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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學謙聽聞顧淮也下山了,不由得多想幾分,他便問沈正章:“顧先生為何下山?”
沈正章剛好寫完一篇時文,放下筆,伸懶腰道:“回顧家有事。”
周學謙皺眉問道:“顧家?他不是父母雙亡,家中又無多少親戚嗎?”
顧淮已是無“家”可歸之人,正是秋闱的要緊關頭,除非父母忌日,否則他輕易不會回顧家才對。
沈正章輕笑道:“他顧家本家是沒有親戚了,不過同宗顧家卻是個大家族。”
沈正章對京城顧家略有耳聞,他道:“你說的不會是開昌隆商號的顧家?”
京城富商顧家家財萬貫,生意涉獵極廣,衣食住行,無一不包攬,顧家不僅在京城多有商鋪,還在全國各地都設有錢莊,水上貿易也沒少做,周學謙遠在臺州府長大,臨海而居,卻也從財大氣粗的海商口中聽過顧家的名頭,隆昌商號在臺州府也有一席之地。
沈正章笑道:“正是。”
周學謙向來溫潤得體,當下卻大吃一驚,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有些難以置信道:“當真?”
“當真,不過懷先與顧家只是同宗,關系早就出了五服,懷先雙親只是住顧家莊子上的旁支遠親。”
周學謙不解道:“即便是遠親,顧先生這等有才之人,顧家為何不拉攏?還讓他過得如此清貧?”
沈正章搖着頭道:“你不知道,顧家雖是商賈之家,但家底卻是比沈家豐厚了不知多少。據說開國以來,顧家就已經在京城經商,到了如今,顧家五服內的子弟已有大幾千人,中舉者有上百人,秀才更是數不勝數。懷先不過一屆秀才之身,而且他為人低調,不喜鑽營迎奉,讓他現在放下身段去和顧家那些人打交道,還不如好好考取了功名,顧家的人自然看重他。不過我聽聞顧三那個纨绔子倒是很欣賞懷先,估摸着懷先将來自有受顧家青睐的一天。”
花到開時自有香氣,何須人力?顧淮當下專心舉業才是明智之舉。
沈正章又補了一句道:“懷先才高八鬥,早就能自食其力,也沒有必要去白欠人情。”
周學謙若有所思,又問道:“他既不喜虧欠于人,大概也不想旁人欠他的,為何顧先生肯頻頻出手幫二表哥你?”
沈正章笑道:“說來怕你不信,不過一樁小事而已。從前沈家族學還沒辦得這樣好的時候,我們一道在府學讀書,正好與他是室友,有一日他生病了,我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一天一夜,他便親近我了。僅此而已。不過一日一夜的照顧,他就記挂了這麽些年,他雖是寡言之人,卻是我心中唯一的摯友。”
周學謙捏緊了扇柄,臉上有一絲尴尬,他方才将顧淮想成了輕浮重色之輩,委實低看對方了。
想來顧淮此次下山,必有要事,并非尾随他去見沈清月。但是顧淮他對二表妹不同,他卻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大家都是男人,這點他看不錯。
周學謙斂起情緒,再不談顧淮,而是揭起沈正章長案上的文章一覽,初初看完不覺驚奇,文辭一般,平實無華,三思過後頓時目露驚豔,樸質中透着真理,已是立言之作,他詫異道:“二表哥,你這時文怎麽進步這般之大!”
他們三人雖在寺廟裏一道讀書,不過不住一房,每人一間屋子,除非有事,平日各自讀書,并不相見。
周學謙按照從前老師留下的讀書為文方法苦學半月,也頗有進益,可是同沈正章比起來,簡直跟沒有進步一樣。
沈正章溫溫一笑,道:“自然是懷先指點所成,懷先之前要在族學教書,我怕耽誤族裏學生課業,不好搶了學子們的時間,加之懷先自己也有私事,向他請教的機會不多,現在來了寺裏,我焉能放過他?”
周學謙又是讷讷無言,當日在沈家書房一見,他只料顧淮的确是有才之人,點評文章頗為犀利,卻未見過顧淮文章,不知其才到底如何,今聽沈正章一言,他心中不由好奇和緊張起來。
沒多久,顧淮就回來了,他還穿着樸素的藍色直裰,清俊孤拔,氣度超然。
沈正章叫來顧淮,道:“懷先,你叫我今日寫八篇,我已經寫了六篇,這一篇最滿意,你看看。”他拿過周學謙手裏的文章,遞給顧淮。
顧淮踏進門來,只淡淡地看了周學謙一眼,點頭示意,餘光掃過他手裏的扇子,便拿了沈正章手裏的文章,精讀一遍,贊道:“雖當今八股還是略重辭藻,不過你這篇文也算理氣辭兼具,立意深遠,古樸清麗,若你秋闱能寫到此文八成,足矣取中。”
評完,顧淮又問道:“另外幾篇,可要我替你看看?”
沈正章連忙請顧淮入內,顧淮提起朱紅的筆在上面畫圈或是畫豎。
周學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也沒打招呼就回了房間,他在房裏拿着自己的一疊文章發了好一會兒呆。
敏而好學他已經做到了,若要有十分把握中舉,還需不恥下問,周學謙的心口跳得很快,他想到沈清月微笑的臉,柔弱的背影,故作堅強的眼神,下定決心,捧着文章就去了沈正章房裏。
正好顧淮看完了沈正章的文章,放筆欲走,周學謙雙手奉上自己的文章,朝他稍稍彎腰道:“請顧先生指點一二。”
顧淮定定地看了周學謙一眼,未加猶豫,便接了他的文章,淡淡道:“是在這裏看,還是去你房中?”
顧淮點評文章一般不留情面,到底有沈正章在場,他竟然還顧及了周學謙的顏面。
周學謙更為之前将顧淮看做重色之人而羞赧,他面色無端發紅,道:“就在二表哥這裏看罷,我與表哥之間也能相互學習。”
顧淮略微颔首,又走到書桌前,将周學謙的文章平放在桌上,一一閱覽。
周學謙到顧淮身側,等他指點。
顧淮這回看文速度看很快,只在一疊文章其中的一張紙上停留了一會兒,其餘文章只是掃過一眼,少有勾畫。
周學謙額上冷汗涔涔,待顧淮看完了,他才抹了把汗,虛虛地問道:“顧先生?”
顧淮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道:“你若想今科中舉,須得走另一條路子,不過不知你肯不肯。”
“什麽路子?”
顧淮道:“以文媚人。你的文章很需要潤色,經我潤色之後,可提一等,你苦練一月,應有小成。”
以文媚人,寫考官偏愛的文風,此舉為許多清高之人不恥,尤其是周學謙這樣的年輕人,他一臉的猶豫。
顧淮道:“科舉入仕,無一不追求功名利祿。成大事不拘小節,當今士子難取,平日裏保持本心,将來替天子牧民,勿身陷泥濘,科舉寫什麽文章比起來則無足輕重了。在乎虛名,多是徒有虛表之輩。”
周學謙如遭當頭棒喝,真清高的人,還考什麽科舉,都種豆南山下去了!
他心道,顧先生才真是通透之人,只怕他志向高遠,根本不會纏綿兒女情長之事,虧得他還一直以為顧淮也愛慕表妹,真真是看走眼了。
顧先生絕對不會是這樣的人!
顧淮也不逼問周學謙的答案,只點頭示意,往自己的房間去。
周學謙回過神來,連忙去追顧淮。
沈家,雁歸軒。
沈清月從青石齋回來之後,在院子裏歇了會兒,沈世興便來了,他不是空手來的,還帶了一套嶄新的棋具。
“月姐兒,我今日路過棋齋,給你帶了一套回來,你看你喜不喜歡?”
沈清月原來那套很舊,棋盤不過是一片薄薄的木板,棋子則是劣等玉石做的,捏在手裏又重又不舒服。
她笑着接過棋具,放在小炕桌上,打開棋盒之後撿了兩顆黑白棋子放在掌心,比她原有的棋子溫潤輕盈,很趁手。
父女兩個當下就博弈一局,沈世興似乎近來時常下棋,棋藝大有長進,沈清月因沒用幾分心思,下了一百多手,還未分勝負。
沈清月莞爾道:“父親近來棋藝突飛猛進呀?”
沈世興哈哈大笑,道:“爹說過了嘛,從前不過手生,哎——月姐兒,你可不要分散為父注意力,想趁機吃我的子!”
沈清月看着棋盤抿嘴忍笑,她何須使用此招?棋局細細推敲之下,已經能夠看出沈世興的幾處敗筆,不出三十手,她就能贏了他。
沈世興恍然不覺,下完一顆子,待沈清月思量落子的時候,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月姐兒今日去取字畫了?”
沈清月捏子未落,道:“是的。父親要不要一觀?”
沈世興眸光漸盛,捋着胡須道:“既然月姐兒相請,為父自要看一看。”
沈清月落下了白子,忽輕聲責問道:“今日取畫,恰巧聽見人談論女兒擅通草之技藝,聽說是父親傳出去的?”
沈世興哈哈一笑,道:“爹不過随口跟同僚提起。”
沈清月嗔他一眼,沈世興慌忙轉了話題道:“那個今天我遇到顧淮了,這棋盤還是他替我挑選的。”
沈清月手腕一滞,道:“顧先生?”
沈世興點頭道:“對啊,就在大時雍坊出去的街上。”
沈清月心口一緊,青石齋也在那條街上!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情節,大家提出疑問之後,我斟酌過後修改了一下。謝謝大家這麽溫和地跟作者講話嗚嗚嗚嗚,這樣的神仙讀者,給我再來一萬個!!!(づ ̄ 3 ̄)づ
改:
沈清月站在巷口轉身一看,眉眼彎彎,道:“表哥,你的字畫取了?什麽時候回寺廟?”
春葉垂首而立,巷外酒樓前有一進京趕考的窮書生正在吆喝着兜售字畫等物件,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周學謙離沈清月又幾步之遙,他笑吟吟地回她道:“還未取,等會兒就去取。與你說過話了,再回寺廟中。”
沈清月點了點頭,心想這樣說話到底不妥,雖說二人未曾舉止未有不當,叫人看見到底是有閑話,便微微低頭道:“表哥路上小心。”
周學謙眨眼直視着沈清月蒙紗的臉,道:“我知道。”他沉默了一會兒。
巷外穿粗布衣衫的書生忽拿起一柄扇子,走到周學謙跟前,欠身笑道:“郎君,買一把扇子,不貴,只要五文錢。”
周學謙當然不忍拂意,正要摸出幾個銅錢給他,臉色一變,發現錢袋子沒帶在身上。
沈清月眼眸擡起,眼見周學謙正為難,忽然想起來,上次在同心堂門口答應過他的話,便讓春葉拿出一錢銀子遞過去,笑道:“就當是我送給表哥的。”
周學謙漲紅的臉褪了紅,他笑逐顏開地接了銀子,全給了書生,接了扇子,他笑得像個孩子一樣開心,面色又爬上一些微紅,他握着扇柄,藏于懷中,又作揖道:“表妹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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