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1)

李德玉走着走着,不禁打了個冷顫,回想之前在養心殿,敬事房的人來請皇上翻牌,皇上斟酌了下,嘴角噙着深意的笑,而是挑眉問他:“沈婉儀今日都做了些什麽?”

他如實回:“沈婉儀今日提前去鳳栖宮請了安,便回了秋水閣,未曾出去。”

話落,只見皇上眼睛半眯,勾了一下唇角,輕聲道:“看起來倒是個安分的。”這句話聽似淡而無味,但李德玉知,皇上話裏意義深重。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見趙荀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放在桌案上輕敲了兩下,壓着聲音道:“翻沈婉儀。”言簡意赅,卻眉目如遠山,不知聖上所思。

侍候了趙荀這麽多年,脾性不知七分,也知五分,李德玉忖,沈婉儀怕是要倒黴了。皇恩浩蕩,一般人無法消受。

不然,何來“雨露均沾”幾字。

李德玉收回思緒,垂頭匆匆往前走,經過禦花園,見前方有貴人,定眼一看,忙上前行禮,“奴才見過德妃娘娘。”

德妃鄧雪娴臉上帶笑,一身深色不失貴重的宮裝,襯得人更沉着,視線越過李德玉看了眼後方,收回目光輕聲詢問道:“李公公不在皇上跟前侍候着,怎麽在這?”簡單的兩句話,卻含着赤/裸/裸的打探。

都是聰明人,李德玉自然聽得出來,垂頭回:“奴才剛去秋水閣傳話,正折回養心殿。”皇上這般行事,自然是把沈婉儀推到風口浪尖上。德妃知道,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聞言,德妃嘴角的笑凝固了兩秒,随即輕輕回了句“倒是個有福氣的”。

李德玉不動聲色:“娘娘自便,奴才先回養心殿了。”

德妃:“李公公慢走。”

隔了會兒,禦花園恢複了安靜,德妃身邊的大宮女丹青開口:“娘娘,沈婉儀一連侍寝兩晚,也不見得是真的得了皇上的歡心。”

德妃笑而不語。

沈明珺再次侍寝的消息傳出去,在後宮掀起了一股風浪。

永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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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宮女雁梅急急進了宮殿,附在惠妃耳邊細語了兩句,只見惠妃收住了笑,面色凝重,不敢相信的一再确認,“當真?”

雁梅看了眼旁邊的馬昭媛,篤定地點了點頭。

當今的聖上,尚且還在閨閣的惠妃,便聽聞父親說,皇上年少,不得權,需伏膝于太後。她一直朝着父親所規劃的方向走,入宮三載,努力成長為一名真正的宮妃,知之甚多,知皇上絕不是父親口中的聖上,不自覺多了幾分傾慕,甘之如始,卻也知,上了船便下不了,更何況她身後是整個歸德侯府。

自古帝王最無情。

果然。

忽地想起,她被獨寵的日子,衆妃嫔的豔羨與讨好,如今,“獨寵”這兩字離她越來越遠,前有舒婕妤,後有沈婉儀。惠妃雙手緊緊攥住椅扶,盡力壓抑心裏的怒氣,随之而來的是厚重的無力感和悲怆。

須臾間,“嘩啦”一聲,正廳寂靜,這一聲便尤為驚人。紅木雕花小方桌上的玉雕花瓶落地,瓶中還插着嬌豔雨滴的玫瑰,傲然獨放,這一刻,卻摔得遍體鱗傷。

幾人都怔住了。旁邊的馬昭媛知惠妃遇事了,自然不敢在這當口上說話。

惠妃垂眸,也愣愣的看着幾支嬌豔的玫瑰,下一秒,鬼使神差的蹲下身子,像是去弄什麽價值千金的寶物般,輕輕地,憐愛地,将拾起玫瑰。

馬昭媛臉色一變,錯愕的盯着惠妃,絞着手帕,抿了抿唇。

雁梅面露惶恐,忙制止,低呼了一聲,“娘娘不可,小心手被紮到,這等粗活,奴婢來就行了。”

惠妃卻不理會,緊接着急切吩咐:“快,去拿個一模一樣的花瓶來。”

“娘娘不可,這玫瑰是昨日的,若娘娘喜歡,待奴婢去折幾支更嬌豔的玫瑰來。”雁梅面色緊張,緩了緩解釋道。

聞言,惠妃聲音瞬間尖銳了起來,“連你也不聽本宮的吩咐了是嗎?讓你去便去,誰給你的膽子,這般與本宮說話,父親嗎?”即使手指被刺傷了,也不管不顧把玫瑰護了起來。

雁梅立馬跪下磕頭,“奴婢不敢,娘娘息怒。”

惠妃沒了往日的溫和,拉下臉,“花瓶。”

雁梅立馬去找了一個花瓶出來,害怕惠妃再次質問和發火,立馬看向一旁的馬昭媛,提高音量說:“昭媛娘娘見諒,我家娘娘喜花成癡,自然看不得嬌豔的玫瑰被糟蹋了。”這話一是提醒惠妃還有外人走,二确實是向馬昭媛解釋惠妃這異常的行為。

昭媛為從二品,自然被稱為娘娘,永盛王朝,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妃嫔,對上自稱臣妾,對下自稱本宮,可為一宮之主。反之,對上自稱嫔妾,對下自稱小主,不可為一宮之主。

馬昭媛永盛四年入宮,因不受寵,所以一直居于永寧宮的偏殿瑤光殿。

這一提醒,惠妃猛地回過神來,才知自己方才做了多麽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緊接着撫了撫發髻,笑意重回臉上,把玫瑰遞給雁梅,輕聲吩咐道:“好好照料着。”

雁梅心落,笑着福身,道:“娘娘放心,奴婢省得。”

惠妃緩了緩,看向笑容有些僵的馬昭媛,溫聲說:“讓馬妹妹見笑了,這永寧宮啊,皇上不來,姐姐也只剩這點愛好了。”

馬昭媛笑着附和道:“姐姐是惜花之人,皇上自然也是惜花之人。”

惠妃輕嘆了一下。

馬昭媛識相問:“惠妃姐姐可遇上煩心事了?”

惠妃道:“倒不是煩心事,只是心裏有些堵。”

馬昭媛:“妹妹願聞其詳,願為姐姐解乏。”

“這宮裏啊,本宮也只有馬妹妹一個知心人了。”惠妃皺着的眉舒展開來,不疾不徐地說:“聽雁梅說,皇上今兒個又翻了秋水閣的牌子,倒是個有福氣的。”

“新人笑那見舊人哭,可不就是那昨日的玫瑰麽,也是這麽嬌豔過來的,姐姐剛才啊,便對着昨日的玫瑰多了幾分憐憫。”

馬昭媛奉承道:“姐姐可不能這麽想,誰不知道啊,皇上是把姐姐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就是那舒婕妤也是比不上的,更何況是秋水閣那位呢,不過是多了幾分新鮮感罷了,姐姐務必放寬心。”

一番話落,惠妃着實被取悅了,捂嘴笑着,嗔道:“妹妹這張巧嘴啊……”

馬昭媛臉上笑意漸濃,又道:“跟着姐姐耳暈目染,妹妹受教許多。”

兩人一來一回,永寧宮的氣氛倒起來了。

對比永寧宮的安詳,瑤華宮驚天又動地。

秦婉清一接到消息,皇上今兒個又翻了秋水閣的牌子,恨不得馬上沖過去把沈明珺千刀萬剮。這一批秀女裏,她不管是容貌,家世都是佼佼者,被封為從五品德儀,是意料之中的,也是這批秀女中的頭一個,她自然是人上人,是別人不能比拟的。

按理,昨兒個皇上就該翻她的牌子,卻翻了秋水閣那位,暗地裏不知多少人看她的笑話,她都忍下來了,本想着今兒個不管怎樣,也該輪到她了,不料皇上又翻了秋水閣那位,退一步講,就算是不翻她的,翻了其他的,她火氣也沒現在這麽大。

她沈明珺,憑什麽啊?什麽都要跟她搶。

殿內的瓷器,不管價值多少,通通被秦婉清拂袖摔在地上,片刻,滿室狼藉,宮女站在一旁瑟瑟發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秦婉清依然沒能解氣,瞪了眼旁邊木讷的宮女,冷聲吩咐:“都死了嗎?還不把這些收拾了,進來寬衣,本小主要去找太後。”

幾名宮女不敢耽誤片刻,各司其職。

一刻鐘後,秦婉清身着玫紅色的宮裝,瞧着銅鏡裏的美人朱唇皓齒,面若桃花,千嬌百媚,心情瞬間好了不少,冷聲道:“走,去慈寧宮。”

到了慈寧宮,秦婉清直奔內室,挽住太後的手臂,搖了又搖,撒嬌道:“姑母,你是不知道,皇上表哥又翻了沈明珺的牌子。”

“沈家丫頭?”秦太後輕蹙眉頭,下一秒就舒展開來,緩緩道:“你皇上表哥後宮多少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翻了就翻了,你可不能胡亂吃醋,以前你住宮裏,身份是秦小姐,現在身份變了,是秦德儀,就該有一個宮妃的樣子。”

見一向視她如己出的太後姑母都不站在自己這邊,秦婉清心裏越發堵了,也更恨沈明珺了,咬了咬唇,逼自己冷靜下來,在宮裏,姑母就是她的後盾,姑母不站在她這邊,她就沒什麽優勢了。

秦婉清理了理思緒,甕聲甕氣地說:“姑母,清兒沒有吃醋,只是有點傷心,昨兒個皇上翻了沈明珺的牌子,今兒個又翻了沈明珺的牌子,這一批秀女中,清兒的位分最高,可皇上這般,不是讓人看清兒的笑話嗎?姑母你說是不是……”

确實,秀女初次侍寝也是有規矩的,位分高的自然是第一個,開了頭,之後寵幸誰便是皇帝的興致。秦婉清這番話,秦太後哪有聽不懂的。

變相在說,皇帝打了她的臉。不過,也是事實。

太後拍了拍秦婉清的手,順着話安撫道:“好了,哀家的清兒受委屈了,哀家知道,等皇帝過來,哀家必定好好批評一番。”

聞言,秦婉清笑靥如花,“姑母最疼清兒了,清兒都記在心裏。”

太後眼底的笑意更濃郁了些,放軟聲音:“哀家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只是哀家老了,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清兒誕下龍子。”

秦婉清羞得臉色酡紅,眉眼彎彎,嗔道:“姑母才不老,姑母會長命百歲,不,會千歲千歲千千歲呢。清兒會努力的,早日誕下龍子。”

太後笑道:“好孩子,生得這般好,皇上會喜歡的。”

時辰不早了,秦婉清晚膳都沒用,便回宮了。

太後悠悠感慨道:“這孩子是被哀家寵壞了,可惜啊可惜。”如若她兒還在,她又何必這樣處心積慮,應早享天倫之樂,一群乖孫女乖孫子環繞膝下。

這天下本該是由她秦家血脈的人來坐的……

一旁的青嬷嬷低聲說:“太後娘娘,老奴瞧這秦德儀是個好的,是個知心的。娘娘應當寬心。”

太後搖頭,兀自說:“若是清兒能趕上沈家丫頭兩分就好了,再不濟,趕上惠妃也是個有能耐的,可終究都不姓秦。”

青嬷嬷欲言又止。

半晌,太後低聲吩咐:“青彤,去知會茍嬷嬷一聲,別心高氣傲壞了事。”

青嬷嬷低眉順眼應。

“哀家累了,休息會兒。”

“太後娘娘,可要傳晚膳?”

“不了……”

秋水閣,下人一派喜氣。

沈明珺卻在心裏發愁,這趙荀到底是想幹什麽?真準備把她往風口浪尖上推嗎?自認為昨晚話說得特別清楚,立場也夠鮮明。

趙荀生性多疑,也正常。

如今這反轉,令茍嬷嬷也是無比震驚,當初得知被派來侍候一個不得聖心,位分不高的妃嫔,心裏堵了好久。這下好了,主子得寵了,她作為秋水閣的掌事嬷嬷,說話的分量自然不一樣,不管哪邊,油水都是足足的,出去見到老姐妹們,也能挺直了腰杆。

此刻說話也是一臉臉笑,全然不見初見時的趾高氣揚,“小主,等會承恩轎就要來了,可要老奴去取些點心來,墊墊肚子。”

沈明珺睨了她一眼,輕聲道:“不用了。”

茍嬷嬷讪讪一笑。

“出去忙吧,這裏有寶笙,雪盞就成。”

茍嬷嬷頓了頓,道:“老奴告退。”

見人一走,寶笙便上前,低聲說:“小主,你是沒瞧見茍嬷嬷那狗腿子樣,前兒個還板着臉訓斥我和雪盞來着,現在見小主得寵了,臉色又不一樣了,呸。”

“小主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嗎?奴婢看着怎麽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沈明珺兀自沉思,沒回話。

寶笙便急了,“小姐,我跟雪盞從小跟着小姐長大,難道小姐還信不過嗎?”說着就跪下,眼神篤定,“奴婢發誓,若是有朝一日背叛了主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雪盞亦跪下,證明自己與寶笙一樣。

沈明珺愣了愣,後知後覺發現,即使自己進了宮,也不是單打獨鬥,還有雪盞和寶笙,許是上輩子孤魂野鬼慣了,竟不習慣與人分享,訴苦,什麽都深埋于心底。寶笙和雪盞的忠心,毋庸置疑。

是她忽略了她們。

她試圖扶着兩人起來,卻見寶笙眼圈都紅了,帶着哭腔,“小姐,我們跟茍嬷嬷,若春,含冬都不一樣,你別瞞着我們,你不開心了就說,你不方便做的事奴婢替你去做,自從進了宮,奴婢就沒在小姐臉上看到過發自內心的笑容,奴婢看着心裏難受。”

見寶笙哭了,一向性子穩重的雪盞也沒能忍住,“小姐,奴婢知道,進了宮會面對各種腌臜的事情,奴婢願意為小姐分憂,只希望小姐能過得開心點。”

聞言,沈明珺眼裏不自覺蘊滿了水霧,吸了吸鼻子道:“趕緊起來,去把門掩掩。”

雪盞和寶笙對視一眼,連忙起來,雪盞上前,左右看了下,無人偷懶,都在外室忙着,才收回目光,放心的把門掩上後折回來,喚了一聲:“小主。”

沈明珺眼眸半垂,娓娓道來,“這宮裏不似府裏,能人多,關系也錯綜複雜,稍有不慎便落人圈套,我不得不防,平時總是囑咐你們少說話多做事,确實也忽略了你們的感受。”

“現在看似我得寵,實際不然,而是處于風口浪尖上,一分一秒都煎熬,因為被所有人盯着。你們能理解嗎?很簡單打個比喻,比如現在外面做事的若春和含冬,小鄧子,小卓子等人指不定是哪宮的人,茍嬷嬷更不用說了,後面必定是有人的。”

“在這宮裏,我不止是一個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定國公家,至少在別人眼裏是。若是我一個人也就罷了,可我不能把整個定國公府拿來堵。”

“就比如你們是我的丫鬟,是秋水閣的人,而秋水閣的主人是我,你們出去的一言一行,惹事是否都是我秋水閣的事,知道嗎?”

半晌,寶笙和雪盞齊齊道:“奴婢省得。”

沈明珺寬心的點頭。

戌時三刻。

沈明珺再次乘上承恩轎往甘露殿的方向去。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卻更加忐忑。

不料趙荀态度溫和,臉上帶笑,兩人一起用了膳,他又是夾菜,又是噓寒問暖,全程溫潤如玉,最後拉着她把昨晚沒下完的棋下了個結果出來。

自然是她輸了,輸得心服口服,甘願俯首為臣。

沈明珺坐在折回秋水閣的承恩轎上,整個人都是暈乎乎,輕飄飄的。她沐浴一直是雪盞和寶笙經手,這次也是。

雪盞比沈明珺大一歲,雖說沒嫁過人,但閨房之事從旁人嘴裏多少知道一點,見沈明珺侍寝後,身子依舊潔白無瑕,無一點痕跡,忽然想到什麽,臉上猛一變,蠕了蠕唇,頓了又頓,最終還是開口了,“小主,奴,奴婢聽聞女子破了身子,身上多少會有些痕跡?”

沈明珺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思忖了會兒,便低聲嚴肅地回:“這個是秘密。宮裏的秘密很多,少知道一點就少一分危險。”

“奴婢謹記。”寶笙和雪盞聞言,不敢再多話。

翌日。

沈明珺如昨日般,提前去了鳳栖宮請安,到了,卻發現已經坐了滿屋,德妃,惠妃,舒婕妤,馬昭媛,秦婉清,沈明蕭,文容華,林貴人……

個個衣着華麗,臉上帶笑寒暄着。

一見沈明珺,臉色均變,轉而竊竊私語。沈明珺卻面色如常,進去先給裴舒雅請了安,而後被賜座。邊上是同一時間進宮的書煙,兩人品階一樣,被封為從六品的婉媛。

書婉媛氣質淡雅,含着書香之氣,沖她友好一笑。沈明珺淺笑回應。

對面是提督之女吳詩雨,吳順儀笑意盈盈道:“沈姐姐今日這衣服可真襯膚色,口脂顏色也好看,怪不得皇上也念念不忘呢。”

聞言,惠妃,舒婕妤,秦婉清等人都捂嘴笑了。這話不就是拐着彎罵沈明珺以色/侍君嗎,俨然沒有一點規矩。在鳳栖宮裏,也相當于是側面提醒皇後應該對其敲打敲打了。

來自八方敵意,沈明珺百口莫辯,抿了抿嘴,也知這些人不過是嫉妒了,逞逞嘴皮子罷了。擡眸帶笑,正準備開口。

見沈明珺受了委屈,虞心妍看不過,便出口諷刺道:“你怎麽說話的?若是嫉妒珺姐姐,大可以照着珺姐姐的穿着打扮自己,看看皇上會不會去你宮裏啊?”

在座的無一不是世家貴女,未出閣前,腌臜事也聽聞不少,自然習慣了這種夾槍帶棒的說話方式,卻突然闖出一個愣頭青,直來直去,一點面子都不留。吳順儀氣得眼睛發紅,又是在皇後跟前,自然不得胡亂說話,“你你你……”了幾下索性坐下。

舒婕妤抿嘴笑着,說:“虞妹妹還真是可愛,本宮就喜歡你這種不做作的性子。”

舒婕妤一說話,老對手惠妃便坐不住了,也笑着,輕輕淡淡地說:“虞妹妹太較真了,吳妹妹不過是贊揚兩句沈妹妹的衣服好看,口脂好看,襯她淡雅的氣質。虞妹妹這般直來直去就有損感情了,皇後娘娘,你說是不是?”

舒婕妤接過去:“不過吳妹妹的話啊,本宮聽着,感受是跟虞妹妹一樣的,是有點不舒服,皇上去哪兒?是皇上的自由,任何人都管不着,皇後娘娘,您說呢?”她如今有孕在身,不能侍寝,并且皇上會定期來星輝宮看她,自然是不屑這些低級的争寵手段,不過能給惠妃添堵也是一大樂事了。

裴舒雅面無表情的看着這幕,出口制止道:“好了,确實如舒婕妤所說,皇上去哪是皇上的自由,誰都管不着,包括本宮和太後。既然想要與沈婉儀一般,就把多餘的心思花在皇上身上,放在其它腌臜事上,別人失寵了,未必你就能得寵,都動腦子想一想。”

“今日本宮乏了,都散了吧。”

吳順儀暗自咬唇,着實把沈明珺和虞心妍記恨上了。

衆妃嫔被說教了一頓,臉色都不太好,不一會兒就全都走了。

沈明珺留到最後,只剩她一人了,也沒打算要走的樣子。主位上的裴舒雅輕蹙眉頭,耐不下性子了,開口趕人了,語氣不是很好,“沈婉儀還不回宮嗎?是等着本宮留你用午膳嗎?”

沈明珺這兩次與裴舒雅接觸下來,知道她是面冷心熱的人,可能也是與從小在邊疆生活的時間較多有關,不習慣宮裏文绉绉的一套,可能恰恰就喜歡虞心妍那種沒有心機,活潑,直來直去,有什麽說什麽的性子。她身為皇後,一國之母,需要自持身份,剛剛着實是虞心妍把她想說的都說了。

她眼裏蘊滿了笑意,放軟了聲音,俏皮地說:“若是娘娘願意留嫔妾用午膳,嫔妾回宮後得好好燒燒香拜拜佛,以後多來娘娘這蹭上幾頓。”

乏味的宮裏生活使裴舒雅快要忘記最初的自己了,瞬間就被沈明珺逗笑了,挑眉問:“怎麽?這話說得是下人怠慢你了?還是禦膳房怠慢你了?”

“你現在可是這後宮的香饽饽,若真是這樣,不禁皇上會心疼,本宮看着也心生不忍。”

沈明珺笑得梨渦淺顯,柔聲說:“娘娘說笑了,嫔妾不過是想在娘娘這蹭頓飯,沒想到被娘娘三言兩語給打回來了。”

“娘娘正經得讓嫔妾不知所措,是該馬上走呢?還是繼續努力一把?”

沈明珺看着也小小的一只,眉目淺淡,生得是極美,大家閨秀之典範。可怎麽瞧着也不像個熱情的人,這一番熱情,裴舒雅險些招架不住,若是換成虞心妍那般小可愛,毫無心機的人來說這番話,倒是讓人不那麽詫異。

不過将門出生的她疑心病不重,更相信發自內心的第六感,至少,她對面前的沈明珺讨厭不起來。好不容易來個主動親近她的人,确實不容易啊。

雖說她身為一國之母,卻與太後心不合面也不合,所以妃嫔更願意去親近太後,各種原因夾雜其中。不過裴舒雅也不屑。

當然,衆妃嫔也不敢把歪主意打到她頭上。

因為身後有鎮國将軍府和皇上的尊重,才讓她穩坐中宮。無人敢欺,無人敢不敬。

記得她永盛三年入宮,永盛四年第一批秀女入宮,百花争豔,當時的靜妃被寵得可以在後宮橫着走了,不知不覺便就把念頭打在她頭上,當時肚子裏明明是個死胎,卻栽贓到她頭上。最後查清緣由,被趙荀面無表情的打入了冷宮,沒多久便死了。

至于怎麽死的,無人得知。

真是一時風光,一時落魄,不過是一念之間。自此後,衆妃嫔知道,皇後所存在的意義是大不相同的,不是寵妃可以比拟的。

再寵又如何,終究是妃。

裴舒雅無奈道:“你都這般說了,本宮若是不應下,不就顯得刻薄了。”身處中宮,不過是個冷冰冰的金絲籠,有個不讨厭的能說說話也是極好了。

“寄柳,傳膳。”話落,她吩咐道。寄柳見自家主子不再眉目帶愁,心裏很是感激沈明珺,連忙笑意盈盈的應下。

沈明珺如願,感激不已,“嫔妾謝娘娘厚愛。”

裴舒雅無奈,揮手,“好了,本宮聽這幾個字聽得腦仁疼,再聽到你說,就罰,重罰。”

沈明珺知道裴舒雅是勉強接納她了,想道謝,馬上欲言又止,卻笑得眉眼彎彎。

膳食很快就呈上來了,極為豐富,想必是花了心思的。

宮女們布菜,兩人都飲了點菊花釀,間隙,裴舒雅問:“進宮了還習慣嗎?”

想要別人的真誠相待,就得以心換心,沈明珺嘴角帶着淺笑,看似若無其事,卻更像是經歷風浪後的的釋懷,不疾不徐地說:“在宮裏跟府裏差不多,不同的是,在府裏有父親母親護着,不管叔叔嬸嬸如何,充其量不過是小打小鬧,倒不用放在心上,依然可以選擇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可進了宮就得步步小心,不管怎麽做,別人都有話說……”

裴舒雅失笑,不自覺走心了,“宮裏也不是吃人的地方,不過是沒那麽自由罷了。記得我剛入宮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想逃走,當時都收拾好行李了,就想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扮成男裝,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或者去邊疆,上陣殺敵。不過這一切都是想想罷了,最後被我父親的暗衛給抓回來了。”

“不過一晃就過了幾年,也沒什麽大不了。只是想起來還是有很多遺憾,在宮裏太拘泥了,宮外的世界才叫世界。”

“有時候我在想,怎麽就有那麽女孩子願意入宮呢?”

沈明珺飲了酒,不一會兒,臉頰染上紅暈,手肘放在檀木桌上,撐着下巴,靜靜聽着,也不發言,聽到裴舒雅自稱“我”的時候,她知道,兩人的關系又近了一步。

須臾間,裴舒雅驀地問:“那你呢?是自願入宮的嗎?”

沈明珺思忖了兩秒,點頭,“算是吧。”她沒有裴舒雅的英姿飒爽,也沒有向往俠女的夢,更沒有想要去看看外面的想法。

真的,連想法都沒有過。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

裴舒雅也沒好到哪裏去,臉頰緋紅,丹鳳眼帶霧,眉頭微微蹙着,不解地呢喃了一遍,“算是?什麽叫算是?”

沈明珺笑,“就是自願的意思。”

裴舒雅:“你喜歡宮裏的金碧輝煌,還是榮華富貴?”

沈明珺偏着頭,輕聲回:“我都沒想過,就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健康長壽。”她的處境與裴舒雅差太多了。

裴舒雅更加不解了,“既然是這樣,那你為何要進宮呢?随便嫁個人沒那麽多的宮規,而且随時都可以見家人啊。”

沈明珺輕笑,回:“可能就是命吧。”

“我不信命。”聞言,裴舒雅秒回,瞬間坐直了身體,背脊挺直,不過兩秒,又頹了,斂了斂眸子,低嘆道了一聲,“如今不信也不行了。”

隔了會兒,沈明珺也悠悠地附和了一句,“或許吧。”

沈明珺醒酒後,回了秋水閣。

寶笙不解地問:“小主,奴婢看皇後娘娘也不是個好相處的,為什麽要那用膳啊?”言下之意是為什麽要讨好皇後娘娘啊?按理說兩人是敵對關系。

沈明珺此刻心情很好,好到甚至想哼歌的那種。至于寶笙這個問題,跟雪盞問她的問題,性質是一樣的,只能用時間去解釋。

不一會兒,秋水閣再次迎來李德玉。

沈明珺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甚至都有陰影了,不會是趙荀又宣她去下棋吧!!!

緊接着就看到李德玉面色嚴謹,高聲道:“傳皇上口谕,婉儀沈氏,溫柔賢良,恪守宮規,特晉封為從五品德儀,欽此。”

“沈德儀,謝恩吧。”

沈明珺垂眸,虔誠下跪,“嫔妾謝皇上隆恩。”

而後,李德玉本身略胖,又微彎着腰,一笑,眼睛差不多眯成一條線,含着笑意道:“奴家恭喜小主,賀喜小主。”他這副樣子不管說什麽,只要一笑,看着就十足是一谄媚樣。

“有勞李公公了。”沈明珺回:“雪盞,賞。”

李德玉得了賞,笑得臉上的肉都堆積了起來,客客氣氣,“謝小主賞,奴家還要趕往瑤華宮,就先退下了。”

聞言,沈明珺忐忑的心終塵埃落定,嘴角的笑意越發濃了,“那就不耽誤李公公了。”

宮妃連續侍寝兩晚,便晉封兩級,已是破例。怕是又要掀起一波風浪。沈明珺永遠都不知道趙荀下一秒在想什麽,自古帝王心最難測。

時刻都膽顫心驚着。

好在,事情終于回了正軌,李德玉剛剛那話,趙荀應該是招了秦婉清侍寝。

沈明珺晉封的消息一出去。

各宮的賀喜之禮源源不斷就來了。秋水閣門前絡繹不絕,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大概只有虞心妍才是真心替她高興的。

沈明珺苦笑不得,這孩子該說她單純,還是單蠢。

兩人同為宮妃。

虞心妍卻沒有任何妒忌之心,笑着說:“珺姐姐,你這兒可是真熱鬧,我之前還聽到林貴人和蔣貴人站在一起說你壞話,結果剛剛送禮來的時候又笑嘻嘻的,同你說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感情多好多好,這些人怎麽能夠變這麽快的,真是不理解……”

沈明珺見虞心妍一副天真無邪,靈動美好的樣子,她不是不理解,只是不願花時間去理解,懂得少了,快樂就多了。她瞬間騰升起一股保護欲,好想去保護現在的虞心妍,不想讓她被玷污了,可身在後宮,不可能的,時間久了,終會成為一名真正的宮妃。

沒成為的大概都是一抹黃土了。

想到這,她低低嘆了一聲。

虞心妍擔憂地問:“珺姐姐,你怎麽了?累着了還是身子不舒服啊?”

沈明珺搖頭,又語重心長地說:“無事,只是以後你可不能向今日這般胡亂出頭了,特別是替別人,多一個敵人寸步難行。”

虞心妍無所謂的撇撇嘴,“我們本來就是敵人啊,以後我被皇上寵幸了,她也會争對我的,反正早晚都是敵人,不是嗎?”

“你倒是想得開。”

“本來就是啊。”

沈明珺無奈,還是不放心,又囑咐了一句,“那也得低調行事,這宮裏,最忌諱的就是讓人抓住把柄,知道嗎?”

虞心妍勉強回:“她們不欺人太甚,我也高調不起來。”

沈明珺:“……”

虞心妍走後。沈明珺見寶笙幾人在欽點賀禮及禦賜的物件,沉聲說:“每一件進了秋水閣的禮,都得檢查清楚了。”

“雪盞,你在禦賜的禮物裏面選兩件給皇後娘娘和虞常在送過去,要符合身份,最好投其所好,不需太過貴重。”

雪盞笑得跟花似的,福了福身子:“奴婢省得。”

沈明珺走了兩步,又折回來,道:“切不可得意忘形,也不可惹是生非,秋水閣現在不知多少人盯着,吩咐下去。”

……

如衆人所料,趙荀晚上宣了秦婉清侍寝。次日也未來鳳栖宮請安。可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瑤華宮玉芙殿沒有任何賞賜和晉封。

靜得像是一枚銀針落入了護城河,沒掀起絲毫波瀾。

有了沈明珺的珠玉在前,秦婉清的侍寝充滿了諷刺,更像是一個笑話。

一連半月,趙荀都流連于後宮,接連宣了同一批秀女入宮的林錦熙林貴人,被晉封為從六品的婉儀;書煙書婉媛,被晉封為正六品的容華;文卿文容華,無晉封有賞賜;沈明蕭沈常在,被晉封為從七品的順儀;吳詩雨吳順儀,被晉封為正七品的貴人。

卻從未有任何一名新入宮的妃子連續兩晚侍寝。

也從未有任何一名新入宮的妃子一連晉升兩級。

這麽一對比,沈明珺的優待和秦婉清的差別對待尤為明顯。自然成為話題的中心。

秦婉清背後是秦太後,不敢有人明面人說什麽,私底下卻沒少說,也沒少翻白眼,本枯燥的後宮這麽一個話題能新鮮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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