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如今的中宮裴舒雅，住在鳳栖宮。

新一批後妃進宮，第一次晨省極為重要，無非是提點兩句，教導些規矩，把六宮之主的架子擺起來，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身處之地肮髒不堪，不願卷入，卻要自保。

裴舒雅身着正紅色的宮裝，明豔張揚，眼裏卻看不到一點雜質，平靜如水，一動不動的望着宮殿門口，往東的方向，卻一眼看不到盡頭。

久久。

她收回視線，低垂着眸子，眉眼間是散不去的哀愁，再細想當下，腦仁在隐隐作疼，雙手不自覺撫上，輕揉了兩下。

寄柳見狀，擔憂地問：“娘娘，可是舊疾複發了？”

“那倒沒有。”裴舒雅一本正經地回：“等會來一群莺莺燕燕互啄，能不頭疼嗎？”

話落，一旁的寄萍沒忍住笑了，忙調整好情緒，無奈的喚了一聲，“娘娘，哪有您這樣的？”兩人從小跟着裴舒雅長大，若無人時，說話便沒那麽顧忌。

不一會兒，國色天香的美人兒接二連三的到了。

舒婕妤卻姍姍來遲，一手放在後腰上，一手輕輕撫摸着肚子，一副金貴得不得了的樣子，擡着下巴，“皇後娘娘，真是不好意思了，臣妾大早上的就被這小東西鬧得心神不寧的，不得已耽擱了會兒。”

“今兒個新面孔可真多，妹妹們一個二個都如花般嬌豔，姐姐真是羨慕啊，妹妹們以後可得多來姐姐宮裏走動走動，以後都是自家姐妹，早日為皇上誕下龍子才是正經。”雖說楊璇只是個正三品的婕妤，可後宮上下，不見得有那個妃子未至妃位，便能得皇上親封，獨一無二，“舒”這個字的分量就重了，加上如今又有孕了，自然風光無限得緊。

惠妃海瓊最看不起的就是舒婕妤肚子裏的那塊肉，因為得不到，所以看不起，聽也聽不得，聽一次心便痛一次。這宮裏啊，皇上的恩寵，惠妃說第二，便沒人敢認第一，舒婕妤也不過是肚子争氣罷了。想到這，她淡笑了下，拐着彎，輕聲諷刺道：“舒妹妹可真是心大。”

舒婕妤笑容不減：“惠妃姐姐說笑了，妹妹若小氣了，總歸是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好。”真真是三句話不離孩子。

這剛開始便腥風血雨，在座的人心思各異。

只有沈明珺面色風輕雲淡，有意無意的打量了兩眼舒婕妤的肚子，輕笑了下。趙荀啊趙荀，這個人還是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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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面上自己的女人，肚子裏有了孩子，還是跟他毫無關系的孩子，卻還是能把即将初為人父的驚喜表現得可圈可點，傻嗎？

為了朝政和後宮能相互制衡，便不走心，也不失身，把自己作為局外人，去看一群人演戲，這難道不是聰明嗎？只是聰明得有點可怕了。

差一點，沈明珺也把自己當成局外人了，當成評判者。關于皇帝一個巨大的秘密，只有她知道，這種滋味真是刺激。

裴舒雅一臉嚴謹，及時打斷，“好了，今日新人進宮，既然進了宮，都是自家姐妹，日後要和諧相處，要讓本宮知道誰玩什麽陰損的手段，也沒什麽好果子吃。舒婕妤說得對，早日為皇上誕下龍子，為皇家開枝散葉才是正經。”

“新入宮的妃嫔綠頭牌已上，本宮在這兒，祝各位妹妹好運。”

衆妃嫔應：“謝皇後娘娘教導，臣妾/嫔妾謹記于心。”

“好了，本宮乏了，都散了吧。”裴舒雅該說的說了，面色不佳，便開始趕人了。入宮四載，棱角和脾性在這華麗的地方一點一點被抹掉，能放下一些東西，成為今日這般，已實屬不易。

“臣妾告退。”

“嫔妾告退。”

“……”在宮裏，即使是這簡單的“散了吧”也是有規矩的，位分高的妃子沒有走，誰敢逾越。直到德妃，惠妃等人走後，一個二個才起身告退。

出了鳳栖宮。

沈明珺低調行事，獨來獨往，當然是最後幾個出來，一出頭就碰到虞心妍，她笑着迎上來，“珺姐姐，你可算出來了。”

沈明珺不解，笑着回：“妍妹妹，找我有事？”

虞心妍搖頭，“珺姐姐，我們邊走邊聊吧。”

沈明珺猶豫片刻，點頭。

過了會兒，虞心妍開口了，“珺姐姐，這宮裏頭，我也只有你一個知心姐姐，今日在鳳栖宮，舒婕妤說話可真大膽……”

沈明珺四下一看，面色嚴謹，“妹妹慎言。”

虞心妍不解，低聲道：“我又沒有說她什麽壞話。”

沈明珺抿唇：“……”

迎面而來一個綠色宮裝的女子，近了一看是沈明蕭，她臉上挂着柔和的笑意，開口打招呼，“大姐姐，總算是碰到你了。”

“妍妹妹，可否讓我與大姐姐單獨說兩句話？”

聞言，虞心妍看了眼沈明珺，後者點頭，虞心妍勉強說：“珺姐姐，那我先回宮了，明日再來找你。”

沈明珺無奈應聲。

見狀，沈明蕭上前，并肩，輕聲道：“大姐姐，沒想到一晃，我們都長大了，神奇的是都一起入宮了，還記得小時候，在幾個姐妹裏，就與大姐姐的感情最好，有什麽東西都留着跟大姐姐分享，大姐姐也待妹妹極好……”

聽着，沈明珺狐疑。

“今後啊，我們姐妹可得相互扶持，越走越遠，為沈家光宗耀祖，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這是未曾進宮前，母親千叮咛萬囑咐的。”

“若是之前妹妹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妹妹在這裏給大姐姐賠罪了，望大姐姐既往不咎。這裏無外人，妹妹就說知心話了，大姐姐可否還因宋表哥的事對妹妹有隔閡，大姐姐可否聽妹妹一句勸，既然大姐姐未曾能嫁與宋表哥，這也表明了大姐姐和宋表哥有緣無分。如今大姐姐順利進宮了，自然是金貴的，潑天富貴在後面呢。”

“大姐姐可得早日看開點。”

越說越離譜，沈明珺看向沈明蕭，輕飄飄的說了一句，“沈常在從哪裏有看出本小主沒有看開？”既然用了宮裏的稱呼，就是沒打算跟沈明蕭溫着了，撕破臉又怎樣。

聞言，沈明蕭臉色略變，眼神立馬變得怯懦了幾分，帶着錯愕，萬分傷心，泫然欲泣道：“大姐姐真的要與妹妹這般生分嗎？”

說實話，沈明蕭真有做後妃的潛質，這反應能力一般人比不上。

沈明珺扯了扯唇角，“本小主宮裏還有事，不宜在此久待，沈常在自便。”話落，便帶着貼身宮女往秋水閣的方向去。

沈明蕭在身後咬牙切齒，緊攥了好幾下帕子。

半晌，春日的風吹過來。連枝上前兩步，垂頭，低聲安撫道：“小主勿傷心，大小姐不過是仗着是定國公府嫡女，才能位至從六品的婉儀，除卻身份，論才情，容貌大小姐有那樣比得過小主的，小主得看長遠，只要皇上知了小主的好，小主何必再這樣去籠絡人心。”

聞言，沈明蕭背脊挺直，咬了咬下嘴唇，告誡自己要忍。從小就是這樣，不管她才藝如何得好，生得又如何乖巧可人，也不管多麽優秀，只要是沈明珺在的地方，別人就只看得見她。

就因為她的定國公府的嫡長女。

如今，兩人一同出了閨閣，入了宮，她還是矮了沈明珺一頭。

不。

未時三刻。

沈明珺越發容易困了，考慮的東西多了，回了宮小憩了會兒，忽地聽到有腳步聲，睜開一看，含冬福了福身子，低聲說：“小主，李公公來了。”

聞言，她沒反應過來，蹙眉反問：“誰？”

含冬面不改色的重述了一遍，“禦前李公公來了。”

沈明珺聽清楚了，臉上劃過一絲錯愕，緊接着心裏“咯噔”一聲，立馬站起來，用手整理了下衣裳，又撫了撫發髻，道：“傳。”

片刻，李公公拿着拂塵走進來，臉上堆滿笑意，“恭喜小主，賀喜小主，皇上今日翻了小主的綠頭牌，請小主做好準備，承恩轎戌時三刻來接小主。”

沈明珺笑着回：“有勞李公公了。”禦前的李公公，即使是皇後都要禮讓兩分，更何況是她呢。話落，她連忙示意一旁的雪盞賞。

“奴家不敢當。”李公公得了銀錠子，臉上笑意更濃，而後又道：“話傳到了，奴家就退下了。”

沈明珺：“含冬，送送李公公。”為什麽叫含冬呢，畢竟在宮裏的時間長，比寶笙和雪盞更懂規矩。

緊接着一屋子的丫鬟太監都跪下，一臉喜氣，本想着被分配到這個不吉祥的秋水閣，肯定是不得寵的，沒想到如今來個大反轉，成為新小主中的第一人，主子得寵了，下人出了宮門都被挺直腰杆做人，“奴婢/奴才恭喜小主，賀喜小主。”

沈明珺卻傷神，“起吧，都有賞。”

衆人再度磕頭，“謝小主賞賜。”

“好了，都散了。”沈明珺揉眉心，她仔細分析過，以為趙荀賜住于秋水閣，是準備把她晾晾，沒想到不走尋常路。

在衆人都以為她不得聖心的時候又宣她第一個侍寝。

這般紮眼，是該笑還是該哭？

話又說回來，這，侍寝就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