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沈明珺雙手放在膝上,眸子微垂,唇瓣緊抿着,只聽着,什麽也沒說。有些話不是她不想說,而是說了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瘋子無疑。
如今看似傀儡的少年皇帝才是最後的贏家,真正的天子,父親母親如何信?況且她也拿不出絲毫有說服力的證據來,言語太過于蒼白。
再者,她想阻止沈二叔私底下頻頻給秦氏一派示好,點頭哈腰得像個狗腿子,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假以時日,整個沈家都會被沈二叔牽連。上一世不就如此。
沈明珺思來想去,她一個閨閣女子,既然不能明目張膽的插手朝政,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身處後宮,拉扯着沈家和皇帝之間的命脈。如此,她在後宮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沈家,她要堂堂正正的活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保己,保沈家。
“沈明珺,你如何想的?你知不知道進宮意味着什麽?”于豔秋沒能控制住自己,冷冷的直呼其名,而後呼了兩口氣緩了緩,才又坐下來。
隔了會兒,于豔秋繼續,語重心長地說:“進宮做了貴人,華服加身,連爹娘見了你還得跪下,恭敬的喚一聲‘貴人吉祥’,這就是你希望的嗎?還是說府裏從小短了你什麽,讓你向往那個尊貴華麗的地方?皇宮并沒有你我表面看着金碧輝煌,而是一個真正的龍潭虎穴,這個天啊,說不定,哪天就變了?”
“珺兒,娘不求你大富大貴,只求你一生平安喜樂。”
沈明珺不禁動容,眼裏波動湧動,轉向于豔秋,低聲認真地說:“娘,我都知道,不止我,整個沈府都要平平安安,世代繁榮。”
“女兒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利欲熏心。既然我生于定國公府,享受了應有榮華富貴,也應該擔起嫡長女的擔子,沈家必須有人身處後宮,這就是一條捷徑,娘,你總不能否認吧?”
于豔秋欲言又止,心裏止不住的震驚。女兒是長大了,懂事了,也理順了家國,可她不想女兒活得這般明白,也不想女兒拿自己的終生幸福作為利益交換,正準備開口反駁,又聽到她淡淡的說:“娘,就向你剛剛說的,這個天,說不定啊,哪天就變了?”
“只要能活着就是最好的。”沈明珺話語變得缥缈,杏眸直視窗外,枯了一個冬的枝芽慢慢冒了出來,嫩綠又茁壯,時過境遷,又将是另一番新光景。
于豔秋被徹底震撼了,突然有種錯覺,眼前的女兒并不是豆蔻年華的少女,更像是耄耋之年般的年紀,經歷了跌岩起伏的一生,滄桑時,倚在窗前說得一番話。
最重要的這番話并沒有給人誇大和不真實的感覺,而是有重量感,沉甸甸的。
後來,于豔秋不知該說什麽了,留下一句硬生生的話,“這事先擱着,你爹大致也不會同意的,你再好好想想”便匆匆走了。
沈明珺低低的嘆了一口氣,本來她想用小女兒姿态說,對少年皇帝一見傾心,所以想進宮,可深思熟慮之後,這樣簡單直白的方式可能換來父親母親更強烈的反對,跟想嫁給宋子軒那事雷同,皇宮的處境比嫁給宋子軒更危險,父親母親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所以還不如認清自己的位置,認清沈府的位置,對話平等,興許還能換來一絲贊同。
近來,沈二叔的小動作越來越多,她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也沒有掉以輕心,時時刻刻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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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雪盞從外面匆匆進來,沈明珺輕聲問:“怎麽樣了?”
雪盞把門窗掩好,才開口,“前段時間二老爺一直在讨好丞相的大公子,私下約了兩次,每次都被破壞,送的禮也被我們調換了,那邊徹底厭了二老爺,二老爺跟二夫人大吵了兩架,一直宿在媚姨娘那,這兩天不知為什麽,聽福貴說一直在天香國色醉酒。”
沈明珺:“只要沒跟秦丞相等人接觸,就不用管了。”
雪盞點頭。
沈明珺忽地,擡眸定定的看着雪盞,若有所思。
雪盞略惶恐,頓了一下,詢問道:“小姐,可是奴婢臉上有髒東西?”
沈明珺搖頭,語氣沒什麽起伏,也聽不出多餘的情緒,問:“剛剛你聽到我與母親之間的争執了吧?”
雪盞猛地跪下,哭喪着臉回:“小姐,奴婢守在門外,不是故意的……”确實是夫人聲音太大了點,可她不敢說出來。
沈明珺被吓了一跳,抿了抿唇,有些無奈,勾了下唇,親自把雪盞扶起來,問:“我有這麽可怕嗎?不過是問問,你幹嘛跪下。”
雪盞卻如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誠實地回:“小姐不可怕,又還是可怕,嚴肅的不笑,不笑的時候臉上沒有表情,猜不透,看不透,就忐忑。”
沈明珺輕笑了下,說:“如果我進宮了,你會跟我一起嗎?”
雪盞沒猶豫的點頭,“小姐在哪,雪盞就在哪。”
沈明珺:“可你爹娘,弟弟都在府裏,宮裏比府裏更需謹言慎行,如同龍潭虎穴,你真的願意嗎?”
雪盞再次重重點頭,“奴婢願意,只要小姐不嫌棄。”
沈明珺點頭,吸了吸鼻子,目光越發柔和,這一世,換我好好保護你們。
晚膳後,外面烏黑,雀聲初起。
沈明珺窩在榻上看書,看着看着腦子有些混沌,便小憩了會兒,恍惚見聽到寶笙輕聲喚,“小姐,醒醒,老爺身邊的有平來了。”
她徐徐睜開眼睛,不解的“嗯”了一下。
寶笙回:“小姐,老爺身邊的有平剛剛過來了,說讓小姐去書房一趟。”
沈明珺瞬間清醒了,大致知道是為了什麽事,忙掀開被褥,吩咐道:“那先給我收拾一下。”一刻鐘後,她帶着雪盞和寶笙往書房的方向去。
一路上很靜,靜的讓人發怵。
到了書房門口,有平和有安各自站在一側,恭敬的行了禮,打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卻把雪盞兩人攔住,解釋道:“老爺囑咐了只讓小姐一人進。”
雪盞兩人都意識到事情沒那麽簡單,雪盞還好,性子穩重,寶笙則有些怒了。沈明珺說:“沒事,你們在外面等我。”
兩人無奈之下點頭,照做,退到一旁。
進了書房,大門被帶上,沈明珺深呼吸了兩下,一步一步往裏面走,悄無聲息,略壓抑,還夾雜着煙草的味道。
沈淮坐在主位上,于豔秋和沈淮各自坐在下首,沈淮把煙杆一放,拉着臉,沉聲:“沈明珺,跪下。”
話一出,沈柯不贊同的喊了一聲,“爹……”反而平時最舍不得女兒受委屈的于豔秋看着,別開眼,一聲不吭。
沈明珺沒一句反駁的話,直接跪下,背脊挺直。
反而弄得沈淮火氣更甚,站起來走到沈明珺面前,雙手背在身後,看了兩眼,煩躁的走來走去,站定,質問道:“你母親說你不想嫁人想進宮?可屬實?”
沈明珺低眉順眼,語氣卻十分篤定,回:“是。”
“逆女。”沈淮被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吹胡子瞪眼,若面前跪着的換了沈柯,他便上腳踹了,熬了幾秒,再開口,“把跟你母親說的想入宮的理由再說一遍?”
沈明珺:“女兒作為沈家的嫡長女,想要為沈家盡一份力,母親說得沒錯,如今這個天,說不定,哪天就變了?”
沈淮怒:“老子都不敢妄論朝政,你倒是比你老子還強?”
“沈明珺,回院面壁一個月,老子就當沒聽過你這番話。你一姑娘家,待在屋裏繡繡花,再跟你母親身邊學學中饋就好了。”女兒家的身子嬌貴,打不得,罵不得,沈淮不得已退了一步。
“父親,女兒必須進宮。”半晌,沈明珺執着地再次強調。
聞言,沈淮的怒氣再一次被騰起:“跪,跪着,老子不說起來不準起來。”
“真是執迷不悟,你進宮能改變什麽?只會讓沈家陷入兩難境界,就算這個天變了,也有老子頂着,你瞎操什麽心。”
沈明珺蠕了蠕唇,沒說話。她能不擔心嗎?
“父親,你覺得裴大将軍傻嗎?”
沈淮不明就裏,擡了擡下巴別扭的回:“自然不。一個上戰場的英雄,極會運用戰術和策略,又不是砍柴的樵夫,就算砍柴的樵夫,也會看一看從哪裏下手砍得比較快。”
“那裴将軍自願把女兒送入宮中,父親認為是為了什麽?”
“……”這句話倒是沈淮給難住了,錯愕了會兒,像是一條永久堵塞的路被打通了,對哦,裴老頭是皇帝的人,人人皆知,似乎從來沒細想過他為什麽會義無反顧站在皇帝那邊?甚至不惜把女兒送入中宮,把兒子放在皇帝身邊。
這個為什麽值得深思?
很多東西不是不懂,是自己把自己禁锢了,封閉了起來。
見沈淮和于豔秋,沈柯臉色均凝重,沈明珺擡眸,再次認真的說:“父親,女兒自願入宮,懇請父親母親準許,給予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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