”蘇珩語調平和,不卑不亢,“應該是誰家養的死士。”

貴人家中多會豢養死士去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可出現在這裏,便很耐人尋味了。

“你當你不說,就累及不到你家主子了?”昭和帝眸中一片陰沉,“可查了刺青或者家徽?”

各家豢養死士,一般除了直接領導者,誰都不認得有哪些,久而久之便在身上統一用特殊法子刻了刺青,關鍵時候也好作身份證明用。

到千鈞一發時,這些死士的刺青多會自己弄個血肉模糊,成了屍體讓人也分不出來。

可他被捉住實在是巧合,身邊沒趁手的家夥。再者,出來時頭領千叮咛萬囑咐,沒見到人也不要緊,被人捉了也不要緊,總歸就是傳個話的事,別想不開丢了命。

他此時果真被捉,已經預料到會遭同伴怎樣嘲笑了。

他視線在屋中環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一盤點心上,聲音倒是意外憨厚。

話也很出人意料:“能……先吃點東西嗎?”

說完了,肚子還十分配合地‘咕嚕’一聲。

昭和帝幾乎都要被氣笑,攥着茶杯便在茶幾上磕敲着:“你還記得你是幹什麽的嗎?”

死士艱難咽了咽唾沫,把目光從食物上挪開,深深叩首:“我要見嘉敏郡主,話是傳給嘉敏郡主的。”

他不說還好,一開口,蘇珩的眼角立刻因難以抑制的激憤泛起一抹紅色,雙手不斷握緊又松開。

生生制住要掐死這人的沖動,他驀然開口:“你可知,被你關到船頂的那個,就是嘉敏郡主。”

死士愣了愣,片刻才神色艱難道:“我……沒看清。”

他們這支如今本就人丁稀少,他更是平時就只有一把子力氣,腦子也不太靈光,這才給他派了個傳話的活計,也免得搞砸丢了命。

沒想到,人他是見着了,竟然把人給關外面了,自己在船裏胡走一氣,讓人給捉了。首領知道了,又要餓他三天了吧。

在場幾人也是相視無言,誰家死士要是這麽不靠譜,幹脆還是別養了吧,有什麽用呢,看起來還挺能吃。

“嘉敏郡主……”死士懵了一會兒,恍然想起來什麽,喃喃道,“她怎麽樣了。”

要不是想知道這人到底想給慕錦兮傳什麽話,蘇珩都想一劍了結了他算了,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就這麽讓慕錦兮白遭罪了一次。

“她怎樣且先不提。”蘇珩擡手壓了壓眉心,飛快看了一眼昭和帝,又對死士道,“你既只是傳話,走正路子不行?做甚要悄悄混上船,還将發現你的人一個打暈一個關到船艙外。”

“我是死士啊……”死士有些為難道,“本來,就見不得人。”

昭和帝深深吸了一口氣,無力地揮揮手,示意蘇珩趕緊把人帶走,別在這裏辣眼睛了。

蘇珩也不讓人給死士解綁,在事情沒完全清楚之前,絕對不能掉以輕心,誰知道這人是不是在裝瘋賣傻。

他讓人提着這死士,幹脆直接壓到慕錦兮面前去算了。

“我要見郡主……”死士道,“一路跑到淮寧,結果得知船已經開走了,我偷了個小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來,可……可不能沒見到郡主就走。”

蘇珩咬緊牙根,強忍怒氣:“你是慕家的死士?見慶山侯可行?”

死士連忙搖頭:“不行,必須是嘉敏郡主本人。”

不是慶山侯府的人,蘇珩眸光暗了暗。誰還會給慕錦兮傳消息?她若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不至于有了事情讓自己去幫忙調查。

可她若是無甚消息來源,又是如何知道那悍匪頭子事情的。

這死士雖然不靠譜,嘴卻很嚴,來來回回只會說一句等見了嘉敏郡主自會如實禀報。

其餘半個字沒多談。

蘇珩将人帶到慕錦兮門前,還沒說話,也沒動手。那死士便十分自覺的幹脆利落跪了下去,雙手被困得結結實實,他就強壓下身子向門內磕頭。

聽到動靜來開門的绾衣,看到這情況瞬間就懵了。

“蘇公子?”绾衣試探地看着袖手立在一旁的人。

“你家姑娘可醒了?”蘇珩不動聲色地向門裏眺了一眼,可是視線被遮擋得結結實實,什麽都看不到。

“太醫和醫女幫姑娘艾炙過,姑娘剛剛發了些汗,精神已大好,正準備用些藥呢。”

“她可有精力處理些瑣事?”蘇珩用腳尖踢了踢跪在地上死士的胳膊。

“不是瑣事。”死士矢口否認,“煩請這位姑娘通禀郡主一聲,屬下是從汴京來的。”

語态神情都是客氣的很。

蘇珩先是聽了‘屬下’二字,緊接着又是汴京這個地方,不自覺挑了挑眉。

死士大多只認一個主子,這人便是剛剛在聖上面前都‘我’來‘我’去,如今到了慕錦兮面前卻是屬下,實在是耐人尋味的很。

而金陵……他若沒記錯,如今慕錦兮那個半點不親厚的舅舅就是金陵人。

绾衣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又瞅瞅蘇珩,有些摸不到頭腦,但還是合上門回屋去禀告自家姑娘了。

蘇珩則看着這呆頭呆腦的死士不由深思起來,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也難怪慕錦兮會無人可用。前頭那位挑出來的死士也太不靠譜了!

屋內慕錦兮更了衣,勉強正襟危坐,便請了蘇珩帶那死士進來。

蘇珩先是将死士的來頭以及這人執意要見慕錦兮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死士更是連連磕頭,剛剛還一臉硬氣,此時卻成了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

待蘇珩将從這人身上搜到的東西一一呈給慕錦兮看,慕錦兮詭異地沉默了。

她一言難盡地看着這傻了吧唧的漢子,忽然質疑起自己之前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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