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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沈清月第一次見顧淮。

前一世她出嫁前,一門心思都在張軒德身上,幾乎沒有朋友,遂很少出院子走動,後來嫁了人,盡心竭力為張家操持庶務,忙于管理內院庶務和張家店鋪的生意,人情往來的事,多是錢氏出面。

所以沈清月只聞顧淮其名,并未見過廬山真面,即便是無意中見過,她也未必記得。

不過沈清月怎麽也想不到,兩人第一次碰面,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沈清月前不久才借用了顧淮的名頭去栽贓嫁禍,眼下見了正主,免不得多看幾眼,竟一時間詫異地縮了縮瞳孔。只見顧淮一身細布直裰,幹淨齊整,他雙肩勻實,雖有書生氣,卻瘦而不弱,烏黑的頭發用紅色的瑪瑙蟬扣束着,面容豐神冷峻,氣度儒雅有儀,根本不像出身貧寒之人。

俊美的男子,沈清月見過不少,沈家的幾個堂兄便算得上翩翩公子,但顧淮不同,他最讓人忍不住去瞧的,是他的眼睛,那雙黑沉沉的眼珠似幽潭一般深不見底,沉穩鎮靜得壓根不像這個年紀的男子,他的眼神,莫名地帶着一股子清冷之意。

沈清月很快便收拾好情緒,她福一福身子,客客氣氣地同顧淮道:“顧先生好,我是四妹妹的二姐。”

顧淮微微地擡了擡眼皮,他見過許多小娘子熱烈的目光,也見過羞澀克制的眼神,但這一位似乎并不像顧三說的那樣,心悅他。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過來,沈清月哪裏是喜歡他,不過借用了他“老師”的名頭整治張軒德,卻并未将他牽扯進去。

這姑娘的手段倒是厲害。

顧淮點一點頭,語氣冷淡疏離,道:“沈二姑娘。”

他的視線恰好落在了沈清月的手腕上,她和別的姑娘不同,手上戴着的是淺綜色的野獸牙串飾,她的素手異常的白皙水嫩,指甲幹淨亮澤,指頭圓潤飽滿,稍稍透着粉色,随意地疊放在小腹,細軟的手微微彎曲,小拇指的弧度纖長好看。

顧淮掃過一眼,很快便移開視線。

正好二門上的垂髫小童跑了過來,喘着氣道:“顧先生,二姑娘。”

沈清月瞧了顧先生一眼,道:“先生請。”

顧淮也不客氣,大步往同心堂去。

小童過去敲了門,立刻便有丫鬟開門來迎,二人一道進去見了二夫人。

二夫人方氏穿着湘妃色春綢缂絲馬面裙,梳着圓髻,頭上簪飾簡單,她見沈清月來了,訝異地擡了擡眉,笑道:“月姐兒來了?”

幾年未見,當熟悉而慈和的聲音響起,沈清月登時紅了眼睛,低了好一會兒頭,才擡起頭柔聲喊了一句:“二伯母。”

方氏立即想到了荷包風波,拉着沈清月的手,朝顧淮抱歉一笑,道:“煩請顧先生先去喝一杯茶,舟姐兒一會兒就去。”

顧淮颔首去了,方氏牽着沈清月進屋去說話,立刻吩咐了丫鬟上茶和糕點。

黃花梨的炕桌上,青花茶杯裏茶湯碧綠清澈,香味馨美,另有三碟松糕、桃片和酥蜜餅擺在一旁。

方氏親自替沈清月斟茶,端給她道:“今兒怎麽來我這兒了?”

沈清月抿了一口,比沈家常用來待客的女兒茶味道醇爽,她看了看茶葉形狀,是東湖銀毫,比她自己在雁歸軒裏喝的陳茶好多了,方氏待人,總是這般大度。

她面色微紅道:“侄女有事相求。”

方氏撫平了大腿上的裙擺,道:“怎麽了?”

沈清月擡頭望着方氏,懇切道:“侄女愚笨,實在學不好蘇繡,想同二伯母學習顧繡,此事我已同老夫人說過了,她準我不去繡房再學蘇繡。”

沈清月這輩子想接近方氏,一是親情使然,二則是因為方氏前世幾乎半生順遂,獨獨一件事叫她自責愧疚,沈清舟在節裏夜游的時候,被人踩傷,還被火燙傷了,腿傷治好之後,留下跛腳之症和疤痕,耽擱了親事。

沈清舟出事的時間就是今年,沈清月不想方氏內疚難過。

方氏輕松一笑,撿了塊兒松糕給她,道:“我當是什麽事兒呢,舟姐兒近來也在學顧繡,正好你來了,她也有人說話解悶。”

沈清月感激地笑了笑,二伯父博古通今,方氏亦涉獵廣泛,夫妻二人向來都是親自教導子女,幾個姐妹裏,就屬沈清舟博學多才,她平日最是勤奮忙碌,根本不會悶。

“二伯母,那我什麽時候過來合适?”沈清月溫聲問道。

“舟姐兒每旬有三日學棋,三日學琴,四日學刺繡,逢一三五七你來便是。”

二人正說着,沈清舟挑簾進來,她今年也快十四歲,穿着雪白的挑線裙,面頰圓潤可愛,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她走進來叫了一聲娘,便立刻同沈清月見禮,道:“二姐。”

沈清月起身迎她,問道:“不是在學棋麽?”

“聽說二姐來了,顧先生正在喝茶,我來見一見二姐就過去。”

方氏笑得很溫柔,道:“你快去吧,莫叫先生久等。”又扭頭對沈清月道:“我還不知道你顧繡學的怎麽樣了,一會子你繡給我看看。”

沈清舟走後,沈清月便繡了一副繡面給方氏瞧,她刻意放低了水準。

方氏瞧了之後,仍舊贊道:“繡的很好,我能教你的不多,不過是在立意上指點你一二。”

沈清月答說:“這便足夠了。”

又說了會子話,沈清月便辭了方氏,她從同心堂回雁歸軒,才走到半路上,便和氣勢洶洶的繼母吳氏迎面撞上。

自沈清妍受罰跪祠堂,吳氏挨了罵,去求了一下午老夫人,可惜老夫人趕走她之後便閉門不見人,她又去央求丈夫沈三老爺,三老爺躲在書房,連發生了什麽事兒都不問,只道了一句“錯了罰,對了賞”,氣得吳氏險些昏死過去。

直到今天早上,吳氏好歹打發了人送了些吃食去祠堂,才沒再鬧騰,這才想起找挑事主沈清月的麻煩,她從穿柳堂一路追去雁歸軒,又從雁歸軒趕往同心堂這邊,現在早已氣紅了眼,恨不得将沈清月生吞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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