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沈明珺出了內室,輕聲詢問:“寶笙,我爹娘在哪?”

寶笙回:“老爺夫人都在書房。”

沈明珺腳步沒停:“我們也過去吧。”說着就往外面走,直奔書房。早上還傾盆大雨,如今像是褪去了漆黑的瀑布般,天空明亮得晃眼。

恰恰到了書房門口。

大概是下人都被遣散了,空無一人,裏面的動靜很大,緊接着傳來沈淮氣急敗壞的聲音:“兔崽子還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玷污我女兒的清白,是嫌命硬了,老子現在就去弄死他……”

沈大夫人于豔秋不贊同的聲音傳來,“你別沖動,你現在去能怎麽做?你堂堂一國公爺不請自去,讨要一個公道,跟潑婦有什麽區別?我就是來跟你商量對策的,固然是不能讓我們女兒受委屈了,不然還真是當我們定國公府是好欺負的。”

“老子就是不請自去又如何,宋家在老子面前還不是只有裝孫子的份,難不成還能拒之門外。”

“是,國公爺最能耐,最厲害,最棒了。”

聞言,門外的沈明珺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她一笑,身後的寶笙也忍不住了。裏面忽地沒了動靜,大致也察覺到了外面有人。

沈明珺轉身給寶笙擺了擺手,示意退下,而後推門進去,輕輕喚了一聲“爹娘”,又反手把門掩上。

于豔秋擡眼詫異,問:“珺兒,你怎麽過來了?”

沈淮怒氣沖沖的站起來,“珺兒,老子馬上就去宋家把那小子廢了,給你出口氣。”話落,于豔秋連忙把沈淮拉住,很是無奈,都不知怎麽勸說了。

沈明珺上前一并拉住:“爹,娘說得對,不應該沖動,再說我也沒有受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反倒是委屈了春柳,畢竟從小就跟在我身邊,我想着,也該讓宋家給個交代,平白把我們沈家的人清白給玷污了,到哪都說不通啊,我剛也問了春柳的意見,她也願意成為宋子軒的姨娘。”

于豔秋憂心忡忡,第一個反對,“女兒啊,那婢子不潔身自好,反倒連累了你,你怎地還這般善良,還親自給她謀出路,她一丫鬟一躍成宋家少爺的姨娘,也算半個主子,心裏怕不是樂開花了。”

沈淮附和:“你娘說得是這個理,這樣就算了,可不是太便宜那小子了。”

沈明珺嘴角噙着笑,徐徐善誘道,“爹,你真想給女兒出口氣,還不如在官場上給宋家使使絆子,半輩子都翻不了身,這才是宋家最怕的。還有,爹娘想想看,把春柳送給宋府,看似是為了春柳好,但宋家如此沒落,能過上舒心的日子也不容易,娘之前不說嗎,世家大族的腌臜事很多,小門小戶的也不少。再加上春柳是家生子,她爹娘在沈府幹了一輩子,知道這個決定後,還不得對我們沈家感恩戴德一輩子,而且宋子軒未成婚房裏就有了姨娘,一般的世家姑娘也不會考慮他家了,春柳是我們沈家送過去的,宋家斷然不敢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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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順了後,沈淮喜笑顏開,“好,好,好一個一箭三雕,珺兒還未及笄就有這般分析能力,真不愧是我沈淮的女兒。”

于豔秋眼神裏略有些不贊同,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後院女人使用這種上不了臺面的小伎倆,表面一臉一個笑,背地裏卻咬牙切齒,她斷然不能自己的女兒變成這樣,可又不能否認沈明珺這樣的法子是最陰損,也是最能讓人解氣的,最後便欲言又止。

這件事就這樣落幕了。

次日,春柳被一輛小轎擡着進了宋府。目睹這一幕的人都在竊竊私語,華山寺那晚的事情不知從哪傳出來了,傳得香/豔又玄乎,評價不一。

對于當事人,宋子軒,春柳,包括沈明珺都沒有一句好話。

沈老夫人,沈淮,于豔秋,沈柯等很是生氣,特別是沈明珺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忿忿不平,明明不是自家小姐的錯,怎麽外面就傳‘上梁不正下梁歪’這種暗指的話。

沈明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絲毫不受流言的影響,每天待在院子裏怡然自得,因為不用應付沈明蕭了,從華山寺回來,去了松鶴院後,她便自請去家廟半年,直到來年開春。

此後,宋淑琴說話更是尖銳又偏激。

時間猶如白馬過隙,一晃便從略有涼意的深秋到了雪天。

一早起來,待雪盞打開窗戶,沈明珺便看到外面暗暗的天色,滿地積雪,早已落光了葉子的樹上,挂着冰涼涼,亮晶晶的銀條兒。

忽地,院子裏狂風卷着雪花,凜冽的風猛地往屋子裏灌。她縮了縮脖子,又不想起床了,這個天冷,沈老夫人免了晨省,人也越發懶了。

雪盞關了窗戶,走過去笑着說:“小姐,可是要起了?寶笙生了碳爐,不冷的。”

沈明珺終是磨磨蹭蹭起來了,用了點心,沒一會兒,便等來了沈大夫人,于豔秋披了個梅色的大氅,襯得氣色紅潤,一踏進來便握着沈明珺的手,輕聲說:“珺兒,這段時間你受委屈了,如今都快過年了,也沒能出門一次,娘前幾日接到光祿寺卿夫人的帖子,隔明兒帶去出去轉轉。”

沈明珺輕聲回:“娘你別這樣說,女兒不委屈,在院子裏待着挺好的,風吹不着雨淋不着,這天寒地凍,女兒還不想出門呢。”

于豔秋微微提高音量,“不出門怎麽行?如若不是宋子軒,我兒人家都訂好了,不至于拖到現在,好兒郎都被搶走了。”

沈明珺微微蹙眉,嗔了一聲,“娘……”

見出落得越來越标志的女兒,于豔秋眼裏蘊滿了驕傲,此刻安撫道:“好了,好了,娘不打趣你了,娘讓雲錦閣的雲娘來給你做幾身衣服,打扮得俏生生的出門。”

沈明珺無奈扶額,卻也只能附和着于豔秋的興致點了點頭。

三日後,于豔秋帶着沈明珺赴光祿寺卿夫人的梅花宴。

表面是梅花宴,實則就是相親宴,各個夫人帶着适齡的兒女一聚,看看氣度,對對話,滿意了便去探探口風。

連續下了幾日的雪終是停了,卻寒風凜冽。沈明珺一大早就被雪盞拉起來,于豔秋在一旁監督着洗漱與裝扮,試圖想要找回這幾個月丢失的面子。

前兒春柳和宋子軒的事一出,矛頭指在沈明珺身上的就是“連貼身丫鬟都教導不好,以後如何做好一個當家主母”,“貼身丫鬟的品行如此敗類,主子又能好到哪兒去”。

近兩個時辰的折騰,于豔秋終于是滿意了。

沈明珺在馬車裏眯了會兒,再次醒來是被寶笙叫醒的,已經到了目的地,在兩丫鬟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就見光祿寺卿夫人笑盈盈的迎上來。

“沈姐姐,終于是盼到你來了呀。”話落,待轉眼看到旁邊的豆蔻少女,不由怔了一下,而後親熱的拉着于豔秋的手,笑着問:“沈姐姐,這是珺姐兒吧?”

于豔秋佯裝怒拍了下她的手,“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不是珺姐兒還能是誰。”

“這小一年沒見,珺姐兒竟出落得如此标志了,還真是跟沈姐姐未出閣時打一個模子出來的,沈姐姐真是好福氣啊,這怕是提親的門檻都給踏破了。”光祿寺卿夫人光撿了好話說。一行人笑意盈盈,其樂融融。

沈明珺靜靜的站在于豔秋旁,穿着碧霞雲錦上衣,袖口略寬大,迎風飒飒,襯得纖腰不足盈盈一握,下面是軟銀輕羅梅花裙,外披着乳白色的鬥篷,鬥篷上面像是一朵朵梅花争先綻放,傲然挺立。頭上梳簡單的芙蓉髻,發際斜插做工精致的镂空銀簪,膚若凝脂,眉目淺淡,鼻尖小巧圓潤,唇上點了一抹朱紅,眸子如秋水般波光流轉,看似清澈,卻深邃不可知其心思。

相繼來赴宴的夫人,小姐以及公子哥的目光都不由含了一絲驚豔,久久收不回。

于豔秋自然也感受到了,女兒比起她年輕時的風華,有過之而無不及,從最初的傲然,漸漸臉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女兒是世家貴女,不是那滿春園的肥魚燕瘦,那容得這般放肆的打量。

光祿寺卿夫人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立馬把身後略拘謹的女兒拉上來,言笑道:“妍兒,快帶你珺姐姐去後院找小姐妹玩去。”

虞心妍躊躇了兩秒上前,臉上滿滿都是笑意,“珺姐姐,我們一起去後院好不好?”

沈明珺轉向于豔秋,對視了一眼,收回視線點點頭,笑着回:“好。”

虞心妍是虞府的嫡次女,性子活潑可愛,不谙世事,之前兩人多多少少也接觸了幾回,只是沒有深交,此時兩人并肩走着。

“我叫虞心妍,今年十四,我可以叫你珺姐姐嗎?”虞心妍主動提起話題。

“當然可以,我也十四,不過是二月的生辰,應該是比你大一點。”沈明珺回。

虞心妍開心的說:“珺姐姐,你長得真好看,以後可以經常找你玩嗎?”

雖然兩人同齡,但她在虞心妍身上看到了沈明玉的影子,不過後者更膽大,更無畏,沈明珺笑着點頭:“當然可以。”

須臾間,迎面而來幾個少年郎,個個身姿卓越。光祿寺卿嫡長子虞文琮,戶部尚書嫡長子劉瀚時,另一個面生。

虞心妍小跑了幾步,喚了一聲,“大哥哥。”

虞文琮笑了笑,緊接着看到旁邊的沈明珺一愣,後知失禮,忙收回目光,臉頰微紅。

虞心妍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轉了一圈,笑着說:“我給你們介紹一下,珺姐姐,這是我大哥虞文琮,中間是戶部尚書嫡長子劉瀚時,旁邊是我表哥袁浩,三位哥哥,這是定國公府的嫡長女沈明珺。”

“沈姑娘好。”虞文琮忙作揖,其餘兩人随後。

沈明珺抿唇,淺淺福了福身子,算是回應。

劉瀚時眼露驚豔,欣喜,視線一直追随着沈明珺,不自覺上前一步,“珺妹妹,兩年未見,可是與瀚時哥哥生分了?外祖母可安好?”

沈明珺定眼一看,才悠悠想起來,劉瀚時的母親是沈漪,定國公府的庶女,從小在沈老夫人膝下長大,及笄後嫁給當時的探花郎劉思宏,一個富有才氣的學子,可不,二十年一晃,成了當朝的戶部尚書,官居正三品。

而劉瀚時也是個富學,有才幹的,如今也不過弱冠,兩年前便已經被皇帝外派處理事情,如今回來,前途可謂一片光明。沈明珺記得上一世她這個時段從未見過劉瀚時,嫁人後更是不可能見了,小時候兩人确實玩得比較好,沈漪雖說是庶女,可沈老夫人膝下無嫡女,自然把她當成嫡女對待,兩家自然也走得近,可自從男女八歲不同席之後,兩人見面次數就慢慢少了。

猶記得上一世,如今的傀儡皇帝一統天下後,劉家便是被他一手扶植起來的新世家。

沈明珺眸子微垂,雙手放在腹部,輕聲回:“祖母無恙,只是時常念叨,瀚時哥哥如今回來,若有空,可去探望。”

聞言,劉瀚時的音色越加溫潤,生怕吓到了佳人般,“好,改日我一定登門探望。”

幾句言語後,便匆匆錯開了。

虞心妍帶着沈明珺去了後花園,看梅花傲然獨放的壯觀景象,未出閣的貴女邀請了不少,包括宋子軒的妹妹宋涵月,以及宋府的表小姐王淼淼。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對于王淼淼,說不上大仇,恨吧,肯定是有的。但怪來怪去,總歸是自己眼光不好,被鬼迷心竅了,讓惡人有機可趁,上一世的大好年華被蹉跎得一幹又二淨。

不知春柳的進門,有沒有讓王淼淼急得跳腳呢?這個時段,宋子軒和王淼淼必定是有染了,如今一個丫鬟都有了名分,還是被小轎正兒八經擡進門的,不知王淼淼作何感想?

想想還真是大快人心。沈明珺全身順暢,心曠神怡,面對此時王淼淼的熱情,暫且還能裝一裝。

王淼淼上面穿着月白絨繡花襖,搭着素雪雲錦長裙,披了件素淨的鬥篷,全身上下都不打眼,襯得整個人更加纖弱,肌膚賽雪,眸子似水,臉上的表情過于豐富,導致有些不堪,當然,這是在沈明珺眼裏,在外人眼裏卻是個知心大姐姐,男人眼裏是解語花,長輩眼裏是孝順懂事的孩子。

她笑着,打趣道:“珺妹妹,你總算是來了,我跟涵月真是望眼欲穿啊。”

宋涵月附和道:“是啊,珺姐姐,你今天真漂亮,兩月未見,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宋府和國公府的關系已經破裂,如若不是有事相求,她絕對做不出這等低三下四的姿态來,特別對象還是沈明珺。

确實,以前沈明珺想要嫁給宋子軒時,什麽吃得穿得用得不緊着宋涵月來,都說收買了小姑子,婆母那道難題便破了一半。

聽到如此真心實意的誇贊,邊上的王淼淼臉上瞬間僵了僵,眉心微微蹙着,可這又是她不得不承認的事情,今日的沈明珺确實比她勝一籌,若是讓宋子軒看到了,不定兩人又會如何了。

加上府裏還有一尊大佛——春柳。

沈明珺不放過兩人臉上任何一幀又一幀的表情變化,無一不是裝滿了“貪婪”和“算計”,片刻,她斂了斂眸子,“這裏站着也不像樣,要不我們去那邊坐着聊。”

虞心妍見她找到了自己的小圈子,作為主人,自然有新來的客人需要招呼,吩咐丫鬟好生侍候着,打了聲招呼,便走了。

閑聊了兩句,宋涵月意會到王淼淼的眼神,藏着的目的開始明朗起來,“珺姐姐,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哥哥了嗎?哥哥之前在家心情很是低落,一直想來尋求你的原諒,華山寺必定是春柳那賤婢勾引了哥哥,才使得哥哥顏面掃地,珺姐姐,你千萬要看清事情的真相啊?”

“珺姐姐,你真是最善良的人兒,哪有被人搶了如意郎君,更何況是貼身丫鬟,你還主動成全的,這種就應該千刀萬剮,剁成肉段了喂狗。這就算了,可春柳那賤婢不知好歹,仗着自己的國公府出來的人在我們宋府裏作威作福,什麽國公府出來的,還不是一奴婢,嘚瑟個什麽勁,經常把我娘氣得不行,珺姐姐,這可是你的丫鬟,必須管管啊。”

沈明珺喝了口熱茶,嘴角的弧度越加蕩漾,一針見血的反駁道:“春柳她嫁去你們宋家了,自然是你們宋家的人,我又如何管,我一閨閣女子,還未成親手伸那麽長,平白遭人笑話。”

宋涵月氣得鼻孔出氣,提高音量,“可……”第二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王淼淼打斷了,“珺妹妹,春柳她到了宋家,自然是宋家的人,若不是春柳蠻橫無理,我跟涵月也不至于在這兒跟你訴苦,确實是當時國公爺上門說要宋哥哥給春柳一個交代,給國公府的人一個交代,這段時間來,春柳便以國公府這三個字來壓制我們,說若如何便回國公府告狀,頭兩次我們念着她沒念過書,不懂道理,換了新環境需要适應,可哪能長期這樣,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姨娘,還是半個奴婢呢,哪敢這樣拿喬,比如,前兩天晨省……”

“珺妹妹,你來評評理?”

沈明珺笑着回:“宋府的家事,我也不予妄論。”

“只是春柳從小在我身邊侍候,雖說是大丫鬟,可我們一起長大,情分非比尋常,日子比尋常官家小姐還過得肆意,吃得穿得用得一貫是最好的,春柳的父母在我們沈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春柳自然算是沈家的半個女兒,不止我希望她日子過得舒心,就連我父親母親若是知道春柳日子過得不好,心裏怕是也很堵。”

“春柳從小跟在我身邊也識得幾個字,我了解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性子最為穩重的。”這番話自然是偏頗春柳的。

王淼淼和宋涵月聽完,臉紅耳赤,像是吃了個啞巴虧,有苦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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