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加更)

周學謙從沈家回去之後,顧不得頭重腳輕,渾身難受,十分無禮地闖進了母親的院子,站在門口大聲地同丫鬟們道:“夫人醒了嗎?”

周夫人氣沖沖地挑簾出來,她鐵青着臉,絞着帕子看着周學謙,冷聲道:“我正要找你,給我進來!”

母子兩個一前一後地進去,周夫人打發了所有下人,連心腹媽媽都沒有留,就跟周學謙倆直直地對視着。

周學謙面色煞白,眉間一抹愁苦悲戚之色,他僵着臉,問周夫人:“母親,您是不是誤會月姐兒了?”

周夫人一早上聽說,周學謙考完試就去了沈家,她心裏已經不痛快了,再聽他提了沈清月的名字,當即炸了毛,竟黑着臉拍桌道:“我誤會什麽?我誤會她什麽了?!”

周學謙下颌繃緊,兩手緊捏,藏在後面,壓着聲音道:“沈家傳言的事,絕對不是表妹所為,她不會做這樣的蠢事,母親不要誤會她。”

周夫人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周學謙還是第一次這樣對她說話!他還替沈清月辯解!他一貫的孝順溫和呢!他的驕矜自持呢!

她捏了捏眉心,方睜了眼,抿着發白的唇,道:“我知道不是她傳出去的。”

周學謙皺了眉頭,道:“您知道?”

周夫人扭開臉,捏着帕子切齒道:“就算不是她做的,她也不可能嫁給你!”

“為什麽?!”周學謙逼近了一步,兩手骨節都攥得泛白,他的牙槽都在發顫。

周夫人揚了揚下巴,盡量用平和的語氣道:“沒有為什麽,你安心等放榜,若你得中了,再看來年會試過不過,若不過,就再讀三年……”

話音未落,周學謙就冷聲逼問周夫人:“您到底同月姐兒說什麽了?”他聲音不大,每個字都吐音極其清楚,冷靜中帶着将要失控的顫抖。

周夫人一眼瞧過去,周學謙面色蒼白,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一失往日的溫潤,眸中的厲色陌生又駭人,她心中一驚,繞了繞帕子,克制着怒氣道:“學謙!你就這樣跟娘說話?!”

周學謙吐出一口氣,松了拳頭,輕聲道:“母親您告訴我,您到底跟月姐兒說了什麽?”

周夫人見他微微服軟,也放緩了語氣,道:“月姐兒是喪母長女,你也看見了,她繼母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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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就嫌棄她這個?”周學謙似乎輕松了一點。

周夫人點着頭道:“學謙,你爹就你一個孩子,你不要讓家人失望,你将來娶的妻子要做周家的宗婦,不是誰都能做的,你明白嗎?”

周學謙“嗯”了一聲,轉而道:“好,兒子等放榜。”

沈清月的那些不足,他能努力給彌補過去,只要他中了舉人,有了功名,前途無量,家裏人多少會順着他的意思,想娶喪母長女并不是什麽一定不可的事。

周夫人見周學謙妥協了,心裏的石頭也落地了,她蹙眉看着兒子,道:“你不是病了?我聽你聲音不太對。”

周學謙點頭道:“有些着了風寒。”

他聲音又恢複了往常的平和輕緩,周夫人眉眼漸漸平靜下來,她擔憂地道:“你先回休息,我這就派人給你請大夫來。”

周學謙作揖退了出去。

周夫人待周學謙走了,背後沁了一身的冷汗,畢竟兒子方才的樣子,真的将她吓住了。

她從未見過那樣子的周學謙。

周學謙回房休息了,但他休息不好,他一睜眼一閉眼都是放榜的事兒,他又開始轉轉反側,患得患失,萬一沒中怎麽辦?

他該怎麽跟沈清月說,他能讓她再等她三年嗎?

他安慰着自己,一定會中的,畢竟顧淮的才能那麽出衆,教不錯他。

雁歸軒。

沈清月當衆說出那樣的話,回院子的路上,心裏空落落的,她要早知道姑姑會那樣嫌惡她,便不會打周學謙的主意。

她不知道周學謙回去之後會怎麽跟姑姑說,他會不會跟他母親吵架呢?

沈清月私心裏是不希望周學謙和周夫人吵架的,她已經害他傷心了,再不想害他和母親鬧不愉快。她想起周學謙溫柔的臉龐,料想他很快會将她忘了罷。

她擡眼看向窗外的黃瓜藤,近來無人料理,架子上的藤蔓都枯黃了,僅有幾片葉子随風飄零,孤孤單單,好生可憐。

他忘了她也好,她這樣心機深沉,也不值得他記。

只是不知道,他今生再娶兩任妻子,會不會又擔上克妻的名聲。

她希望不要這樣……他這麽好的人,怎麽會克妻。

沈清月想着想着,眼淚就掉下來了,次間外傳來腳步聲,她怕丫鬟瞧見,立刻擦了眼淚,換了個坐姿。

她很快就打起精神。

吳氏這段時間真的安分了不少,各處讨長輩歡心。

而吳鴻飛也很機靈,他也許會用欲揚先抑的手段給沈世興吹耳邊風,不經意地抱怨說“吳氏是心直口快,好心辦壞事的人”,沈世興耳根子軟,聽得多了,怕是又要回心轉意。

沈清月聽說,吳氏最近已經在沈世興的萬勤軒裏宿了一晚,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眼下吳氏姑侄倆還沒大動作,但卻在一步步地奪得沈世興的歡心。

沈清月略收拾了一下,便往沈世興書房裏去了,恰好吳鴻飛不在,她便留下來跟沈世興多說了幾句話。

她見沈世興桌子邊有一摞文章,像是八股文。

沈世興又不參加考試,用不着寫這樣的文章,字也不像他的,定然是吳鴻飛交過來的,沈清月走過去,默默地看了幾眼,。

沈清月是不會做八股文的,但是她大概知道八股文要寫什麽東西,大概就是破題、承題、起講、領題、出題、過接、收結,幾個部分,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破題一句,破題破得好了,後面的也不會差。

她便翻看了吳鴻飛的文章,背下了其中破題的幾句。

沈世興見她對八股文感興趣,便問:“月姐兒怎麽看起這個來了?”

沈清月笑一笑,道:“我不過是聽哥哥們說得多了,一時好奇看兩眼。”

沈世興同她道:“你吳表哥的八股文做得不錯,明年應能中府試。”

沈清月淡笑着,吳鴻飛能不能中府試她不清楚,她只知道,他前一世七年都沒考上舉人,也沒入貢,二十多歲還謀不上官職,後來他做的醜事公之于衆,還要吳家給他收尾,最後爛攤子還落到了她手上。

她背下之後,便去找了沈正章。

偏偏沈正章不在,沈清月便留了話給沈清舟,說她有作八股文的問題要問他。

沈正章最近幾日忙着四處交游,以文會友,回來的時候,都是住在前院,直到放榜的前一天,才回了後院。

而放榜那日,恰好是沈清月去見羅媽媽的日子,她只好先出門親自接羅媽媽過來。

沈清月這日已經算早起了,不過她要梳妝打扮,出門的時候,天都透亮了。

她坐馬車去了青石齋,請了羅媽媽一道上車,回沈家的時候,卻在路上被堵住了,只聽得外邊鑼聲喧天,馬蹄聲嘚嘚,還有衆人的歡呼聲。

羅媽媽在車子笑着同沈清月道:“今日鄉試放榜,估摸着是去報喜的。”

她挑起簾子往外一看,街道上,一名官員穿着官服領着幾名衙役,吹吹打打跟她們的馬車往同一個方向去了,官員的身上還有補子,身後跟着的還有二報、三報的人。

沈清月也朝外看了一眼,街道上熱鬧非凡,自打她回來之後,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摩肩接踵的喧鬧場景。

羅媽媽道:“看來是給解元報喜去的,不然不會有這麽大陣仗。”

解元?

那不就是顧淮嗎?

難怪呢,這些報喜的人是要往福順胡同附近去的。

沈清月坐回去,臉色淡淡的。

羅媽媽見沈清月寵辱不驚的樣子,倒是歡喜。

街上堵得水洩不通,沈清月終于過了福順胡同,回了家,她暫時将羅媽媽安置在倒座房裏,自己則回了後院。

衙門裏報喜的人,也都趕到了沈家、周家,和顧淮家中報喜。

沈清月一進二門,就看到管事領着一個小厮,拿了喜報,飛奔着趕往花廳裏去報喜——沈家的沈正章中了!

報喜是有賞銀拿的,這樣大的喜事,不僅方氏要賞,老太太也要賞,搶到這樣好差事的小厮,跟着管事領賞來了。

管事的同沈清月滿面喜色地打了招呼,便快步去了花廳。

沈清月也大步跟上,一進去,就聽到哭聲一片,上上下下,喜極而泣,她來的及時,趕緊給沈清舟和二太太擦了臉。

方氏也自己抹掉了眼淚,賞了下人,着人立刻去衙門裏給沈世文報信。

柳氏則有些悵然,她的嫡子沒有中,不過她的庶出子也沒有中,兩廂一抵消,她倒是沒有那麽不高興了,連忙識大體地主持場面。

沈正章恍惚地坐在椅子上,還有些難以置信,直到沈清月笑吟吟過去恭賀他,道:“恭喜二哥高中!”他才回過神來。

真的是中了中了!

而且名次還很好,鄉試取一百二十人,他第六十名,不是一百名開外,簡直出乎他的意料。

沈清月看着喜報上與前世不同的名次,也有些詫異,難道說顧淮上山讀書,幫助了沈正章?

那……周學謙呢?

沈正章跪下同方氏磕了頭之後,拭淚起身,也道:“不知道周家表弟中了沒有,不知道懷先中了解元沒有。”

他這一說,衆人也滿是期盼,柳氏焦急地看向外面,唯有沈清月淺笑着。

柳氏連忙派人去周家問,正巧了,周家也派人過來了。

周學謙也中了,只比沈正章低兩名,六十二名。

沈清月又吃了一驚,前一世,周學謙的名次堪堪取中而已,這一世竟然進步了那麽多!

沈正章連忙又道:“大伯母,您快派人去問一問懷先是不是中解元了?”

解元這樣響亮的名頭,沾上一點關系都是榮耀的,柳氏登時使人去了,還帶上了五十兩的銀子。

作者有話要說:

周表哥的性格是絕對會反抗周夫人的。

第一,之前他早就在心裏不認同他母親說的話,他不正面硬鋼,是因為知道母親的性格,越是怼越是沒用,打算用迂回之策,定親的事,畢竟來日方長,不能一蹴而就。這不代表他慫,當時描寫的時候,我也沒寫他慫,更沒寫他認同周夫人的話,我表達的狀态,更多的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不跟周夫人來硬的,因為這樣很笨,有情商的男人不會在處理婆媳關系的時候,在母親面前維護妻子,這是激化矛盾。周還是有情商的。

第二,上山讀書是很苦的,沒有娛樂,吃的都是素齋飯,為了沈清月,他吃了兩個月,我只想說……三天的素我都吃不了,周學謙還是很有毅力的,也證明他真的很喜歡沈清月。所以婚事不成,依他的性格立刻就放棄是絕對不可能的。

第三,他表面是溫和的,但是沈清慧惹了沈清月,他就不溫和了,證明還是有脾氣的,遇到這麽令他心痛的事,不會不反抗。

這個人物不單薄,其他重要人物,也會用類似的方法寫。

雖然西瓜寫的是打臉文,但多處都經過推敲的,大家有興趣可以自己琢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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