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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堂的棋房布置在東廂房的第一間屋子,兩面開窗,通透明亮,內設棋桌兩張,靠牆的地方放了兩把靠背椅和一張四腳方桌,桌上擺着茶盤和一些糕點。屋內牆壁上懸挂了一幅字,上書“有勞有逸”,草書四字豪邁大氣,一看便是二老爺的傑作。

方氏與沈清月一道走進去,顧淮正與沈清舟對坐,前者脊背挺直,一絲不茍地盯着右手上的棋譜看,後者微微低頭,秀眉皺着,手裏捏着子,還未想好該往哪裏下。一旁站了一個媽媽,兩個丫鬟,棋房頓時顯得有些擁擠。

主子來了,兩個丫鬟自覺地退到門口去站着。

顧淮放下書,站起來同方氏問安。

方氏走到顧淮面前,虛擡手,道:“先生客氣了,我這侄女也想同你學一學棋,不若先生先考察考察她,是否可以為徒。”

顧淮嚴正的目光看向沈清月,他很少對姑娘家的留有印象,但他對她有些印象。

畢竟不是每個姑娘,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就敢說心悅他的。

顧淮點了點頭,朝另一張桌子的方向做了請的手勢,道:“沈二姑娘請坐。”

沈清月依言坐下,沈清舟正好腦袋都暈了,她索性将旗子捏在掌心裏,看向顧淮,怯聲道:“顧先生,我能看看嗎?”

沈清月擡眼看着沈清舟,她的四妹妹一貫活潑大方,但現在似乎有些敬畏這位顧先生。

顧淮聲音淡淡地道:“可以。”

他說完這話,沈清月便瞧見沈清舟松了口氣,還抿唇偷偷地笑了一下。

顧淮就這麽可怕嗎?

沈清月收回視線,目光落在顧淮清俊冷冽的臉上,其實現在的他遠沒有七年之後的他可怕。

七年之後的顧淮,才真正地叫人不敢直視。

自顧淮成為當朝第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之後,入翰林,輪值六部,短短七年之間,便升任吏部左侍郎,入主內閣。沈清月記得,她嫁去張家後的第五年,朝廷便開始有大動蕩,六部官員革職的很快,尚書之位時常空懸,多由侍郎主持部政。

顧淮在沈清月死的那一年,便掌吏部之政,而吏部又是六部之首,稱他一句權傾天下,也未為不可。

從寒門學子變成一代權臣,那時的顧淮已是不怒自威,随意的一個眼神都叫人膽戰心驚。

沈清月沒親眼見過,不過她見過張軒德連背地裏诋毀顧淮都不敢的猥瑣模樣,便可窺見一二。

圍棋黑子先,白子随後。

顧淮将黑色的棋子主動放在沈清月的面前,問道:“可曾下過棋?”

沈清月颔首道:“略懂一二。”

她學過下棋,而且是為了顧淮學的。

前一世,張軒德身為顧淮的學生和下屬,本該受到提拔,奈何能力不足,永恩伯府倒下,張家再無靠山,他的官職停在七品小官便再無晉升。

一心想着趨炎附勢的張軒德,只好投顧淮所好,學習下棋,欲從這條路上與顧家攀上關系,他還專門打聽了顧淮的下棋習慣和常用路數,認認真真地制作了厚厚的一本棋譜,還請專人替他分析如何解棋。

張軒德那段日子裏忙得茶飯不思,找了沈清月與他博弈。

有趣的是,最後沈清月從下棋新手到高手,張軒德卻還是沒有大進益。

說起來,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沈清月執黑子一枚,她的手白嫩纖長,與純黑如曜石的棋子對比鮮明,倒愈發顯得她的素手蔥白水嫩。

沈清舟見二人還沒開局,便看着沈清月的手,笑誇了一句:“二姐,你的手真好看。”

顧淮的餘光不自覺地看了過去,一根一根瑩白如玉的手指,幹淨柔美,堪比嬌花,他喉結微動,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緊緊地握住了拳頭,過了許久才松開,他也幾不可見地吐出一口氣。

他聲音微啞地催道:“姑娘請下。”

沈清月秀眉微擡,察覺到顧淮聲音裏的喑啞,她落下一枚子,正好手腕上的獸牙串飾露了出來。

少女的皓腕,水嫩的五指,無盡柔美,微棕的獸牙,狂野猙獰,似冰火的碰撞,一融一滅,瞬間冷寂。

顧淮落下第一枚白子的時候,指尖輕顫一下,另一只手再次攥拳如鐵。

沈清月似乎很認真,下了三十五個子,頭也不擡,只觀棋盤。

顧淮的子一顆一顆地緊随其後,他始終抿着嘴角,直直的唇線透着一絲冷酷。

兩個人都下的很差勁。

沈清月瞧得出來,顧淮還是和從前一樣的下棋習慣,她怕顧淮看出端倪,故意避開破他棋子的方法,下得很沒有章法。

而顧淮,許是因為沒有章法的對手反而不好攻破,他竟叫沈清月活了這麽久。

但現在,他只想快些結束這場棋局。

随後沈清月在三子之內,完敗。

沈清舟的眉頭擠在一起,方氏也有些不解,其實沈清月輸,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輸得有些慢了。

沈清月從容地将手裏的棋子扔進棋盒,收回手,笑一笑道:“下得不好,叫先生見笑了。”

顧淮面色如常,又仔細地看了看棋局,沈清月雖然下得沒有章法,但是看得出來,她是會下棋之人,但凡會下棋的人,便能從她的手法裏窺得一二分脾性才智,就目前所見,沈清月并不是很聰明的人。

他又琢磨起關于荷包的事,倘或沈清月真要步步算計準确,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畢竟她才十四歲,不可能有這樣的手腕,她的身後應該有高人指點。

說到底,沈二姑娘還是比較……單純的。

顧淮如是猜測。

他也放下了棋子,朝沈清月颔首回禮,又對方氏道:“沈二姑娘權當個興趣愛好,學來也行,若并不十分喜歡,倒不必刻意去學。”

這話已是十分委婉,沈清月笑了笑,面色微紅地起身同方氏道:“伯母,我看還是算了吧。”

方氏也不勉強,道:“那好,咱們還是去做繡活吧。”

沈清舟站起身送方氏和沈清月,二人剛一走,便聽到她又甜又脆的聲音在棋房裏響起:“顧先生,學生知道如何破解了!”

棋房外,方氏看着沈清月溫柔地笑道:“你看,你一來舟姐兒腦子就靈光了。”

沈清月回道:“不過是一時走入死胡同想不開,打個岔想開了就好了。”

方氏眼眸泛光,有些詫異地看着沈清月,贊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這話從沈清月的嘴裏說出來,很不容易。

二人進了屋,方氏揮退了左右,只留了一個心腹丫鬟,她笑了笑,聲音很親和中帶着些許寬慰,道:“月姐兒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

沈清月抿唇一笑,擡眸瞧着方氏,道:“就是方才侄女說過的道理。”

方氏愣了一下,随即笑開了,轉而道:“你從前倒是不常來我這裏。”

沈清月低垂腦袋,露出一段彎彎的白皙脖頸,柔婉乖巧,她右手的針連着線,一針針地穿過左手繡繃的繡面上,道:“那是從前了,只要伯母不嫌棄,侄女以後想常來。”

沈清月怕吳氏,府裏許多人都知道,方氏心裏也是清楚的,即便她一直想對沈清月好,可侄女不敢來,方氏也沒有辦法。

方氏摸了摸沈清月的如雲似緞的頭發,慈和道:“只要我在,你有空來就是。”

沈清月眼睛熱熱的,繼續低頭刺繡,方氏時不時指點她兩句。

約莫坐了快兩個時辰,天都快黑了,顧淮要離開,沈清月也該回去了。

方氏的人一道将兩人送出去,兩個人比肩站在一處,雖然身量差別不小,可兩人體态都很筆直,氣度上竟沒有太大的差別,乍然一看,還很是般配。

沈清月站在同心堂門口同顧淮行了禮,便往雁歸軒去。

這次又是半路上,吳氏将沈清月攔住了,她這回壓住了脾氣,臉色卻還是很不好看地道:“月姐兒,我疼你可是絲毫不比疼妍姐兒差,你院裏的丫鬟的事兒,為何不先跟我通個氣兒?如今晨昏定省也不來了,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母親!”

內宅女人多,一天到晚七嘴八舌不知道要演多少場戲,沈清月越過繼母直接同柳氏說事,确實打了吳氏的臉,這事兒傳出去了,別人只會說吳氏苛待繼女。

沈清月從前不敢這麽做,吳氏才愈發放肆,如今她稍稍動手,吳氏就惱成了這樣。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道:“若您上了心,我又何必多此一舉。不過您還是先別訓我了,有人急着找您呢。”

吳氏的身後,她院子裏的大丫鬟急急忙忙地跑過來,臉色慘白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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