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生

陰冷潮濕的地牢之中,水滴在啪嗒,啪嗒地掉落着。每滴落一次,都足以讓人在這死寂的空間裏心驚膽寒。

林舒曼瑟縮在肮髒滑膩的牆角處,單薄的身體不住地發抖,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圓睜着杏眼,瞳孔因為過于驚駭而驟縮。她實在不敢相信,這世上竟還有如此殘忍的酷刑。

就發生在她的眼前。

她眼睜睜地看着被綁在架子上的靳霄,從那個目下無塵的桀骜浪人,變成了如今這般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嶙峋白骨的……怪物。

林舒曼實在不敢相信,自己願意用全部身家性命跟随的男人,這世上擁有最至高無上權力的男人——當朝天子,竟然會如此殘忍地對待這權鬥的落敗者。

林舒曼不是不經世事的小女孩,她也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可她實在無法接受自己如今與這廢太子一樣,落得如此凄慘下場,被幽禁在這如同人間煉獄一般的地牢之中,親眼看着這等慘絕人寰的場景。

空氣中彌漫開來的腐臭味,血腥味讓林舒曼一陣接一陣地幹嘔。

架子上傳來一聲虛弱的冷笑,被一刀刀割掉血肉的靳霄還沒死,有氣無力地耷拉着腦袋。

即便氣息細若游絲,可他的聲音依然是那般陰鸷冷酷,“可憐麽……怕什麽,下一個……就是你。”

這聲音猶如指甲刮過白骨般,陰森可怖,林舒曼無助地蹲在牆角,不住地搖着腦袋,“不可能,不會的,皇上不會這麽狠心的……”

靳霄已經濕透了的長發淩亂地遮住他慘白的容顏,可依然能看到這位曾經因為狠厲,而名貫京都的太子爺,與生俱來的陰鸷,“你的悲劇不是從被迷暈送到我床上開始的,而是從你當初選擇他的時候,就開始了……”

林舒曼正欲回答,卻聽見牢房外傳來了一陣嬌俏的笑聲,那聲音的主人鼓着掌,“不愧是我們曾經的太子爺,說話就是這麽一針見血。”

地牢裏只有一個很高的小窗口,可以透進來一縷微末的陽光,那束陽光恰好落在眼前女子姣好的容顏之上,眼角眉梢都挂着得意之色。

林舒曼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愕然,她是林舒曼同父異母的妹妹,林靜娴。今上登基之後,不顧林舒曼的萬般阻攔,還是納了林靜娴為妃,與林舒曼分居東西二宮,共同執掌後宮事務。

可漸漸地,林舒曼發現自己不過是一枚撫慰群臣的棋子罷了,幽居在妃殿之中,寂寥無奈地度日。

鐵鏈碰撞的叮咣聲傳來,牢門被打開了,林靜娴走到舒曼面前,居高臨下地藐視着無助可憐的林舒曼,笑道,“聖上說,他與姐姐,還是有些真感情的。畢竟當年聖上登基,咱們林家可是也出了力的呢。”

說到這,林靜娴的眉毛一挑,側頭看向奄奄一息的靳霄,嘴角那妖邪一般的笑意更甚了,“可惜那癡人,被你拒婚了,還把你放在心尖上,癡癡等你呢。”

林舒曼聽聞至此,擡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靜娴。

當年她那面慈心黑的繼母,聽聞了東宮太子兇狠殘暴的惡名之後,果斷撺掇她那做兵部尚書的爹,促成了林舒曼與東宮的聯姻。

林舒曼與靳霄的初次相見并不愉快,她也不甘心就這樣成了政治犧牲品,不甘心就這樣嫁給傳說中的這尊邪神。

她為了自救,不惜悍然抗旨,辭了與太子的婚約,最終嫁給那個她以為争儲無望,可以遠離紛争的端王,也就是今上。他不僅沒有遠離朝堂的漩渦,甚至憑借着他那過人的忍耐力,成為了最後的贏家。

可她換來了什麽?與她這一輩子最怕的人,關在同一間地牢之中,仰人鼻息的活着。

或者說,連活着,都可能要變成奢望了。

昨夜宮中夜宴,酒過三巡之後,林舒曼迷迷糊糊地便睡了過去。再醒來時,竟被皇帝帶人正堵在了廢太子的床榻之上。她萬般辯解哀求,可皇帝依然不肯相信她與靳霄是清白的。

于是便有了今時今日的這般下場。說到底,不過是兔死狗烹罷了。

她最後的作用,也不過是皇帝除掉這個廢太子名正言順的理由罷了。

她掙紮着起身,拽過林靜娴的衣袖,正欲再辯解一二,林靜娴卻猛地一甩袖子,将已經虛弱不已的林舒曼直接甩到了牆上。

後腦磕在堅硬的石壁之上,登時感覺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她伸手摸了摸後腦,已經是黏膩一片,應該是血吧。

林靜娴見這個曾經事事都壓她一頭的姐姐如今只能匍匐在她的腳下,不禁喜不自勝,道,“聖上就是看在林家當年為他所做的諸多事情,才會網開一面……”

說到這,林靜娴故意頓了頓,她仿若欣賞着一只垂死掙紮的蝼蟻一般,欣賞着姐姐眼中因為她這一句話而閃爍出的希望光芒。

她殷紅的嘴角輕輕一挑,“留你一具全屍。”

說罷,看着林舒曼眼中的光芒驟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相信這一切而展現出來的驚恐與不可思議。

林舒曼身後便是冰冷的牆壁,可她依然在想盡辦法往後退縮着。她瘋狂地搖着腦袋,梨花帶雨地抽噎着,“不可能……不可能……聖上不可能這麽狠心的……”

“狠心?”林靜娴嬌俏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舒曼從未見過的陰毒,“你身為宮妃,私通廢太子,這等罪名,足以株連九族!若不是我極力保全林家,如今列祖列宗都要因你蒙塵了!”

林舒曼依舊上氣不接下氣地哭着,她掙紮着推開上前鉗制她的宮人,奈何本就身嬌體弱的她,又被如此驚吓,根本不是那些整日裏幹粗活的宮人的對手。

只能哽咽着,哀求着,“妹妹,我……我是冤枉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跑到他的床上的……我是冤枉的……”

封閉空曠的地牢裏,林舒曼的哭聲凄慘地逡巡在靳霄的耳畔,他慘白的嘴角巍巍上揚,冷冽地道,“私通?靳邈!成王敗寇,我認賭服輸,但我還不至于要他的女人!”

說到這,靳霄不知道是因為身體虛弱,還是思考了一下,頓了頓,繼續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不會與這女人,有任何瓜葛。”

林舒曼在自己的哭聲之中,聽見了靳霄的話語。無論他是為了保護自己也好,保護舒曼也好,還是真的單純只是對她的厭棄。舒曼都想抓住這個話茬,繼續為自己辯解一番。

然而那宮人如同鷹爪一般有力的大手已經捏住了林舒曼的下颌,一股鹹腥苦澀的味道充盈着她的口腔,她拼命想要吐出這杯苦酒,奈何如同案板上的魚肉,只能夠任人宰割。

最終,她還是喝下了毒酒。

林靜娴最後憐憫地看了一眼自己這一生荒唐的姐姐,果斷地轉身離開了地牢,臨走時還吩咐道,“此等罪人,既進不得皇陵,也進不了我林家祖墳。待那靳霄死後,就将他們二人合骨,葬在亂墳崗去吧。”

生而糾纏,死後依舊糾纏。林舒曼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妹妹,這般狠毒。

如同有萬只螞蟻在腹腔內撕咬的疼痛感一陣陣傳來,林舒曼匍匐在地,扭曲着身體,掙紮着,爬向了那已經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靳霄。

想要與他再說些什麽,可終究沒能再說出口。

當撕心裂肺的疼痛感逐漸消失,林舒曼才明白,死亡,是這樣一種感覺。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麽。

一陣亂哄哄的吵嚷聲又一次将舒曼從昏昏沉沉中叫醒。她睜開眼睛之時,正是盛夏的夜晚,黏膩而悶熱。

她盯着眼前的帷幔看了許久,頭疼欲裂的她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又一次活了過來,更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香軟的床榻之上。

她閉上眼,狠命地回憶着究竟發生了什麽。記憶力,男人粗重的喘息之聲,她自己嬌嗔的吟哦之語,纏綿悱恻地逡巡在她的腦海之中。

與之相匹配的,是那滾燙灼人的鼻息,那粗暴有力的親吻,以及她作為一個女人,初經人事,裂帛一般刻骨銘心的疼痛……

這一點一滴記憶逐漸在她的腦海裏清晰起來,林舒曼實在難以置信,她竟然重生了,而且……還經歷了一番巫山雲雨?

腦子裏那男人的模樣逐漸浮現,淩厲的五官,深邃的眼眸,薄涼的紅唇,以及慘白的膚色……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那個與她同赴黃泉的男人……靳霄。

思量到這,林舒曼猛地睜開了眼睛,她竟然在從活一世的第一天,便将自己交付給了這樣一個邪魔一般的男人?

回憶着他方才的瘋狂,回憶着他的予取予求,回憶着他近乎于狂癫的占有欲,林舒曼突然想起,地牢中,他擲地有聲的話語。

“永生永世,我都不會與這女人有任何瓜葛。”

桀骜執拗如他,怎麽還會同她……

她艱難地側過頭,看向床榻之上另一側的被子,高高隆起着,顯然,人就窩在裏面。

惱羞成怒的林舒曼也顧不得其他了,一把拽過那被子,正欲與靳霄理論一番。可就在她掀開被子的一剎那,卻直接愣在了原地。

眼前人不僅不是靳霄,而且還是個女人。更可怕的是,這個面色潮紅,雙眼含淚的嬌憨女人,怎麽看起來如此熟悉!

借着慘白的月光,林舒曼再次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人,驚訝得幾乎叫出聲來,這不就是她林舒曼自己麽!

“你……是誰?”

林舒曼顫抖着,想要問個究竟。可是她一張嘴,一陣嘶啞低沉的聲音便從她自己的嗓子裏傳來,驚得她登時便一身冷汗。

顯然眼前的女人也吓得夠嗆,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卻只被子輕巧滑落,比錦緞還要絲滑的瓷白皮膚驟然露了出來。

驚慌間,竟沒有任何遮擋。

林舒曼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人,比重生更加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一陣難以言喻的燥熱傳遍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拼命壓抑着這份沖動,卻根本力不從心。

不多時,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上,慢慢隆起了一個小帳子。

她實在無法相信,在重生之後,她變成了一個男人,還對着“自己”的身體,有反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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