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沈清月沒抓到賊,但是有揪出賊的法子。

老夫人忙問她:“什麽法子?”

沈清月回話道:“抓賊的時候,我讓丫鬟用我平常勾黃瓜藤的棒子打的,棒子上有倒鈎,打在身上有傷痕,着人查驗一番就知道了。”

吳氏身體僵直,渾身微微發抖。

老夫人皺着眉,道:“院子裏這麽多人,上哪裏去查驗?”

沈世興似乎想起了什麽,他走到老夫人跟前小聲道:“兒子猜到了。”

老夫人眉毛一擡,示意沈世興湊近一些,便聽他說了林媽媽的名字。

沈世興記得,上次林媽媽冤枉沈清月擅自出門,雖然她辯解說是好心一片才有此誤會,卻還是在他心裏種了一根刺,如今看來未必如她所說,所以沈世興一下子就懷疑到了林媽媽頭上。

林媽媽原先是吳氏的人,老夫人心裏門兒清,她默認了沈世興的說法。

老夫人想着還有外客在此,她便小聲吩咐了丫鬟芊結去查看。

林媽媽正在沈宅倒座房的屋子裏養傷,她昨夜裏衣裳都被鈎子勾破了,胳膊和背上皮開肉綻,半夜裏開始發熱,早上請了大夫,現在還昏迷着,不過她身上的傷,已經足以證明,她便是昨日老賊。

芊結回來悄悄地禀了老夫人,果然如沈世興說的那樣,林媽媽身上正是有鈎子勾出來的傷痕。

老夫人抿緊嘴唇,半晌才道:“水落石出了,原是新買進來的莽撞丫鬟做的,已經着人發落了。”

這個交代未免敷衍,不過大家心知肚明,誰也沒有明說,唯有吳氏面色灰白,額上冷汗涔涔。

沈世興捏着拳頭,狠狠地瞪了吳氏一眼。

這事兒算是結了,周夫人也不好意思再繼續看人家處理家事,在方氏的陪同下,一道出了暖閣。

暖閣裏只剩下老夫人、柳氏和沈世興夫婦,以及沈清月。

老夫人登時變了臉,神色冷漠絲毫沒有方才的大度慈和之色,她左手緊緊地捏着座椅的扶手,目光陰冷地看着吳氏。

柳氏還要顧全大局,她聲音溫和地問老夫人:“用假花可行嗎?就怕姨母知道了心裏介懷。”

老夫人皺了皺眉。

沈清月上前答道:“普通牡丹也就開個十來天,通草花長盛不衰,寓意長長久久,我以為倒是通草花的意頭更好。何況這樣的通草花,在市面上的價值并不比真牡丹低廉。”

眼下通草花還未風靡,物以稀為貴,這樣巧奪天工的一朵,若真要賣出去,所得銀兩不比真牡丹低。

老夫人眉頭舒展開,下了定論:“就用通草花。”

便是叫蘇老夫人知道了,也有這樣的說辭對付。

柳氏笑一笑,又誇贊沈清月道:“幸好月姐兒手巧。”

沈清月不語。

沈世興此時才問吳氏道:“那林媽媽好端端的,為何同老夫人舉薦月姐兒養牡丹?”

吳氏眼神一閃,繃着臉道:“妾身哪裏知道。林媽媽自己來找妾身,說是月姐兒要替老夫人分憂,與妾身真是沒有半分幹系。”

誰信!

沈清月并不辯駁。

老夫人盯着吳氏,冷聲道:“待林媽媽醒來,就都知道了。”

吳氏身上猛出虛汗。

沈世興兩指一并,指着吳氏道:“林媽媽醒來,若說是你的主意,你就給我住莊子上去!”

吳氏腦子嗡嗡作響,險些昏死過去,沈世興竟然要趕她去莊子上,這不就差告訴別人,他要休了她!

她從椅子上沖起來,撲到沈世興身上,抱住他的手臂,道:“不、不,老爺……不是妾身,不是妾身……”

沈世興沒有在老夫人和柳氏跟前給吳氏留一丁點面子,他拂開吳氏,鐵青着臉側了身子。

沈清月低下頭去,福一福身子,告退了。

場面實在難堪,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該看。

沈清月剛出去,花廳外的丫鬟進來禀道:“老夫人,蘇老夫人和蘇郎君來了!”

貴客将至,沈老夫人和柳氏趕緊去迎。

沈清月在廳內站着,正好幾個丫鬟搬了幾盆普通的牡丹進來,在柳氏的淩厲的眼神示意下,很快便将花拿走了。

柳氏不知是何緣故,待丫鬟拿走了牡丹,她便轉頭看了沈清月一眼,這一看,正好和沈清月的清冷鎮定的眼神對上了,駭得她驚了神……一個不足十五歲的姑娘,怎麽會有這樣從容又鎮靜的眸子。

沈清月先挪開了視線,她朝着牡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就知道這事兒少不吳氏推波助瀾。

吳氏捏着帕子,咬着牙微擡起下巴,恍若未覺。

很快,蘇老夫人領着嫡孫蘇言序到了花廳。

蘇老夫人只生育了一兒一女,兒子已經病逝,生前是保定府的知府,因此蘇家和保定府地方大族豪紳還有些往來,如今蘇家獨獨落下一個嫡孫蘇言序,今年十六歲。

蘇家這回來的除了仆人,只有蘇老夫人和蘇家的獨苗。

蘇老夫人排場很大,一半丫鬟婆子去了客房安頓,另一半跟着她進了沈家花廳,浩浩蕩蕩如世家大族出行一般。

一行人進了早就布置好的花廳,蘇老夫人坐下後,兩家人見了禮,她便掃視了一眼花廳,看到了擺在長案上的花朵,目光很快就挪開了,嘴邊揚起一個滿意的笑容,沈老夫人松了一口氣。

柳氏催着丫鬟去廚房傳膳。

花廳裏,蘇老夫人和沈老夫人與沈家的夫人們坐在一起,吳氏已經提前告病回了院子,沈世興見過了長輩,也離開了花廳,沈大、沈正章還有顧淮和周學謙,同蘇言序坐在另一桌。

花廳裏十分熱鬧,沈老夫人與蘇老夫人敘過一番不表,又引薦了周夫人,談論着适宜的話題。

沈清月與堂姐妹和嫂子們,則在暖閣裏用膳,沈清慧吃得心不在焉,眼睛頻頻往隔扇外看去。

沈清月也往隔扇外看去,她掃過蘇老夫人的面孔,頓時收緊了手裏的帕子,蘇家人,她不陌生。

前一世,沈清妍的第一任夫家就是蘇家,嫁的就是蘇言序。

不過沈清妍是兩年後嫁給蘇言序做繼室的,後來蘇言序去世,她從保定府回了沈家小住,又勾搭上了張軒德,做了張家的繼室。

沈清月記得,蘇言序現在還未成親,他的頭婚在今年就會定下,因八月鄉試名落孫山,他明年便迎娶了一個指揮使的嫡女過門,後因夫妻關系不和,指揮使又是個疼愛女兒的,直接向蘇家提出了和離。

當時沈清月聽說蘇言序娶指揮使的女兒她還有些奇怪,蘇家的老爺都是文官出身,雖然蘇家漸漸敗落了,怎麽會娶一個武官之女。後來她才知道,蘇老夫人的嫡孫女跟住在保定府的平南侯府三房嫡出次子定了親。

今日蘇家來沈家,也少不得顯擺一二,這一消息,很快就會傳到沈老夫人的耳朵裏,蘇老夫人也在沈家族裏備受追捧。

畢竟五六品的文官和襲爵的侯府,簡直是天差地別,即便是武官,那也是沈家現在望塵莫及的真正勳貴。

不過蘇家也就風光了這幾年,後來的幾年裏,平南侯府和好幾個伯爵府都漸漸式微,有的被抄了家,有的被褫奪爵位貶為平民,幾乎不得善終。所以那時候沈清妍才敢蹬鼻子上臉,不将蘇家放在眼裏,勾搭男人。

這些侯爵之府的敗落,全部都和顧淮有關系,而顧淮,現在或多或少地間接地同這些人家接觸着。

沈清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顧淮身上,透過雕花的隔扇小孔看出去,她只能隐隐約約看到他容顏的一部分,他時而點頭,時而擡眸,所以她一會兒看到他的薄唇,一會兒看到高挺的鼻子。

她現在才發現,其實顧淮長的很好看,他的皮膚在屋子裏看起來很白,五官硬朗精致,顴骨比在座的男子都平滑一些,瞧着很是豐神清俊。

沈清月忽然看到了顧淮點漆的眸子,與他的眼神不期撞上,他的眼珠子定定地盯着她的方向沒有動,他好像在看她!

顧淮的眼眸黑沉沉的,冰冷疏離,像是蘊藏了許多複雜的東西,沈清月轉移目光,沒再看隔扇之外。

花廳裏,沈正章推了一把顧淮,笑道:“學謙問你話呢。”

顧淮眨了眨眼,拉回思緒,直視周學謙,不疾不徐地回答了他的問題,竟絲毫不錯。

周學謙饒有深意地看了顧淮一眼,腦袋微側,斜向暖閣裏瞧了一眼,才意有所指地作了揖,道一聲“佩服”。

顧淮面無表情,并未言語。

蘇言序向來張狂,只是挑眉瞧了顧淮一眼,飲了一杯酒。

暖閣裏,沈清舟靠着沈清月的身邊坐着,小聲問她:“二姐姐,你怎麽也不吃菜?你是不是為今日之事難過?你別憂心,賊抓到了,老夫人就不會責怪你了。”

沈清月笑一笑,道:“沒有。”

她只是在想,吳氏是什麽時候攀上蘇家的。顧淮到底是用了什麽事才擊潰了這些王公侯爵。

只可惜她前世只是從張軒德口中聽了一些風聲,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麽緣故。

沈清月不知不覺喝了幾杯酒,神思缥缈,舌尖甘冽微甜,竟不覺難以入口,喝完她才拍了拍臉頰,心道糟了!

她此生最不會的就是喝酒,一喝就臉紅,腦子變得也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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