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沈清月喝多了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每次腦子裏想什麽,就會說什麽。

她緊緊地閉着嘴巴,生怕自己說什麽不該說的話,正好沈清慧也喝了兩杯,膽子大了起來,當着嫂子和姐妹們的面就問:“月姐兒,通草花你打哪兒學的?咱們天天在一處,我如何不知道你會這本領!”

沈清月想離席,她沒有答話,拿帕子掩了掩嘴便起身了。

沈清慧叫住她,語氣不善地問:“這才剛開席,你要去哪兒?”

現在還早,如果沈清月現在就走,的确失禮,萬一一會兒客人問起她,要她過去說說話,她人卻不在,那就更無禮了。

春葉見沈清月不舒服,便替她答話,道:“三姑娘見諒,我家姑娘有些不舒服,只是出去吹一吹風就回來。”

沈清月點了點頭,随後緊緊地握了握春葉的手,這丫頭越發聰明了。

沈清慧輕哼了一聲。

春葉扶着沈清月一道從暖閣的隔扇出去,沈家的花廳暖閣裏也開了隔扇,不過只開了兩扇,方便進出。

暖閣與花廳中間隔着隔扇,只有一道簾門相連,廳裏的人不刻意注意這邊的動靜,是看不到她離席的。

沈清月出去之後,在廳後面假山附近的亭子裏小坐。她用帕子扇風,春葉替她揉了揉額頭。

春葉見沈清月實在難受,便問她:“姑娘,要不要奴婢給您拿解酒茶來?”

這樣的宴席,廚房裏都會備着一些。

沈清月點點頭,道:“去吧。”

夏天花園裏綠樹成蔭,出來吹吹風,她已經舒服了很多,再喝一些解酒茶,便可以回席。

沈清月胳膊放在亭子長凳外的欄杆上,她遙望一方小荷塘,看到蓮葉無窮碧,幾朵緋紅的花苞搖曳其中,飛鳥從水上掠過,心情也跟着舒暢了一些。

她看得入神了,沒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直到周學謙站在亭子口作揖,喚了一聲“表妹”,她才驚訝地扭頭,也沒站起來,蹙着長眉問道:“表哥?”

周學謙并不計較她的失禮,他沒敢走近,離沈清月好幾步的距離,眼神有些擔憂道:“怎麽沒有丫鬟陪着你?”

沈清月道:“春葉替我拿解酒茶去了。”

周學謙一颔首,溫潤地笑着,盯着沈清月泛紅的面頰,忽又有些擔心,道:“表妹喝了很多酒?”

沈清月微微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多喝了幾杯,不勝酒力,不過沒事兒,我喝的是果酒,一會兒就好。”

周學謙又笑了,他的态度總是這樣溫和。他看着沈清月,又不敢靠近她,明知道丫鬟不在,他應該離開才對,他心如擂鼓,猶豫了一會兒才聲音輕緩道:“表妹,我要走了。”

沈清月壓了壓下巴,她扶着欄杆笑吟吟道:“好,我目送你。”

周學謙心頭一暖,表妹待他是不同的。

他又解釋說:“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我下午就要走了。”

他要離開沈家,很難再見到她了。

沈清月頓時明白過來,她眉毛一擡,握緊了欄杆,目光瑩亮地看着周學謙……他這是在跟她告別。

她會過意來,柔婉笑道:“我知道,家中兄弟姊妹都知道。”

周學謙揚唇一笑,聲音潤朗道:“但是只有表妹知道了兩次。”

沈清月一愣,周學謙是說,他是在單獨跟她告別!她立刻又笑開了,仰着白皙嬌豔的臉,偏過頭去,不自覺地輕聲道:“……我明白。”

說完,她就捂住了嘴,怎麽回答得這樣直白!她這是在告訴周學謙她明白什麽呀!

周學謙心跳得更快了,他嘴角翹起,笑容壓都壓不住。

沈清月別開臉,沒敢直視他的眼睛。

兩個人都不知道說什麽話才好了,周學謙輕咳一聲,道:“……那我先走了,你喝了解酒茶早點回來。若席上有長輩叫你,我叫二表哥的丫鬟來喊你。”

沈清月道了聲謝,周學謙真的很貼心。

周學謙快步走了,沈清月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她真不該喝酒,她答複得太明顯了。

沈清月又繼續看向荷塘,心裏卻在想他前一世的事兒,這麽好的人,怎麽會接連兩個妻子都暴斃呢,害得他名聲不好,連仕途也連累了。她如果能順利嫁給周學謙就好了。

反正她命硬,死了都能重活一世,她不怕周學謙克她。

沈清月手肘擱在欄杆上,單手撐腮,手背擠着臉頰,左臉肉嘟嘟的。

她突然聽到了身後有沉穩的腳步聲,以為是周學謙又折回來了,便轉身笑看過去,卻看到了顧淮站在亭子外!

沈清月連忙起身,要見禮。

顧淮本來想直接走,見到沈清月朝他福身子,視線正好落到她放在小腹的手上,便匆忙點了個頭,收緊了拳頭要走。

他的眼神和舉止都顯得太敷衍。

他厭惡她。

沈清月腦子還暈着,不知怎的,就脫口而出:“你讨厭我?”

她喝過酒,嗓子有些兒啞,說話有些含糊,聲音又細又嬌,方才那句沒頭沒尾的話,聽起來就特別像是在跟顧淮撒嬌。

沈清月自己都愣了……她怎麽會問顧淮這樣的話!她分明只是在心裏猜測而已!

顧淮定住了,他半側着身子看向沈清月,微醺的她,面頰往下,脖子都紅透了,細嫩的肌膚像是塗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一向機靈的她,愣愣的樣子有點兒傻氣,就好像一只幼鹿見了人,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直直地看着沈清月,用低啞的聲音篤定道:“沒有。”

這下子沈清月就更愣了,顧淮說沒有!

還不等沈清月想明白,顧淮就走了,他繞過假山,進了花廳,背影也消失了。

園子裏涼風陣陣,沈清月憑欄眺望。

難怪說酒是壞東西。

果然是。

她今天都跟周學謙和顧淮說了些什麽糊塗話。

可是沈清月很不明白,顧淮為什麽會理會她奇怪的問題,竟還回答說“沒有”二字。

難道說,他不讨厭她?

沈清月絞着帕子,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是不讨厭她,他志在千裏,怎麽會跟一個內宅弱女子計較。

顧淮只是從來都沒把她放在眼裏罷了。

沈清月松了一口氣,這樣也好……被未來的顧閣老讨厭,總不是什麽好事。

沒一會兒,春葉來了,她端着一大碗解酒茶,遞給沈清月喝了。

喝過解酒茶,沈清月舒服了很多,腦子也清醒了許多,她鎖着眉猜想,周學謙來涼亭恐怕是跟着她來的,顧淮又為什麽來這裏?若是要如廁,也不該來後山這邊。

沈清月百思不得其解,便再未深想。

顧淮這樣厲害的潛龍,跟她又有什麽幹系。

沈清月很快就回了暖閣裏,此時她好了許多,也不會口不擇言,面對沈清慧的發問,應對自如,連回了沈清慧幾句話,便叫對方閉了嘴。

宴席一直吃到半下午,沈正章和顧淮那一桌先散的,蘇言序也被扶回了客房。

暖閣裏撤下了席面,丫鬟婆子們迅速收拾幹淨,沈老夫人和蘇老夫人一道進了暖閣說話,花廳裏也收拾了出來。

柳氏和趙氏還有一衆太太們陪着客人,沈清月沒有興趣坐下去,正好長輩們要說話,就大發了未出閣的姑娘。

幾個姑娘走到暖閣外,就聽到蘇老夫人跟沈老夫人談論起了小娘子們的婚事。

沈清慧放慢了步子……她也到說親的年紀了,近來受沈清妍的連累,親事還耽擱着,她母親也發愁沒有合适的人家,還不知道前途在哪兒呢,也不知道老夫人有沒有替她上心。

沈清慧不好一個人偷聽,強行拉着沈清舟,道:“四妹,你不想聽一下?”

沈清舟鬧個大臉紅,她嘟哝道:“有什麽好聽的。”

沈清慧調侃她道:“對了,你還在二伯母肚子裏的時候就定了親,你自然不用聽了。”

沈清月驚訝地瞪圓了眼睛,這事兒她怎麽不知道!她轉過身去,就看到沈清慧已經拉着沈清舟蹲在隔扇外貼耳偷聽。

她也走過去,就聽到暖閣裏沈老夫人道:“我家的幾個姑娘還沒定下呢,你的明姐兒呢?”

蘇老夫人擡着下巴,有些得意地笑道:“跟平南侯府三房的嫡出公子定下親事,交換了信物,待明姐兒及笄了,就嫁過去。”

暖閣裏一時寂靜無聲,沈清慧也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

沈清月早知道此事,她拉着沈清舟站起來,往外邊走。

沈清舟也不想偷聽長輩說話,她小臉通紅,跟着沈清月往外邊去,還吐了吐舌頭。

姐妹兩個并肩走着,離開了花廳和人多眼雜之處,沈清月牽着沈清舟的手問:“你定親的事兒,我怎麽沒聽二伯母說過?”

沈清舟的臉更紅了,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那天在花園裏跟丫鬟說話,叫慧姐兒的丫鬟聽去了,她真是……怎麽這樣就說出來了,真羞人。”

“妹妹,和你定親的,是哪一家?”

沈清舟的臉紅透了,聲細如蚊:“趙家的郎君……”

沈清月若有所思,沈清舟前世的丈夫并不姓趙,也就是說,沈清舟前一世是先被趙家退了婚,才重新定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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